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秉伦老师与我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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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秉伦老师与我二、三事
陈勇 8724研

不知不觉,张秉伦老师离开我们已经十周年了。同学们都写了不少纪念文章,我也想写点东西,但迟迟未能动笔,一直拖到今天。其实,说没有时间,只是一种借口和托辞。真正让我动不了笔的,是除了同学们都有的感激、怀念与美好回忆以外,我更多的惭愧和遗憾。

学业上的指导

张老师和我都是皖南泾县人。不过,我在考研前并不知道这一点。我是在面试时,李志超老师问起才知道的。记得李老师问了我一个问题:庄子有句话“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这个“一”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没难倒我,接着张老师问了我一个问题,“什么是木材,竹子算不算木材?”。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我问懵了。我学过生物,我们老家就产竹木茶炭。但张老师问的这个问题及其角度,我还真没细想过。不经意间,汗从鼻尖渗出。突然间我想起苏东坡应考的故事来,于是从植物的定义开始,背了一大堆生物学术语,东扯西拉,绕了一个大圈子。张老师略微点了下头,算是过了。这是我和张老师的第一次接触。

我本来报的是科学思想史专业方老师名下的研究生,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被安排在解俊民老师名下。但很遗憾,1988年,我刚上完基础课,解老师退休了。这样我就又转到张秉伦老师名下。张老师对我的论文,从选题开始就进行了精心的指导和帮助,费了不少心血。他给我最初的选题是有关宣纸方面的。张老师说, 你是泾县人,泾县有个宝贝,全世界独一无二,那就是宣纸。以前研究的不多,这是一个好题目,可以深入做下去。我当时听了未置可否,回到宿舍想想,觉得不行。我有亲戚和同学在宣纸厂,他们以为我上科大,是研究什么“大学问”去了,原来就是研究他们眼皮底下这个玩意,多没面子呀。后来的硕士论文题目是我自己选的。

张秉伦老师点评学生的报告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觉得非常惭愧。我居然为了“面子”,失去了从张老师那里学习做学问的基本功的机会,也失去了成为某一领域专家的机会。

: 政治上的关怀 

1988年5月4号,在北大三角地,有个“草地沙龙”成立了,首邀方老师讲演。从此“沙龙”之风就在全国各高校兴起,以至蔚然成风。大约88年下学期开学不久,我和李晓岑几个就举办了类似的沙龙,主要是请一些人演讲、开讲座。几次下来,在科大西区遂小有名气。甚至吸引了安徽大学的同学来听。

这件事情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张老师的注意。新年初的某一天,张老师把我叫到他家,然后问我听说你们在西区搞了个讲座?经常有些活动? 我说是的。张老师说,讲讲学术或社会问题是可以的,但不要讲太多政治,今年气候不正常,我总觉得要出事。那时候方老师给中央领导人写的一封信已经在外流传,我手上也有一份复印件。我们87级几个又决定创办一个地下刊物,刊名《净火》是我取的,取自但丁的《神曲》。我听从了张老师的意见,第一期(创刊号)上,主要是谈学术和社会问题,并没有涉及政治内容。准备第二期时,我们想到要登一些名人的文章,扩大影响,就分别给方老师、许良英先生、严家其先生写信索稿,方老师、许先生都寄来了文章。正在准备期间,胡耀邦去世了,形势骤变。4月15日深夜,我们就在西区扎了一个花圈,放到食堂门口。第二天,听说北京开始行动了。大约17、18日,张老师来过西区一次,叮嘱我们要注意。以后每隔几天,我们或在教室、办公室或在张老师家里,聆听他对时政的分析,后来形势发展,与张老师的分析判断,契合如辙。

张老师总是担心我们一时冲动、上街。张老师说,学生造反很难成功,还说,不搞秋后算账是不可能的。他甚至说,你们已经做了一些事,如果万一搞成了,我去给你们请功。总之,他就是担心我们会出事,害怕我们卷进去。

