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中莱昂和赫苏斯合而为一了(西班牙见闻-看斗牛之三十

上海人,曾是资深联邦移民官,尽管在异域,仍辛勤在母国文学园地耕作,现是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终身会员。著书立说百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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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苏斯在莱昂面前大幅度地很夸张地舞动着银剑,尽管八月的夕阳还很热,但赫苏斯手上那把剑闪出的光很寒。夕阳向西边走去,慢慢地把西看台的阴影拖长,坐在西看台上的我们被无辜地拖进阴影中,剑的寒光闪来,我打了个冷颤。

        场上安静下来,观众们克服了剑的寒冷,眼里的温度在提升,他们在热切地等待赫苏斯下一个精彩的动作。

        赫苏斯也在等待。他在等莱昂扑过来,他可以顺手一剑。不知莱昂真的是累了,还是背上失血过多,它的四蹄已举步维艰。它停在那儿还可能在反思,扑了这么多次,为什么次次扑空?它已无意恋战,原地不动,“牛”视眈眈地注视着赫苏斯,以它刚才学来的经验,只要自己原地不动,就没事。它想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莱昂想得太美了。你不动,你的对手赫苏斯会动呀。每次斗牛都有时间的规定,从斗牛出栏到被击杀大约三十分钟。赫苏斯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不会再等。就在千(万)众期待中,赫苏斯猛然跃起,剑峰直指莱昂。莱昂不得不动身应战,可是才跨出去几步,就在和赫苏斯擦身而过之际,一把闪亮的短剑猛然插进莱昂的背部。这一剑够深,莱昂背上原先的一矛和一镖都很浅,都歪倒了,唯有这一把剑直直地竖在那里,整个刀身都已戳进牛背。血喷了出来,把牛背上的阳光塗得血红。等到莱昂转身回过头来,赫苏斯已离它十步之远。莱昂性起,对着赫苏斯发疯般地扑去,只见赫苏斯临危不乱抽出另一把剑,对着莱昂,来了个极其危险的贴身闪躲,在身子离牛角不到半寸的距离,对着牛背又是一剑。但是这一剑距离和速度没有准确咬合,剑没有碰到目标,掉到了地上。这次牛扑过去,没有立即折回,它毕竟已伤痕累累,任何一次扑击都得用九牛二虎之力。它是在孤军奋战,没有九牛可以借力给它。血在汩汩地流,莱昂身上似乎还有力,但要把这些游丝一样的力聚起来,它还得用把劲。它沉沉地呼气,重重地吸气,它急需时间喘息。但是面前这凶狠的家伙不等它把气喘匀了,又提着一把剑头弯曲的利剑冲过来。莱昂混浊的眼里,草木山石蓝天云朵顿时开始旋转。它目晕了,失去了方向。但牛的意志力给了它最后一股拼劲,它奋力对着赫苏斯冲过去。

        赫苏斯没有退却,也不避让,他提剑迎向莱昂。在几秒钟的奔跑时间内,他瞄准了牛背上的某个部位,他要保证手上这把剑从牛的这个部位插进去,直入牛的心脏。但是牛是活的,尤其像莱昂这样的斗牛,学东西很快。前几次的搏杀它学到不少东西。它现在学会了躲,学会了避,也学会了斜着扑击。赫苏斯要斗倒莱昂得使出全部看家本领外,还得有勇敢、机智和果断辅佐。要不然,他对着莱昂奔,莱昂也迎上前来,千钓一发之际,稍有不慎,迎面相撞,两股力合在一起,牛头还可能经得起,可是这人头不成肉浆也成肉饼。我不敢多想,也不敢多看,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我屏住气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此刻我既怕赫苏斯遭遇厄运,又怕无辜的莱昂被击倒,我矛盾极了,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站在那一方摇旗呐喊。

喊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沉闷的“呯”,那分明是人和牛碰到一起的声音。我倒吸了一口长气。阳光中莱昂和赫苏斯合而为一了,夕阳把他们拖成了一条长长的影子。我心里猛一震,赫苏斯玩得太冒险了,他这颗蛋算是玩完了。在全场的鸦雀无声中,我的一声“玩蛋了”格外刺耳。我胆战心惊地把目光投向斗牛场中央,只看见莱昂,诺大一个身架好像被钉在了泥土地上,纹丝不动。我的小心脏在怦怦乱跳,我睁大眼睛,满世界找赫苏斯。他到哪里去了?真被撞飞了?飞了也得落地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就这么消失了?我眼眶里沒有装下赫苏斯,心直往下沉,眼看就要沉到底了,忽然,赫苏斯从莱昂背后生龙活虎般跑了出来。为了增强戏剧效果,他有意弓着腰把自己拍在已经失去战斗力的莱昂阴影里,做出似乎与莱昂同归于尽的样子。等到他活蹦鲜跳地向四周看台展示胜利者的荣耀时,全场顿时沸腾了。

        但是掌声並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大家发现莱昂並没有倒下。它仅是不动了,静止了。根据竞技规则,斗牛只要不倒下,胜利还不属于斗牛士。莱昂的心脏已被赫苏斯刚才的一剑捅碎,已不再工作。它的四肢在逐渐僵硬,但是它不屈的精神似乎还在支撑着它的身体。它不愿就这样倒下,它的牛眼睁得大大的,牛眼里有蓝天,有溅满它鲜血的夕阳。今天望过去的夕阳格外的红,我想那一定是莱昂的鲜血染的。人的世界待莱昂太残忍了,它只得愤愤离去,去那万物平等的天国。

        这时的赫苏斯表现出一个教徒的全部善心(因为他给自己起了个宗教的名字,我想他应该是个天主教徒。西班牙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人口信天主教),他成全了莱昂,没有像其他斗牛士那样,最后关头,再残酷地把十字剑头插进牛背,捣毁莱昂的中枢神经,令莱昂轰然倒下,颜面扫地。赫苏斯垂头默默地站在莱昂的一边,像是在默哀,也像是在祷告。礼毕,他走到莱昂的头边,把它的两只牛眼合上,在莱昂的额上吻了一下,然后,他用手温柔地轻轻一拨,莱昂很有尊严地躺下。赫苏斯跟着蹲下身,很人性地拍了拍莱昂的牛肚子,把它送往去天国的路。

人啊,就喜欢这样假惺惺的,什么玩意?愤懑中,忽然我听到心里尖声尖气地冒出网上极其流行的“三妈体”, “去你妈的,滚你妈的,操你妈的”,但我为莱昂骂的一个“妈”字也吐不出口,我举不起讨伐之旗,因为说到底我也是亚当和夏娃的后裔,这,骂谁呢?我无奈地抹去一脸的汗,除了汗颜,我还能做什么?

        这时一辆装饰着鲜花和五彩飘带的车被推进了斗牛场,几个助手费很大的力气把莱昂请上了车,莱昂被一块白布盖上,享受了人类给予的最后一点哀荣,告别了人世。

        等到莱昂离去,赫苏斯才走到土场中间,举起双手,接受观众的鼓掌、欢呼和投去的鲜花。斗牛竞技,我知道是当场评比,当场颁奖的。我只知其一,但不知如何评比,更不知会颁什么奖,纸质的?银质的?还是金质的?(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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