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作品:高三少年追风记(连载十四)

在东方和西方生活中游走、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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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8月的一天,我在学校看《看天下》杂志,看到了韦森特熟悉的身影。《看天下》杂志的后面有专栏,专栏的作者有一位叫近藤大介的日本人。他一开始在中国写作,自称作为“日本文化小使”赴京。后来,工作让他回了日本,现在,他带着“北京精神”回国,在日本继续撰写这个专栏。还有一位名叫贾葭,是资深媒体人,那篇《平静的台风》就是他写的。在《平静的台风》中他写道:“7月24号那个十号风球的晚上”。描述了当日在天文台发布戒备讯号后香港居民的生活。他把它形容为平静、秩序井然。

宿舍的空调是那么好用,以至于我不能不又一次提到它。宿舍空调只服务于宿舍里,玻璃门外的晒台,没有享受恩泽。但是我总是有办法弄出一些奇葩的事情。我去把阳台的窗,包括洗手台上面、洗澡间旁边的窗都关起来,但是事实上洗澡间旁边有一扇窗是没办法关住的,似乎它常年开着,已经被固定在那里了。好几次,我试图把手伸出去,够着那个把手,把他往回拉,但是它钉得太牢,而且,手伸出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手臂卡在防盗网之间,甚至疼痛,一次次让我无功而返。关窗的动机不仅仅是因为空调,更是因为我在洗澡的时候想到:如果窗开着,这个窗帘是拉不上的,窗外对面楼房里的人要偷看,不是轻而易举?我这里只是把它的窗帘拉起来,使它尽量盖住那个窗户,使冷气不致泄漏。然后,我把玻璃门拉开,就像拉开了锁住洪水的闸门,让冷气自由扩散到阳台上。就像洪水猛兽冲出围栏,它迅速把触手伸到了阳台上每一个角落。这样,从今往后,不管是洗衣、还是洗浴,都可以享受清凉的冰箱感觉。这不是今天晚上我干的事情。但是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个好主意的。这样付出的代价就是厕所会乱入,所以厕所的门必须紧闭。有些同学不知道我干了这样一件事,总是晚上睡觉前让我关闭玻璃门。每到晚间睡觉,窗帘会被拉住盖住整个门,让屋子里漆黑一片,只能看见空调上的小绿灯,躺在床上听空调的呼吸声。如果有人到后面去,窗帘被拉开一条缝,玻璃门被稍稍移动,就有后面的黄色灯光渗入房间里。我坐在床的一头,伸手可以碰到玻璃门和窗帘,就可以把它拉开。关于清醒,这可能是我在学校这么久、看台风这么久形成的习惯吧,如果不能立刻变清醒,可能就会迟到、就抢不到帖。不知从哪一天,我打开GTCT,上面说原来的网址停止使用,10秒后跳转到新网址。我就等10秒钟,跳出了一个全新的网址,但是这两个网址类似,包括了人名、地名、“mcnoldy、tropics、atcf”。从此GTCT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比如,它再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撤扰动了。以前的“TROPICAL WAVE”变成了“DISTURBANCE”,另外两个“TROPICAL”都变成了“TROP”。从此我们又开始看GTCT。

