父亲七岁那年成了孤儿。
父亲出生在一个较富裕的家庭,曾祖父开了两家工厂,一家生产铁器一家橡胶,铁器厂的印象比较深刻,记得小时候牵着父亲的手一同走过曾祖父家附近的一条街,父亲指着一家还在生产的工厂对我说,这家工厂以前是曾祖父开的,以后每当我走过那条街时我都不由自主地对那家厂房多瞄上几眼。50年代初曾祖父的工厂被收编国有,曾祖父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多年后祖父曾提到过,当年上缴给国家的银元有满满的几个提篮,至此父亲的家境一贫如洗。曾祖父却并没有摆脱厄运,据邻居举报曾祖父解放前曾戴过金首饰,也就是家里还私藏有金器,鉴于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曾祖父被勒令到街道所设的广场下跪批斗,善良年轻的祖母不忍老人受此折磨,要求由她代替,祖母心惊胆颤的跪在了革命群众面前。多年后父亲提及曾祖父曾告诉他是那个举报的人害死了他的母亲,年幼的父亲完全不知道他的母亲经历了什么痛苦,曾祖父说那个举报的人打碎了玻璃要祖母卷起裤腿跪在碎玻璃上,不知道祖母跪了多久也不知道祖母跪了多少次碎玻璃,七岁的父亲只知道他母亲的膝盖跪烂掉了,他不止一次的提到这一幕,从我幼年少年直至成年,可见这个场景是怎样深深的印在我父亲的脑海里,而又何尝不是我心里,一直有想记录下来的冲动,直到今日终于尝试窜起这些片段。
未到30岁年轻美丽的祖母坐在昏暗的小屋里,双膝盖溃烂红肿,不时有蛆虫从溃烂处爬出,祖母把一个个蛆虫挑进了痰盂里,绝望而爱怜对父亲说:“幺儿(家乡对自己最挚爱的称呼),你把痰盂拿去倒了,妈妈给你一分钱吧。”父亲听话地端着痰盂倒进了大院子后很多人用的公厕里。曾祖父痛心疾首,带着我父亲上山到处为祖母寻找草药,捣烂的草药一次次小心地敷在祖母的双膝上竟然毫无作用,父亲提到救我祖母的命唯有截断双膝,而截肢手术需要20元,家徒四壁的家竟然没有一样东西值20元钱,我的祖母凄惨的去世了。我曾想问父亲祖母从双膝溃烂到过世历经了多久,是否记得祖母因剧烈疼痛而呻吟,可每一个问题都那么残忍,我又宁愿永远不知道,唯一能还原当年场景的是我幼年看望祖父曾多次到过这儿,这是一个很大四合院的进门左手边第一间,房间阴暗狭长,是财产被征收后政府分配的公房,这个院子住了很多人,祖父这一间应该不是原来的格局而是后来重新分隔的,进门就是一个狭长的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就是一个一边空间仅能容纳一个用砖垒起的大灶台,另一边则堆放了用于烧火煮饭的稻草木材的幽暗地方,这个厨房的中间有一道门,连接了另外一间兼具客饭卧的多功能房,院子中间的阳光透过一扇小而高的木格窗户吝啬地洒了一点进来,记忆中祖父这里永远是那么阴暗,而我的祖母去世时就躺在那张靠里的永远照不到阳光的床上,年仅2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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