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苞待放

 

我恨这个世界!

这是小七在闭上双眼之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小七曾是我的死忠。

每当我把音乐推到震耳欲聋时,第一个跑到舞池中央的,一定是她。

待到疯狂扭动肢体的人群占据整块场地的时候,她便悄悄地溜到我的脚边,直至曲终人散。

自打我当上DJ,从未跟陌生人搭过话,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和小七。她长得很美,妆画得很淡,盯著人看时,眼神中有种说不出坚毅,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

我无法否认时不时便会看她一眼的事实,但也不能单凭每次把目光投向她时都造成的四目相对,就武断地觉得她一直在盯着我看。总之,目光交织,成了我们最初交流的方式。

一周后,她先开了口。那是凌晨五点一刻,舞池中透着激情后的虚无。她一如既往地站在我脚边,仰头看着我,发出怯怯的声音,「你的音乐都是哪里找来?」

我看着那双美丽又略显疲惫的眸子,脫口丟出一句,「朋友送给我的,我家里还有好多,要不要听?」

此言一出,我颇感惊讶。

通常,收工后遇到搭讪的姑娘,我都是回以微笑后,一走了之,但这次,居然报以如此直截了当的邀请。

小七看着我,眼中闪出一瞬喜悦,「如果你家有酒,我就去坐坐。」

「我从不喝酒,」坦诚有些不合时宜地出现,我连忙加了一句,「如果妳想喝酒的话,我可以去吧台拿一瓶回家。」

「算啦。」小七的目光坚定在我身上,「和你一起,不必用酒精麻醉自己。」

我并不想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想把贴在身上沾满亮片的衬衫早点脱掉。我让小七候在那里,然后迅速跑回后台。

刚在台上领舞的姑娘们正赤裸着上身,旁若无人地换衣服。穿过她们时,我尽量躲避开那些肆意伸展开的手臂,如同电子游戏里的「南极企鹅」。

更衣室静得要命,没有人经过了一夜的嘈杂,还有想聊天的念头。

找到更衣箱后,我换上黑色T恤和运动短裤,把棒球帽扣在头上,并遮住半张脸,以便在浮华褪尽后,回到只属于自己的角落。

回到前台,看到小七还站在原地,目光呆滞,满面疲惫。我家距离夜场并不远,平时收工后,步行回家即可,但今天,我叫了计程车。

一路无语,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尴尬。

登上电梯后,小七适时地缓解了气氛。她挽住了我的手臂,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头,让压抑了一路的热情重新燃起。

到家之后,我立刻冲进浴室,脱掉衣裤后,打开水龙头,让热水尽情地淋在疲惫的身体上。

最能释放压力的方法,就是热水澡。当热水流遍全身的时候,疲惫,似乎随着毛孔的打开而逃之夭夭。

就在我马上就要焕然一新的时候,浴室的门被打开了,小七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身上已脱成一丝不挂。

「我也要洗个澡么?」声音也是小心翼翼。

「妳今年多大?」我睁大了双眼盯着小七的裸体。

问她年龄,是看到小七尚未停止发育的裸体之后,我唯一想做的事情。

「还有两个月十五岁。」小七的回答倒是透出自信。

「不到十五岁?」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下体。

「怎么了?」小七看着镜子,熟练地用指甲修补了被汗水弄花的眼线。

当床顶上的天花板变得越来越模糊的时候,我并不愿意闭上眼睛。我知道,一旦闭上眼睛,噩梦就会降临。

十二岁那年,我又一次换了学校。两年内的第四次转学,让我厌倦了和身边的人玩陌生人变成朋友然后又变回陌生的游戏。我并不讨厌同学,只是单纯地不想再次陷入无休止的轮回。我谨慎地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并刻意把男生偷偷塞进我书包里「示好」的字条,当众交给老师。之后的日子,再也没人愿意接近我了,只有孤独,时刻伴我左右。在我还没弄清楚到底是孤独选择了我,还是我选择了孤独的时候,我的继父,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强暴了我。疼痛和屈辱伴着初来的月事,折磨了我近一年的时间。每个下午,我都像只待宰的羔羊,唯一能做的,就是期盼屠夫的怜悯。可惜,全世界最缺少怜悯的人便是屠夫,我的期盼,就像痴人说梦。而继父,在一次次全身而退之后,开始变本加厉。

十三岁那年,我为继父生下一个孩子。母亲知道后,竟大骂我恬不知耻。一番争吵后,我被送进了寄宿学校。从那时起,我发誓不再回家,思念孩子的时候,就跑去偷看。对于那个幼小的生命,我谈不上爱恨,只有牵挂。寄宿学校里,我认识了几个高年级的女生,她们也和我一样,几乎和家人断绝了来往。相同的命运瞬间加深了友谊,我们整天形影不离。在这段日子里,我几乎不去上课,白天的时候,就窝在她们的宿舍里,抽烟,喝酒,谈天说地;晚上的时候,就回到自己的宿舍里呼呼大睡。少了继父的骚扰,母亲的责骂,孩子的哭闹,让我彻底地享受了一整年的幸福生活。我的身体也在这段日子里,不知不觉地长高了不少。

半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在夜场里遇见了你。舞台上的你,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闪闪发亮。那一夜,你时不时地看向我,脸上总是带着微笑,让我感到一种久违了的关怀。之后的每一夜,只要闭上眼睛,你的笑脸就立刻出现在面前,使我久久不能入眠。可当我把心事说给朋友们的时候,她们都笑我痴心妄想,说我不切实际。还说,你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我,连看你一眼的门票都买不起。就因为这句话,我开始和她们一起,每晚出去陪不同的男人睡觉。老实说,我很讨厌这样,可为了能见到你,也顾不得许多。可我终究还是受不了男人们粗重的喘息声和喷在我鼻孔里的口臭。所以,只有事先把自己灌醉,然后才能麻木地任凭他们折腾。渐渐地,我手里的钱多了起来,不仅能天天晚上来看你,还能给女儿买些小玩具。昨晚,我终于鼓起勇气跟你说话。现在,我想告诉你,我爱你!你会像她们说的那样,嫌弃我被继父强奸?还是会嫌弃我有个孩子?又或者,嫌弃我当过妓女?要知道,我是为了你才当妓女的!因为我爱你,想天天看见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跟我睡觉?为什么嫌弃我?

我多希望醒来的时候,真的是一场梦。可看到被掏空的一整瓶安眠药,我知道,昨晚她说的「现在都不清楚到底该我吃安眠药还是我女儿」的疑问已经有了答案。

「我恨这个世界,因为它从来都没爱过我,哪怕是一秒。」

看着小七被推进急救室,我心里只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的确,经历过生死的我,早就麻木了爱情。再伟大的爱情,也会被世俗折磨得灰飞烟灭。

而对于小七来说,如愿的死或许比痛苦的活更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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