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片影——从梦想到幻恋

一、 梦想

     那是我刚上小学的时候。

     童年的我,腼腆得一塌糊涂,虚荣得满天星斗, 入学前云里雾里都希望自己当上新生班长。

      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心中的焦虑与日俱增,母亲看出了我的异样,不免诘问,最后红着脸幽幽地向母亲说出了自己的梦想, 却又燥急地严求母亲不要为我走后门 ——  隐隐中觉得走后门得来的班长, 会玷污了自己心中的神圣和庄严。还记得母亲答应我要求时的笑颜。 

      后门不算不硬: 婶娘是我们小学的校长, 母亲和婶娘之间的感情就如同姐妹 (终生如此)。     

      接下来的日子,我是在担心母亲说破、又渴望着被婶娘看透的焦灼中度过的。

     明天就是新生入学,终于盼来了婶娘姗姗来迟的“看透“。

   “ 傻火子啊,(我小名叫小火,父母亲长都叫我傻火子)明天就开学啦,你想当班长吗?”婶娘笑吟吟地问我。

      我的呼吸陡然急促,脸一定红到了脖子根。

   “想当班长是先进思想呢,脸红什么?!”婶娘依然在笑,我也依然如木呆然。

   “ 傻火子啊,光想没有行动不行啊。 明天选班长,表现得积极些才能当上啊。”

    “那,那,婶娘, 怎,怎么才, 才,才算积极啊?”激动、尴尬夹杂着热望的复杂情绪,让我瞬间变成了结巴。

    “ 选班长的时候, 要求进步的同学都要举手的,你如果举起双手喊我当班长, 就显得突出啦。”婶娘与母亲相视而笑,转身离去。

      那天, 梦里都在背台词。  

       新生入学典礼是个阳光明媚的早上。班主任李老师结束了他的入学开场白,终于进入了令我心魄俱动的环节。

     “现在开始选新生班长,想当班长的同学请举手!”我听到了李老师庄严的宣告。

    “我当班长!”在呐喊声中, 我热血沸腾,毛发俱立,愤然而起,双手高举。

       那一刻时空俱逝,那一刻天地浑一,那一刻人我俱泯,那一刻无生无死。—— 惜哉叹哉,今生再未与那一刻相遇。

       一霎那很寂静,几秒钟过后,欢声如潮。.......

 

二、 幻恋 

      班长没有当成,成功的是我的“壮举“,—— 这不仅成了我们家族中最大众化的笑谈, 即在我所在的村庄也颇有名气。几十年以后一次回乡,见到那位班主任李老师,他还不忘提起这桩旧事。

    童心稚嫩,但却通透,亲疏真伪,童心都能感知得明明白白。所以,虽然被耍弄后的心情颇有不快与尴尬,—— 那几天与同学们玩耍总是讪讪的,非常敏感, 会忽然脸红,颇有鲁迅笔下的阿Q 风采。 但因为深知亲长耍弄自己是出于昵爱,所以也并无丝毫怨怼或者疏离之情,只是隐然中成长出了一种潜意识:以后千万不能太信别人的话。记得有那么一段时期,我常常会恍然憬悟地突然问母亲或其他亲长一句:你不是在哄我吧?!

    一位女生当上了班长,副班长是我的堂兄。我憨憨的顿觉堂兄高大了许多,至于那位女班长, 则作为我心中的女神,成就了我人生难忘的一段幻恋。 

       我至今不知道这段情愫的来由,  那时候我才刚刚7岁, 虽然也朦胧的出现了男女有别的意识,与女生说话已经知道害羞,但那段幻恋却肯定不是因为性意识的觉醒。以现在推想,那种幻恋大概是出于潜意识中对权力荣耀的崇拜吧。我出生的家族算得农村中的书香门第,在外乡当中学校长的父亲,每周回来,举家(包括我的奶奶、伯母、叔、婶和孩子们, 有时候也有从外乡归来的伯伯——他当着乡书记)都会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到了晚上, 大家就都围着父亲听他讲书。 父亲是 讲故事的高手, 东周列国、聊斋、两汉演义、明史宋史......,都能讲得津津有味,但似乎不大喜欢讲四大名著,记得只偶然讲过一次西游记里八戒这个夯货,用耳朵夹带的私房钱,贿赂化形为勾命鬼的孙悟空的段子, 把我们笑得前仰后合..... 

       在平时一知半解的耳濡目染中,我应该是 从小就滋生出了莫名的英雄和权力崇拜的情结,大概这也是我那么渴望当上班长的原因吧。

     幻恋的情愫,让她的身影,她的音声,她的一切举手投足, 与我心念中的美 完全心会意通, 她完美异常,她飘飘欲仙,她遗世独立,她光照大千......

       生而腼腆的我从来不敢直视她的容颜,但我的心却没有一刻离开对她的恋念。 我无心读书,无心听课,上课铃响后她喊起立的声音是最美的纶音,上课后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是我最美的享受.......       那一段时日, 只有童年的游戏可以一时沉醉我的心灵,一时把她忘记, 因为那一时我也忘记了自己。但我会旋即再醒, 于是再重复那失落中的寻觅,绝望中的希冀。 幻恋是一场病,令人全身无力, 令人气血如沸, 令人自惭形秽,令人幻想奇迹......

      于是我病倒,我全身热烫如火,头痛欲裂,我昏沉入朦胧之乡,踟蹰于阴阳生死之地。 数日退热时我满口疮泡,动即汗流。我喃喃的对母亲说,我想我的同学伙伴。 我没有好意思说想我的班长。     

      母亲说,你们班长带着几个同学刚刚看你来了, 那时候你恰好睡着, 就没有唤醒。 说着, 母亲递给我一小塑料袋糖豆,说,看,这是你同学送你的。

     小如黄豆的糖豆含在口中,我的心灵感到一种幸福的放松与舒畅, 就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的病好了。

      我回到教室,红着脸向我的班长道谢,送上我给她和同学们的礼物,这时候我第一次看了我的班长的脸:略长的鹅蛋脸上,细细的眼睛笑着,却不见我梦中那如幻的双眼皮,显得有点单调, —— 我的心在那一霎变得释然而从容。

     再度陷入那种魔幻,是在大学里遇到妻子的时候, 幻境相同,却至今未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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