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大手术
在幼儿园接五岁女儿回家的时候,老师告诉司马新,铮铮这孩子今天下午跑步活动,差点晕倒,跑十几步,脸蜡黄,气喘不上来,我就不敢让她跑了。你明天一定带孩子去医院看看,问问医生别有什么毛病。
司马新夫妻俩对孩子疼爱,听老师这么说,心知不好。贾汪煤矿医院检查手段跟不上,医生说我给你写一张转院单,明天到市立医院心脏科查查。
不幸言中,检查结果是两心室之间的血管先天性堵塞,血液一直外循环。平时静坐不会显现,激烈运动,血液加速流动,狭窄的通道不能胜任,所以出现不适症状。当地目前没有这个能力做这种大手术,你们可以去南京的省工人医院。那儿有一个著名心外科手术专家李明志,不知道他现在还做吧。但是有一点我是确定的,孩子必须做手术,不做的话,顶多活到十七八岁,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司马新越听越害怕,心里打鼓一般,砰砰跳。回家与妻子商量,决定今晚收拾东西,明天就去。
司马新一个人带上孩子去南京,找到亲戚家住下,打听好公交车路线,直奔江苏省工人医院。
只见门诊大楼乱哄哄的,外面墙上,楼里过道墙壁上贴满了大字报。令他吃惊的是,李明志的名字赫然在打倒下面,打倒洋奴,黑专家李明志。因为李医生是美国医学博士,在国内自然是洋奴,又因为是专家所以是黑专家,反正李医生正在受攻击。司马新顿感不妙,但是孩子的命要紧,还是领着铮铮来到心脏科办公室。
很滑稽,一个戴着白纸高帽子的医生端坐在桌子后面,正在给病人看病,高纸帽上墨字写着打倒洋奴,黑专家李明志。
司马新说不出的激动,看来我的孩子命大,有救了。
李医生给孩子仔细听诊,问了一些问题,然后说,先去拍片子,这个科,那个科,写了一张纸。下午,李医生读完检查结果,又安排住院。司马新千谢万谢地去了病房。
晚上七点钟左右,听医生开会的地方喊口号,打倒反动学术权威李明志,司马新发现李医生在前面低头挨批判,他非常担心李医生不能做手术怎么办,同时也非常同情李医生。病友们劝他说,不要愁,李医生还在主刀。
其中一个溧阳农村来的病员与铮铮同岁,先天性二尖瓣堵塞,下个星期一手术。医院反复给父母讲,这个孩子的手术难度非常大。照目前世界上最先进医疗国家情况看,成功率也很低。我们这儿只有30%的把握。你们可以放弃治疗,也就十五六岁的时候,他的心脏就不能供给人体所需的血量而夭折。你们拿主意,想好了再签字。
这对年轻的父母难为死了,妈妈说,要是我能替他就好了。爸爸说,嗨,这不是说傻话嘛。两个人寝食不安,最终还是哭着,把保证书签了。
司马新这才深切意识到,医生说的话都是要人命的。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彻夜难眠。
溧阳小孩被推走之前,还和铮铮笑着摆手,我回来再跟你玩。妈妈几近崩溃,没有敢送孩子进手术室,等待期间,夫妻二人坐在病床上发呆,他们的心里已经塞满了恐惧,只有默默祈祷。三个小时以后,医生告诉二人,手术期间孩子没有挺过来,已经送太平间。妈妈一声不吭,立即昏死在床上。爸爸慌了神,急忙喊医生,医生护士七手八脚把妈妈救醒。醒来第一时间她就发出尖厉的哭嚎声,我后悔啊,我后悔啊,为什么我要签字啊……
女儿住院等待安排手术日期,虽然是李医生亲自主刀,可这时的司马新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激动,他满腹心思,狐疑不决。同样的家属签字,简直就像在签死刑判决书,令他近乎绝望。太残忍,太残酷了,为什么非得亲爹亲妈签字呢。
溧阳父母凄惨悲哀的哭泣依然历历在目,生死一瞬间,人死不能复生,而女儿的命就在我的笔下,他颤抖着。
电话里,妻子态度坚决,一定手术。
女儿的手术虽然有70%的成功把握,这不是还有30%的危险嘛。
全病房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正面瞧他,只是用耳朵敏捷地捕捉他的细微动作。
司马新对着保证书迟迟不肯落笔,抽完一颗烟,再点上一颗烟。最后,狠狠心,咬咬牙还是把字签下。
女儿被推走的那一刻,司马新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一头扎进女儿病床上的棉被里,把头死死裹住,大声嚎啕。
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还好,总算老天有眼,给孩子安排了李医生,孩子命大,轻松躲过鬼门关。
孩子手术成功啦!
司马新两手罩住眼睛从特护室窗外向内张望,看着女儿还在麻醉状态,可是已经安全无忧,他放心了。满面喜悦的表情让全病房的人们欢喜,纷纷祝贺。
走出病房,来到大院,阳光灿烂,浑身温暖。
他心情轻松愉快,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提醒自己抽完烟给孩子妈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