但奇怪的是,那次科大特别安静,整整一个月。一直到5月17日,学生们还是忍不住,冲出去了,走在最前面的蓝色旗子上,是我题的字:“推进政治民主,争取自由人权”。20日晚上,我们连夜去了北京,一直待到6月1日,走时当然没有告诉张老师,他一定是忧心如焚吧!回来以后,他就把我和另一位同学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他说,你在科大这几年,什么也没学着,就看了一些闲书。(是的,他说的是“闲书”,而不是“邪书”!张老师的口音我能听懂,即使在盛怒下,张老师在讲话中也注意了严谨和分寸。他知道,我读的东西当中,包括了方老师的著作和演讲。)

张秉伦老师和学生谈心

一切结束了,又没有结束。很快,科大开始办学习班,张老师教我怎么写检讨,以便尽快过关。在我记忆中,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写检讨。

: 生活上的关心

转眼到了89年的秋天,池塘边的树梢上,已经没有知了吱吱地叫着夏天,秋风落叶,一片肃杀。我的爱情中短跑,也走到了尽头。大约是她家知道我是个不安定分子吧,靠不住。在她提出分手的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一架,然后我没回科大,直接消失了!

在我消失的大约第三天,张老师就知道了,是李晓岑同学报信的,也是在李晓岑同学的协助下,张老师到安徽大学,找到我女朋友,问明了情况,以及最后分手时的情景。我女朋友说,我们是在安大校门口一个池塘边的长凳上最后分手的。谈完话,她先走了。时间大约是晚上11点多钟。张老师一听不好,立刻返回西区召集李晓岑、蒋佃水几个开会,分析情况,研究对策,随后派人去安大校门口的池塘边搜巡。李晓岑还把他所了解的,我在合肥的同学和朋友找了个遍。后来听说还派蒋佃水同学上了一趟九华山。

实际上呢,我既没有沉塘,也没有上九华山。我消失的那几天,先是跑到安庆她的老家,在她家待了一天。她爸是剧作家,当过安庆市文联主席。有好几个黄梅戏新段子,就出自她老爸的手笔。(对了,很凑巧,她也姓方)。这是我第一次去她家,她老爸开始只是想礼节性地接待我一下,没想到越谈越投机,唐诗宋词、琴棋书画、野史趣闻、文坛轶事、古今中外,他讲到哪我都能插上几句。很快天色已晚,她父母就留我住了一晚上。喝了两顿酒,都是她爸珍藏的上好的古井贡。她老妈还为我杀了一只鸡。酒足饭饱之后,我上了大巴,就溜回泾县老家,呆了一个星期。

回到科大后,张老师找我谈了一次话。这次他倒没有训斥我,而是给我讲了一番人生哲理。我从头到尾低着头,没敢吱声说一句话。只是临走时,我望了一眼桌上,张老师的烟灰缸里,留下了不止十根烟蒂。

张秉伦教授在威尼斯

张老师离我们远去了,他给我留下的记忆是金色的。但是我给他留下的记忆也许是灰色的。我是他的入室弟子,但不是他的好学生。这是我深感惭愧和遗憾的地方。

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张老师那一代,在最能出“干货”的时光,赶上了“文革”,其后奋力作为,冀以有益于世人。天不假年,这也是张老师眷恋人世之所由在。就像李老师,他在退休之后,仍然奋蹄不止,并卓有成就。然而,我们这些学过历史的都知道,拉长历史的镜头,任何人,无论生前辉煌,死后荣耀,又能有几个经得起历史大尺度的丈量呢?中国人不信轮回,“永远活在心中”,就是最大的安慰、最后的真实。张老师有文章在,有弟子颂, 足矣。

如今世事变幻,乱象丛生,悠悠中华,正经历“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我多想搬上一个小板凳,坐在张老师身边,为他老人家沏上一壶上好的家乡涌溪火青,再点上一支中华烟,听他用精准独到、幽默风趣的语言,对当前时事,做出独步天下、妙喻古今的点评啊!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前排左一为本文作者陈勇

仰望星空,俯视寸土,我只有打起精神,用我这早就锈蚀了的颓笔,凑上一首打油诗,算是对张老师的一种怀念吧!

诗曰:

千年徽州论豪杰,

百里泾川数英雄;

方姓两极分文武,

胡氏三脉别殊同;

华夏命运须关注,

人类思维要追踪;

纵横江湖皆为史,

俯仰人生道不空。

2016年3月3日凌晨于合肥·思方斋

编辑:腾春晖,陶李

校对:菁卫,刘扬

排版:俞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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