韦森特登陆后,据说有8个小时,台风眼的形态依旧保持完好。后来,虽然风渐渐地没了,但是雨却一直没有停。西南季风从印度洋滚滚而来,踏过南海的波涛,把水汽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韦森特的体内。韦森特生于季风槽,季风一直支撑着它,华南沿岸的降雨在未来的几天从不曾停歇。这两天我每次去食堂,都要用手机看看报文,看看韦森特怎么样了。韦森特进入广西,还有人说,这么快被降格为热带风暴太没人情。韦森特穿过两广大地,进入越南,于25日下午被中央气象台停止编号。韦森特一生在海上走过的路径与在陆上走过的路差不多一样长。雨水好像他依依不舍的泪水,连绵不绝,在韦森特登陆后仍然陪伴我们度过了三天的光阴。韦森特的身已不在,他的心留在了这片土地。风声不再,唯化作绵绵细雨,湿润了它的眼眶,滋长了它的生灵。好多同学再也受不了潮湿的整个世界。潮湿的路面、潮湿的地板、潮湿的空气,还有潮湿的窗户。他们纷纷便装上阵,踩着拖鞋去了教室。将的拖鞋是绿色的“人字拖”,比的拖鞋是他在学校里常常穿的那双。韦森特知道自己不能够长长久久,于是它尽一切做了它能做到的。比如将西南季风源源不断地引入华南,积雨云遮住了热带夏天毒辣的阳光,使我们在培训的日子里享受到这个地方在这个时间难得的清凉。但是潮湿对于我来说,也带来了麻烦。我每天洗衣服,然后一般来说大的衣服都没有办法拧干,因为要想拧得特别干,就要别人帮忙。我不像潮一样每次洗衣服的时候都叫别人帮我拧干,我通常把湿漉漉的衣服直接挂上去,这样做即使在学校的宿舍里也会有人对我表示不满。含水的衣服颜色深且暗、质地柔且软,刚挂上去的时候就像头顶悬着的一条瀑布,垂涎欲滴。这几天的阴雨,使挂在上面的衣服迟迟不能干,我换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就要没有衣服穿了。关键是内衣。从家带来的只有那么多条,每天都洗一条挂上去,但是从来不会有一条晾干。有一天我准备洗澡,从上面拿下一条内衣,却发现它散发着铁生锈的味道,表面上还蜿蜒着铁锈颜色的线条。这是什么,我迷惑了好久。是我不小心蹭到哪个地方了?是从衣架上面淌下来的?最后我终于明白是发霉了。这种霉菌好特别。于是我带着它和另外一条干净的内衣走进洗澡间,洗澡的时候,把水温调到最高,希望把这些讨厌的微生物烫死,然后又反复打肥皂冲洗,洗完后,我把它架在水龙头上面,用热水继续冲,然后又用热水把那个衣架也冲了几遍,衣架的铁丝那么细,莲蓬头冲出来的一根根细丝一样的水流都冲不到。这次洗澡用了我几乎是最长的时间了。我虽然恨死它们了,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洗完澡,要把内衣晾起来,我想,一定要远离污染源。被这种霉菌污染的内衣还不止一条。我没有内衣穿了,洗澡之前,我把今天换下来的衣服挂在洗澡间门对面墙上的挂钩上,洗澡出来后重新穿上,然后再穿上衣服,就走出宿舍去教室了。我这次来所带的衣服,有一件是新的,是母亲刚刚买给我的,黄色的,我第一次穿它到教室的时候,大家都很好奇,前面有一只鹰的头像,背部有一块布很厚。

韦森特走了,但是它身后的两个热带扰动没有走,一个93W,一个94W。93W出生在菲律宾东,起初只是大洋中低纬度地区的一块普通对流云团,它的对流消消长长,不经意间就接近菲律宾群岛。我已经记不得这两个扰动是哪一天出生的了,有一天,台风吧里突然就出现了它们两个的讨论帖。几天间,我除了关心韦森特,就是关心它们两个了。有时候坐在床上,在等待洗澡的空隙,在睡觉前的无聊时间,甚至在卫生间里面,我都会打开中国天气网手机版的风云二号气象卫星云图,目光在图片右下角搜寻93W的身影。94W出生在台湾以东,可能在北纬20度左右。这是我看到的第一个靠近中国华东陆地的热带扰动。我不由得又想起一年前也有一个94W,它们的位置差不多。94W的云系十分庞大,在我看到的卫星云图上面遮蔽了整个台湾、巴士海峡、吕宋岛北部。我还在想这个94W会不会像去年那个一样,被中央气象台突然升格为TD。但是93W被日本气象厅编为LPA,几天来气压值反反复复地波动。我记得有过1006,有过1008,有没有过其他的,我就不记得了。而94W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它只是在台湾和巴士海峡附近飘荡,不发展自己。几天后,它就撤编了。这一切发生时,华南陆地上都是一片片的云彩,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

