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笔墨写了几篇文字之后,我有些担心多年不用中文写作的我是否只剩下慷慨激昂的意气,仿佛稚嫩的青春并未远去。忧国忧民虽然藏在我骨髓深处,但我其实属于“闷忧”型, 多年既无“革命”行动,也无“革命”言论。但最近实在忧愤太深,而闷忧正如闷骚,憋久了,爆发起来比志士仁人更突兀些吧。
我之所以不是志士仁人,主要是我太爱享乐。原谅我一生不羁放纵太贪玩:爱读闲书,爱游历山水名胜古迹。爱听现场音乐,爱看歌剧芭蕾音乐剧。爱现场和电视上的各类体育比赛,爱中美欧韩日电影电视剧。最关键的我爱吃,中华各菜系,欧亚非南北美各类菜肴,我都不计卡路里,爱不释口。我对工作的最大抱怨,不是工资高低,业务难易,而是工作耽误了我享乐的时间。即便孩子们的成长中,我的贡献似乎就是让他们陪我吃陪我玩。
但以上种种沉湎享乐的表现,太太都能容忍,最多逼我健身减肥而已。唯有我的另一爱好,太太颇有怨言。那便是“赌”。
之所以打引号, 是因为我所热爱的统称为Poker的各类纸牌游戏(如德州扑克,奥马哈等)是否属于赌,还是颇有争议的。至少有一位法官,在判文中认为Poker是技巧策略的比拼,而非运气的比拼。不过既然太太认为是赌,那该法官必然是错的。虽然我只玩这一类游戏,不赌其他,我且就认了赌徒的身份。
赌徒当然声名狼藉。倾家荡产者有之,家破人亡者有之,出卖肉体者有之,卖儿卖女者有之。万恶赌为首,和万恶毒为首,都是相当有道理的总结。为了使从事赌博行为有正当依据, 不知哪位赌徒发明了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的格言,我虽非正人君子,对这种狡辩是坚决反对的。
但是,如果改一个字,不是小赌怡情,而是小输怡情,倒确实有可说之处。
所谓怡情者,在我看即为产生精神上的愉悦也。而为产生愉悦付出一点金钱的代价,在现实生活中其实是司空见惯的。比如我的那些“健康爱好“,听现场音乐也罢,看歌剧芭蕾音乐剧也罢,看现场体育比赛也罢,游山玩水也罢,目标都是精神愉悦,途径都是付出金钱。赌博,由于心情的跌宕起伏,肾上腺素的快速输出,对乐以此道的人在精神上的快感,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为此付出一点金钱的代价,也是天公地道的。
这就是为什么小输怡情和小赌怡情一字之差却天差地别了。小赌怡情,往往是怀着小赢一点甚至大赢一点的希望的。所谓小赌,只在赌注而言,无非想用最小代价取得最大胜利,和大赌相比,是资本投入多少的差异,没有资本投入目的的区别。多少人怀着小赌的取巧之心,不仅未能怡情,反致伤身。
小输怡情就不同了。这是以自身能够承受的经济投入,换来自身追求的愉悦。虽然不嫌弃赢钱,但只要享受了过程,输也心情愉快。当然这小输之小可以因人而异,界限在于个人对于输多少钱不心痛(这和收入资产高低有关但不总是同步)。就比如看棒球比赛,最不心痛钱的可以加价抢购世界大赛(World Series)门票,次之的可以常年观看喜爱的大联盟球队(Major League)比赛,再次之的可以看小联盟(Minor League)和大学球队,最省的就花点汽油钱追自己孩子的儿童联盟(Little League)吧。
以上的小输怡情是对通常的赌博而言,至于Poker,小输所可以怡的情就远远不止这小小的愉悦了。我以后也许可以专门写本Poker与人生的书,以下随便列几条它的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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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无公平可言。赵家人赢在出生时,你的老板赢在心狠手辣, 你的同事赢在投机取巧,赌场设计的游戏你直接输几个百分点。善良如你,是否期待来场公平的竞赛,无论面对的是富翁富二代,还是权贵名人,都按照同一规则对抗,即便技不如人,也输得心服口服?上牌桌玩Poker 可能是人生中少数这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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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这个自以为豁达又心善的人来说,阴谋诡计,仗势欺人,在生活中只有受,没有施。但爱玩的我其实也想无伤大雅的体会一下施者的感觉。Poker便成了我的唯一渠道(这些都是Poker 策略的一部分)。感受如何呢?真正体会了己所不欲,误施于人。在发现自己搞阴谋还小有天赋时,更提醒自己在生活中要警惕,善待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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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不可能在舞台荧屏演戏,但Poker场成了我演戏的舞台。因为演技高低,和对概率的了解运用,大概是Poker技艺最关键的部分。所谓Poker Face, 就是对演技的最高褒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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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和我在不同世界的人们虽不羡慕,但有好奇心。在Poker桌上,我对峙过亿万富翁,黑道老大,影视明星,体育英雄,歌坛老将新秀,还有不少丑闻人物。有些人,我大概花门票也只能远观之,现在能在近处和他/她搏斗,小输一点,仿佛降价门票,不亦快哉?
行笔至此,我突然意识到此文(至少最后一段)既非独白,也非呐喊,而是有很特定的诉说对象:我的太太。亲爱的,如果你恰巧路过,看到拙文,你还会不让我业余玩Poker,还会每次都问我赢了还是输了吗?赢故可惜,小输怡情,让Poker成为我们共同快乐的一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