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胡适之”是上世纪早期展示身份地位的常用语,和上世纪晚期本世纪早期“我海里有人”(海指中南海)一样,是最不靠谱又格调最低的借他人抬高自己的手段。我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明星朋友,但由于种种机缘多次和一些明星在世界各地擦肩而过。究其原因,不是因为我去的地方多或者高档,而更可能是因为我从小爱玩,现场或银幕荧屏见过较多的明星脸, 又记忆尚可的缘故吧。今天就聊聊早年在上海和我擦肩而过的几位电影明星。
百岁老人秦怡最近离世。她的勐泷沙,女篮五号,铁道游击队等等在文革后老片复放时对童年的我颇有吸引力,机缘凑巧也曾见过她在舞台上的中老年风姿,但她的青春美丽我却只在画报上见过了 - 她的美丽在我看来不够灵动,略有拘谨之感,却也因此更显端庄。我和她擦肩而过是在某条寂静的街上,她朝我走来,我朝她走去。我盯着她看,她不看我,擦肩而过。十来岁的少年回首看向六十来岁风度翩翩的她,她却只给我背影。据传她的住处离我当时的住处不远,所以这次偶遇不算意外,但我却只见过她这一次。她是个命苦的女人,两任丈夫,一双儿女,一个胞妹,都带给她许多痛苦,但她的生命坚强,用毕生积蓄为灾区捐献更令我敬仰。虽然她是忠诚的共产党员,与我道不同,我对她还是深切缅怀(她的去世也是我写这篇短文的最初灵感)。
我和与秦怡齐名的王丹凤的偶遇是在大学的过道上。我出厕所,她正被人陪着走向大教室作演讲。她当时已定居香港,是临时回沪。我本无计划听演讲,但既然见到了她,也便进了那间教室。她那天说了什么, 我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旁边两个女生窃窃私语,王丹凤是谁?我当时有些出离愤怒,想质问你们居然连王丹凤都不知道还来凑啥热闹,想告诉他们“家”中的鸣凤曾如何让我落泪,“女理发师”如何让我欢笑,“桃花扇”中她和冯喆是如何一双壁人,而小燕子的歌声如何伴我成长。但我啥都没说,毕竟那是不敢搭讪女生的青葱岁月。以后无论在上海还是香港,我都无缘再和这一代名伶再次擦肩而过。她好像九十多岁去世,为她的高寿开心。
第三位是仲星火。他文革前演的今天我休息和李双双,文革后演的月亮湾的笑声,都曾给我带来不少快乐,也算古早笑星一枚,虽然他也演过不少正剧。我和他其实不算擦肩而过,更像惊鸿一瞥。那一日我走在上影厂附近的街上,少年心性,当时又无尊重隐私的概念,就不时望向路边低矮的楼房。仲星火就这样钻入了我的眼帘:在二楼或三楼的窗前,他就呆呆的向外望着,似乎不太开心。不过这不太开心可能是我的想像: 那段时候他有个小小的”丑闻”,太太去世,他立刻要与另一位女士(可能是护士)结婚,遭到女儿们竭力反对。有记者把这事写在报纸上,似有谴责批判之意, 我也对他有些腹诽。世迁时移,在普通人找小三,官员情妇成行的今日,这种事根本就无人在意了。何况婚姻自由,子女也无权干涉。仲先生活过九十方才去世,相信有护士女士照顾之功。在此,为我年少无知向仲先生致歉。
还有一位男星叫李纬。他属于正反面角色都能胜任的演员。反面的,如舞台姐妹和五十一号兵站,正面的,如许茂和他的女儿,没有航标的河流。我和他其实也不是擦肩而过 - 由于某种原因,我曾多次见他或站或坐于他家的门前。他似乎总是闷闷不乐,甚至可说是有点阴郁,更像他演的反派,虽然他演的正面人物也似乎少有和善或快乐的。所以我只喜欢他演的坏蛋,而不喜欢他演的好人,总觉得好人该像他弟弟李志舆那样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生活中的他似乎也不可亲近,有拒人万里的感觉,所以我从来没有和他打声招呼的冲动。很多年以后,我看到了他四十年代在经典之作小城之春中的表演,有些后悔当年没有能当面向他表示敬意。他已过世十多年了。
在上海还曾擦肩而过几位现在依然健康生活着的电影明星,以后有机会再写写和他们的机缘。这篇小文,就算是对四位已故电影艺术家的怀念吧。
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