一天,我们在食堂吃完饭后,准备回宿舍。但是雨下得特别大,我们不知道怎么从雨幕中穿过,站在食堂门口,我们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发现上面的空中走廊正好连接教学楼和宿舍楼,而我们只要从这个空中走廊的底下穿过去,就不会被淋湿。穿过食堂门前的大路,来到了那个两边都是洗手台的空中走廊底下的这条路,洗手台前边,白花花的自来水往下淌;洗手台后边,晶莹的雨珠串成项链落到后面的草丛里。再走进教学楼,往右走上楼梯,走到二楼,然后返回,从刚刚经过的头顶上再经过。这里,四周塑料板蒙住了两边的风景,但是挡不住雨水顺着它留下来,在地板上溅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汇成一个个小水洼。水花不时打到我们这些从这里走过去的人的衣裤上,我们小心翼翼又急速地穿过这段路,终于来到了那个被花草掩盖的平台的铁门前,这个铁门在平台的另一端,铁门、铁防盗网、铁楼梯。路仍然向那边延伸,但是我们的终点已经到了。我们走这条路,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进去,但是如果不走这条路,等待我们的只能是被淋湿。既然已经来到门前,那就要想想办法。铁门紧闭,门的铁板上有个锁,上面还有一盏小绿灯,看上去挺智能。忘记我当时跟谁在一起,有人说,刷卡。于是我掏出我的那张灰绿色的小卡,仔细端详了一阵,把它靠近那把锁。锁真的有反应了,它响了一下,然后我们用手去推那扇门,推不开……有人说,你刷卡不得要领,让我来吧。我真的让他来,他刷了一下,如同上次一样。还是没办法打开。看来我们没办法回去了,要原路返回吗?过了一会儿,门里面有脚步声传来,有人过来开门了,可能是住在二楼的女生舍管阿姨吧,随着门锁稀里哗啦的一阵响,门打开了,我们十分庆幸,连声道谢。一行人向左走到铁的楼梯跟前,只要从铁梯上去,就能到我们住的三楼。抬头望上面,看到一线天,雨水不断地滴下来挂在楼梯的扶手上,然后再碰到地面破碎。这是最低成本的回宿舍方法了,我们冲上去了。到三层,地板都被雨淋湿了。就这样我们从另一个方向回到了宿舍。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我们迎来了7月26日,培训第五天。培训的日子过了一半了,今天,数学老师就要回去了,因为学校从7月29号就要开始补课,数学老师是班主任,他要上课,也要负责这一切。今天是化学老师来接他的班。我觉得,数学老师走了,化学老师来接管我们,可能会是一件好事吧。数学老师又严厉又不近人情,化学老师却十分和蔼。那天早上雷居然给我发短信,说他到广东了,他要来找我们。我对此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我不信他会来。最终他就是没有来。那天下午放学,我们被通知集合,然后去外面吃饭。我们想,是不是化学老师来了,数学老师要请化学老师吃饭,顺便把我们转交给他啊。这是我们来到这里,数学老师请我们吃的第二顿饭了。等了好久,人都到齐了,时机成熟了,我们便站成一队,在曾建涛和石的带领下,没有了平时保安不让我们出去的担心,大摇大摆地往学校外面走去。

