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

写下一些尘事,留下一点影子。也许世界都忘记了,至少自己还记得自己。(原创所有,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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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翻看手机,无意中看到去年疫情前自己在洗手间臭美自拍的照片。

2020年2月25日——从那天到眼下,这一年多里发生的事足够让这一天的这张照片看起来恍如隔世。

那时候我们刚搬进新房子里,还在新居的喜悦中,旧房子还没有卖掉,坐拥两套房产感觉自己好富有(容易满足的人看生活里都是喜剧,他们从来不把银行的债务算进自己的欢乐中来),那时新冠病毒还像一位拘谨的客人,刚刚莅临加拿大,还没有显露出它狰狞的面目……

“来吧,新冠病毒!我们准备好了。一切都尽在掌握”,这种信心满满言之凿凿的话对我这个爱好质疑的人来说,也同样有着麻醉的效力——带着怀疑的态度乐观地相信加拿大(从政府操作到医疗水平)。虽然从我有限的经验,我知道西方文化因为自信而容易自吹(并非贬义,缺乏自知之明是人的天性),但不知道究竟有多能自吹。

所以即使新冠病毒已如大军压境,我到底还是沾染了这个国家乐观的习性,在那个时候,仍能露出一派轻松笑脸……

我肯定没有神机妙算的本领。回过头看,那天的自己可曾会想到,仅仅半个月之后,加拿大就全国沦陷,处处停摆……

如今一年半多过去了,世界仍未恢复原来的样子。对很多人来说,世界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样子了。即便对我,即使不再纠结于天天顿顿围着灶台忙碌,却陷入另一个思想的深渊里不能自拔——我现在整天追问自己的是,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看看母亲呢?明年可以吗?

我的母亲已经虚岁八十了,前几天孟小姐的回国更是勾起她的无限心事,一个“亲爱的人你该回家看看了”的煽情视频,反反复复发给我几遍,让我又想笑又想哭——从来情感素淡的母亲好像真的想我了……

2020年初我正准备像往年一样订回国的机票时,国内的朋友提醒我,回来可以,不要去武汉。只是一转眼的时间,朋友纷纷又说,不要回来了,国内情形不乐观。再一转眼的时间,海外也全面沦陷时,用我哥哥的话说,你们回来干嘛,别回来了。你们回来是投毒,有点道德好不好……

估计绝大多数海外华人在那短短的三两个月里经历了人生中的百味,看清了原来歌舞升平的世界里一辈子都不可能看清的真实人性……这可能只是关于人性的昙花一现般短暂的稍纵即逝的一瞥,却惊心动魄。

在这我无法回国的短短的一年半里,我失去了四位长辈,我的婶婶,舅母,大舅,姨母。我本来是有机会再回去见他们一面的,却因为疫情的爆发再也没有相见之时了。

四位长辈里我最亲近的是姨母。姨母性情宽厚温和,洞彻人情世故。姨母从小就待我极其温柔,胜过母亲,姨母能体谅并心疼我所有的不易。我一直觉得,外婆去世的这些年里,所有温情的话都是姨母在代替外婆对我说。

最后一次跟姨母通话是去年春节前,我跟母亲说事情,姨母恰巧就在旁边,她便抢过话筒来叮嘱我,那亲切的温暖的话还在我耳边:你一定要小心点。你一定要和孩子们都好好的。谁能想到这就是此生亲爱的姨母对我说的最后的话语了……

在这种因为物是人非茫然而恍惚的状态下,猛然间看到一年半前的自己从手机里对着自己傻笑,很有被人狠狠打了一记闷棍的感觉,让我陡地对那个遥远的生活在不知灾难已近的宁静日子里的自己,升起一种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悲怆的恨意——她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仅仅一年半以前,怎么感觉三生三世都过去了呢?

几乎怀着无聊和无端的恨意,我动手摆弄那张相片——让照片模糊一点,显得久远一点,远到瘟疫,封锁,隔离和拒绝之前——一切静好,眼前的世界离她多么遥远。

我正笨手笨脚地摆弄着,我丈夫看见,好奇探头过来问,“这是哪位神仙姐姐?”他的脸几乎贴到我的手机屏幕上去,一副讨打的馋相。待他反应过来是我,立即兴趣缺缺,“你把她整得都不像你了!”

哪里不像了?无非就是那时她还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没有经历过瘟疫和有家不能回的人生不是真的人生)。

我丈夫放声大笑,笑里都是调侃,“你现在比她老了很多了。”

这个人总是知道怎么让我郁闷。

我看着照片上的她,再诚实地内观两眼自己,心底又涌起恨意——的确比她老了很多了。不是时光催逼的,是那出其不意的世事。

“这一年多来,谁不是一下子老了很多了呢?”我恨恨地说,不知该恨谁。

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光滑向窗外,秋色愈发深了,晨风从敞开的阳台门直扑进来,秋水一般凉……

这样的被疫情困住的日子还有多久呢?我能在我容颜更老心态更凉之前回去看望久违的母亲么?

 

 【注:本文写于2021年9月30日,略作修改】

 

 

尘凡无忧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带娃是持久战' 的评论 : 嗯。。。。
带娃是持久战 发表评论于
叹气,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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