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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教大學

“打江山,坐江山”;坐完大學,“站起來了”教大學。打好呢?還是坐好。坐好呢?還是站好。縂想搬起石頭砸別人的腦袋,卻砸了自己的脚。動詞很重要。打、站、搬。蔣介石不會說白話,跟耄斗了二十多年丟了江山。“打土豪,分田地”,多帶勁,扔下鋤頭拿起槍。

一九八二年春節過後,我坐完了四年大學,拿到了紅證。分配時,組織問我願意不愿意去總參三部,戴大簷帽,去了就是大尉。我都被輔導員說動心了,這是黨的信任,誰誰的囑托。“外因通過内因起作用”,這話沒錯。鷄蛋能孵出小鷄,須受過精。在我的小心裏,有著造反的心。“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千頭萬緒,“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想起遠方的女友,人生大決策應該徵求人家的意見。當年打個長途電話好難,我得出校門到街上的郵局去打。等了好久,聽到了女友的聲音。人家倒是個爽快人,”你自己想好,看你怕不怕黨給你分個胖媳婦?“。人得有點幽默感,一語驚醒夢中人。誰能不害怕厲害黨給分個胖媳婦。當年的有文章題目:“永不知疲倦的女共產黨員”。我緊忙囘話:”怕,太怕了“。第二天我就給組織回了話,分我到北京去教書吧。

我被分到北京一所文革后復活的工科學院。文革裏這所學院解散去了外地,後來"大快人心事“,逮住四人幫。”自古忠臣出逆子,唯有寳黛入神州“。這學院在北京恢復,好像和清華有些關係,細節不清楚。一九八二年學院弄了不少人。光是全國好大學的七七級新出爐的大學生就弄了五六十個。北京房緊張,教書三人同房(上大學時是八人同房)。一個是學數學的校友老楊,另一個是華中工學院的姓王。

三人一閒,半夜胡侃,姓王的是應届生上大學,比我倆小六七嵗,侃大山東西南北上下貫串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小王完全插不上嘴。生活像侃山,你得會説話。話從哪裏來,“潤物細無聲”。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就是好的時候,我都上完了小學三年級,認識千把個漢字了。

看過點文化大革命,就知道些野蠻。“誰要敢説黨不好,馬上叫他見閻王。外國的上帝,中國的閻王。上帝和閻王有什麽不一樣嗎?發音不一樣。閻王的樣子更恐怖一些。死了才”一路走好“,和閻王手拉著手,肩并着肩。有點恐怖。這世界是不是就咱中國人民不吃素,不信基督不信佛,也不吃那一套。哪一套?

我們是奇葩春季畢業,所以趕上開學上課是下班學年。我被分配給一個姓王的老師當助教,教工科《普通物理》裏的的近代物理,也就是區別于傳統物理的量子力學初步,狹義相對論掃盲,從巴爾曼光譜起步,”光電效應“開頭。

王老師是浙江人,彬彬有理,説話溫潤,早年北大畢業,后來下放,再後來回城。幾度風雨,幾度折騰。他對我說,這近代物理他是現學現教,因爲他大學本科是學化學的。我吃了一驚,不過很快定住了神。尋思,我也是生瓜蛋子。黨叫我們教,我們就教。反正不説黨不好。

近代物理離現實世界有點遠。比如你給大家講光譜,先得講什麽是光譜。“赤橙黃綠青藍紫”,這是可見光的光譜波段,波長是紅長紫短。你不用講紅是拿來唱的,黃是拿來掃的,黑是拿來打的。話鋒一轉,轉到原子光譜。什麽是原子?原子個頭有多大?10的負8次方米。比病毒幾個數量級?其實那會還沒聽説過病毒。只聽説過梅毒。比如偉大的佛拉基米爾伊里奇.列寧同志就是梅毒晚期走人的。病毒出現在我的記憶裏是改革開放以後的事情了。能説和西方資本主義沒關係?能不讓從小在少管所裏長大的瓜慫且增慫“不惜一切代價”,徹底斬儘殺絕?人民剁手人民愛。其實病毒對人間的眷戀和瓜慫對大位的癡迷是一樣一樣的。“不到長城非好漢”,不見棺材不掉淚。扯遠了。

我們這王老師講近代物理真是太難爲了,學生們上課磨皮擦癢,東倒西歪。你想,玩意是現學的,講的又是浙江普通話。個子小,黑板只能用下面的三分之二,講不出彩的老師都愛寫黑板。那也得有點書法?我坐最後一排,想心事。

那個學期,我總共上過四節習題課。七七級的新出爐,上臺就是不一樣。先不説我玉樹臨風,陝西版的醋溜普通話(其實我不太醋溜,加進了很多麻辣或椒鹽)比浙普好聼很多,二是我和諸葛亮差不多高。三是我字寫得好,一塊黑板寫完,妥妥的一塊作品。

我認爲一個老師能被稱爲好老師。專業得八九不離十;説話表達得簡潔明快,能吸耳朵;黑板字得寫得漂亮,能抓眼球。再加上我剛剛吃上皇糧,教上了大學,混得和我爸一樣了。我備課特別認真,課堂上講的每一句話,我都自己彩排過。不像瓜慫,“通商寬衣”。

我沒想到,我的認真上課惹出了禍。學生們到教務処去閙。强烈要求小心老師給我們上課。教研室的主任來聼我上習題課,我無奈得很。“認真”有錯嗎?“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有錯嗎?“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認真、苦、死有錯嗎?怪不得寫正楷的蔣介石玩不過寫狂草的耄。中國的故事很難説。

世間多少事?學生們閙,帶給我和王老師的些許尷尬。后來學校成立了化工係,王老師就歸隊了。我第二年給教研室主任儅助教。人浮於事,一個人教,四個助教,三女一男。又出事了。講到巴爾曼綫系,書上有道習題,人家三個女主教給的是”對“;我給了”錯“,這下子學生不幹了。我們的胡主任來宿舍找我,我就一二三四五地給他講了一遍。其實不是我講的,而是權威教科書--布洛欣采夫的《量子力學》裏的例子。中國寫書人寫書抄不抄?能抄對否。

胡主任是老北大的,北大的教學應該是沒話說,我們上學用的教課書,都是北大教授寫的。像王竹溪,趙凱華。。。

我不太清楚胡主任是北大哪一級的。反正北大一九六四年就不上課了,王光美搞四清,耄弄文革,王光美的老公劉少奇文革沒多久就死翹翹了。

胡老師有點棘手,問我怎麽辦?同學們要個説法。我說,教研室討論布洛欣采夫的説法(我們教研室好多北大清華畢業的)。胡老師還算明智,他上課給學生們了說法。小心老師是對的。感謝布洛欣采夫。愛面子,更要愛真理。

一年過后我就獨立上四個班合著上的大課了。我是我們當時一起去的六個新老師裏唯一沒有被“試講”而上大課的新老師。當時年輕,血氣方剛,鋒芒畢露,一點不會中國文化精髓的“爲人處事”。

9、7、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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