走出校门往左,仍然是在宁水花园的里面,很多树叶横七竖八地躺在湿漉漉的地上,我的鞋子也踩在湿漉漉的地上,担心被弄湿。从停放的汽车和楼房中间穿过,又从台阶上爬上爬下,观看着路边葱郁的青草,一路向远方,离开这个禁锢我们的学校。不一会儿,我们的方向又向左转了90度,这样就来到了学校的后面。望向我们已经住了5天的学校,心情说不出是什么。回看学校的楼房,第一幢就是我住的宿舍楼。宿舍楼银白色的墙壁中间镶嵌着一间间窗户,再往下看,就会看到蓝绿色的塑料棚,在宿舍的阳台上看就是一大片。塑料棚下面停放有电单车,还有一个篮球场呢。这是我们在学校里面看不到的。我们穿过一幢幢的房子,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不知道到底还有多远。接着我们看到一个招待所一样的建筑物,看到前面的人都朝那里面走,我们想,总算要到了,贺老师不会要请我们吃这个吧,我忘记是什么了,好像是粥铺。走近那幢建筑物的大厅,里面灯火灿烂,张灯结彩,我们想,我们等下吃的会是什么,会不会好吃呢?想着,就听见有人说,我们不是来这里吃饭,我们是来这里找老师的。果不其然,石运筹帷幄了一会儿,化学老师就跟数学老师、曾建涛一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化学老师跟我们相互见面,寒暄几句,我似乎还跟他说了两句话,就向新的目标出发了。没多久,我们来到了一个大门前,门柱用白色瓷砖铺的,好威武。保安在那里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我们胡乱一说,就昂首阔步地走出那个门。原来,那个宁水花园的边界在这里终止了。

外面是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世界,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到黑色的柏油马路上的白色斑马线边,等待过街。好像我们上次那样,穿过一条街,沿着一条那样方向的街走,但不是上次那条。这些街,我都不知道名字。潮湿的世界里,行道树把黄昏的阳光遮蔽,靠着人行道旁边竖立着的大厦,在人行道上行走的我们注意脚下的某些新鲜事物。街道旁高楼林立,商场形形色色,行人往来穿梭。走到一个路口,有条向我们右边伸出去的路,路的上方有座空中通道,玻璃的外表连接着路左右的两座商场,左边一座显得比较繁华,各种店铺令人目不暇接,有着各种颜色。而右边的一座比较低调,但是高雅。银灰色的墙壁向两个方向延伸,夹着中间浅黄色灯光,把商场的地板打成柔和的浅黄色。这座商场我们一会儿再来。我们先走过路口的斑马线,路被两座高楼夹在中间,像两山夹峙的峡谷,人好像从河流上横渡过的小帆船,感觉很渺小。我们一行人走进了前面的那个商场,目光都被身旁触手可及的琳琅满目的物品吸引住了,左顾右盼。在数学老师的带领下我们就上了二楼,转过几家商店,然后来到了一个红彤彤的餐馆的门口,红色充满喜庆的气氛,而辣椒的红色是川菜馆的标志性颜色,原来我们要吃川菜啊。餐馆里,有一些黄色的灯光照得场地或明或暗,好多人坐在被一个个四方形或菱形隔开的桌子边享用他们的晚餐。在正前方是吧台,是各种饮料和水,流光溢彩,晶莹剔透,很有一番风味。但是我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那长方体形状的铁盘,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菜料,掩盖下面黑白相间的美味,浓棕色的汤汁,这不就是我在这年的春天去吃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烤鱼吗?我顿时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我看着周围的烤鱼,嗅到了香味,我变得迫不及待起来。入座了,我跟伯和旭坐在一桌,还有谁忘记了,大概有五个人吧。我们接收到的命令是:自己点菜,已经有一份烤鱼了。我们这桌的几个人想到是数学老师请客,就想出了恶搞的主意:我们尽量点多一点。我们每个人都点了一份简餐的饭,然后再一起点了两个菜,还点了每人一杯的饮料。然后,就说说笑笑地等着食物上餐桌。香喷喷的烤鱼烤好后,大家都争抢着吃。每个人的饭上来以后,都是热气腾腾的,等着把盖子揭开。饮料可以续杯,我也充当一次跑去帮大家续杯的苦力。我旁边的一桌有潮,他们也故意点了很多菜,虽然有麦但还是吃不完了,甚至叫其他桌的同学去吃。我还看到仅有的几个女生,但是我忘记了特殊的同学那天是不是来了,可能没有来,跟三位老师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我想,幸亏我不是女生,没有那么幸运,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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