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陈涉世家》读议(六)
宮門令欲縛之。
(注:不仅是宫,且有兵把守。能把一个壮汉“缚之”,当不止一个。此为司马迁描述陈胜成了土豪后的一笔。)
自辯數,乃置,不肯為通。
(注:这人在宫门口大吵大闹,致使站岗的兵也没办法,只得让答应他,但又不为他当跑腿的。司马迁于此处写,陈胜是土豪,一切都很不专业:宫门可以敲开,可见并不是高门大院;敲开了敢吵,还就能吵着进来了,站岗的也没办法。见着草莽英雄阵势的草狗相;站岗的竟能自己做主通报不通报。这里漏出许许多多的细节。譬如,这类乡里乡亲的,常遇见,拒之,怕不恭于主子的老关系。都答应,又怕扰了主子。譬如,这些兵,也没什么专业训练;譬如,没捞着好处,不愿意白干….. 此为司马迁描述成为土豪后陈胜的又一笔。)
陳王出,遮道而呼涉。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
(注:“遮道”,说明陈胜出行已有专车。见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不以为意,见之如素,且使同车。司马迁不置一带点感情色彩的词。为何?这人太熟。没法拒绝;听站岗的介绍后,觉着这样不好;使同乘一车,又让这人安生了,也算是还念旧。此为司马迁描写陈胜成为土豪人品的一笔。)
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頤!涉之為王沈沈者!」楚人謂多為夥,故天下傳之,夥涉為王,由陳涉始。
(注:从“载与俱归”到“入宫”,陈胜带他溜了一大圈。办事的同时顺便炫耀?招待?此处司马迁写陈胜“不与往日同”的城府。
带进的地方是“殿屋帷帐”。使惊“夥頤!涉之為王沈沈者!”地大叫。司马迁妙笔:虚写陈胜同伴的露怯,大惊小怪,实述陈胜小人得志状:使人羡慕,从中满足。
“夥颐”, 是粗话,有如“铁哥们”,“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一字不提陈胜听后的反应。司马迁妙笔写出陈胜得意状的又一笔。)
客出入愈益發舒,言陳王故情。
(注:“出入”,即常来常往。可见陈胜王宫不过一地主的庭院。没啥规矩。这人这般的不识数,居然也行。而且他敢于人前说陈胜当年的糗事。)
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輕威。」陳王斬之。
(注:如果没“或说陈王”,那人还在那儿说。司马迁在写陈胜的老粗,尚不以为意。可一听别人说了,很吃惊,也觉得在理。于是“陈王斩之”,司马迁重笔点出“陈王斩之”,不是“推出去斩了”。司马迁在写陈胜素质:一般得很,甚至达不到一般。可一经点拨,立即明白,且有行动能力。
史笔,不同文学笔,政论笔。“述而不作”为底色;作在述中,是功夫;不言作者的个人好恶,读罢,作者的好恶一点点地渗。
司马迁尽其详实写这段遭遇,其中对暴发户的同情理解,足以打动人心。司马迁是能够俯视陈胜的,但不置任何嘲讽,也不置骂词。对卑微者,司马迁有种天然的同情与理解。司马迁写史记时,已为刑余之人。白天,在污蔑声中,眼中来回。下班后,写史记,写卑微者如陈胜的遭遇。这才是《史记》的读点。以为。
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陳王以朱房為中正,胡武為司過,主司群臣。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陳王信用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议:陈胜兴规矩,自己则又破规矩,滥用规矩。司马迁写这个,但不以详细。见到取舍。
于其中,司马迁透露出一种之于卑微者无奈之情。小人暴动,能闹出什么名堂?!)
附白话译文
陈胜称王一共六个月的时间。称王之后,将陈县当作王都。曾经和他一起被雇佣耕地的人听说了这件事,来到陈县,敲着宫门说:“我要面见陈涉。”宫门令要把他捆起来。他再三为自己辩解,宫门令才放开他,但不肯为他通报。陈王出宫,他拦住道路呼喊陈涉。陈王听到了他的喊声,就召见他,载着他和自己一起回宫。进入宫中,见到殿堂上挂的帷帐,客人说:“伙颐!陈涉成了王,宫殿是多么富丽深邃啊!”楚地的人把“多”叫作“伙”,因此这件事在天下传开,伙涉为王这个说法就是从陈涉开始的。客人进出时越来越放肆,言说陈王的往事。有人对陈王说:“这个客人愚蠢无知,专门说狂妄的话,这会降低您的威信。”陈王杀掉了这个客人。陈王过去的朋友都主动离开了,于是再没有亲近陈王的人了。陈王命朱房担任中正,胡武担任司过,主要负责监督群臣。各路将领攻略城池,归来后,那些不服从命令的,就被抓起来问罪,他们将苛刻严察当作忠诚。他们不喜欢的人,不交给司法官吏处置,而是亲自惩办。陈王相信并任用他们。各路将领因此都不亲附陈王,这就是陈王失败的缘故。陈胜虽然已经死了,那些他所封立和派遣的王侯将相最终还是灭掉了秦朝,这都是因为陈涉率先发难。高祖时,在砀县安置了三十户人家为陈涉守坟,至今仍然享受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