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最让普京头疼的恐怕已不是乌克兰……


说说俄罗斯国内的那些国中之国……

刚看了一个新闻,说这两天俄总统普京为俄乌战争签署了“部分动员”令,可是该命令下发到地方后,俄罗斯一些边疆区域似乎不那么愿意被“动员”,比如位于高加索山区的达吉斯坦共和国,从周日以来就爆发了反动员抗议,目前抗议已经发展到了其首府,当地居民封锁了联邦高速公路,警察被迫向空中开火以示警告。

我知道很多朋友在关注俄罗斯新闻的时候都难免感到奇怪——苏联不是已经解体很久了么?怎么俄罗斯国内今天还经常能见到车臣共和国、鞑靼共和国、印古什共和国、达吉斯坦共和国这样的名字?

其实,很少有人注意到,今天的俄罗斯,大名其实仍然叫“俄罗斯联邦”,英文叫“Federation”,若从法理上说,这种联邦制的国家联邦本身其实并非主权主体,它只是得到了其境内次一级行政单位、作为主权实体的授权“攒起来”的一个联盟。所以,就像美利坚联邦理论上有可能因各州收回授予联邦的权力而散摊子一样。俄罗斯再次发生像苏联那样的解体,至少在法理上讲是可能的。

但与美国的主权实体确实是五十个州不同。俄罗斯联邦之下的主权实体成分是目前全世界大国中最复杂的,没有之一。它包括22个自治共和国(包括俄乌争议的克里米亚)、46个州、9个边疆区、4个自治区、1个自治州、3个联邦直辖市。更麻烦的是,不同区划,联邦与该区划之间的权力分割也不禁相同,甚至哪怕是权力最大的自治共和国,也是看人下菜碟,像卡德罗夫主政的车臣共和国,人口、资源重镇鞑靼共和国这样的共和国,属于自治共和国中的“强藩”,而与之相对的,达吉斯坦这样的共和国则权力较弱,此次达吉斯坦公然出现违抗联邦动员令的行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恐怕也是觉得冤——凭什么啊,打仗从我们这里征人,权力我们却没车臣的大,爷不伺候了!

那么,看似领土辽阔而统一的俄罗斯为什么会有今天这么多的“国中之国”呢?严格说,其实这是百年前沙俄崩溃之后“旧伤未愈”。

作为世界近代史上知名的领土爱好者,沙俄顶峰时代领土面积一度曾达到2000多万平方公里,但与之相对应,吞下这么多领土造成了沙俄非常严重的“消化不良”。20世纪初,俄国境内的民族超过了200个,而且这些民族之间的信仰和文化差异巨大,彼此之间甚至还有血海深仇。像此次发难的达吉斯坦和其著名的邻居车臣,历史上就曾是世仇,想统合这么多民族并肩作战,本来就是个难上加难的事情。

1917年,沙俄爆发了二月革命,沙皇被推翻,很多边疆民族跟着也就反了。二月革命之后短暂上台过一个克伦斯基政府,看不清局势想恢复沙俄在各地的行省制,但立刻就激化了沙俄全境内的民族矛盾。当时俄罗斯境内大大小小打着自治旗号的武装力量有上百支,咱中国古代的五胡十六国跟彼时的俄罗斯一笔,都算河清海晏。

在此情形下,十月革命后执政的列宁显然意识到沙俄时代行省制肯定恢复不了,于是就效仿其高度评价的美国,也搞了一个联邦。在武力平叛的同时,号召各少数民族成为俄罗斯联邦领导下享有高度自治权的自治共和国。

但可能是因为受了沙皇太长时间压迫,很多民族已经闹出PTSD来了,像乌克兰、白俄罗斯、亚美尼亚、阿塞拜疆这样比较强力的民族,纷纷表示绝对不加入这个“俄罗斯联邦”,于是列宁政府不得不再次退而求其次,以“国家联盟”的方式,让乌克兰、白俄罗斯、外高加索联邦与俄罗斯联邦一起成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于是“苏联”正式诞生。

也就是说,苏联就好比俄罗斯套娃一样,是一个联邦之下有联邦、共和国之下还有共和国的奇特结构。如果真要效法列宁当时参考的美国,走分权制的路子,苏联的国家权力会被分的一塌糊涂。

当然后来的事情我们知道,在斯大林的铁腕统治下,苏联事实上的权力是高度集中的。只不过这种和说好了不一样的治理方式,只能靠强力维持,一旦强力消失,碎裂就开始了 。

俄罗斯联邦于1991年6月12日通过《俄罗斯主权宣言》,同年年底苏联解体。虽然苏联解体名义上只是释放了加盟共和国一级“单飞”,但俄罗斯联邦内部的各个“自治共和国”其实也想效仿独立。其中最严重的是鞑靼共和国。1993年,鞑靼共和国总统谢苗耶夫为谋求独立的外交和经济政策,还曾以元首的身份出访匈牙利,与匈牙利签定了1993—1998年经济合作条约。根据该条约,鞑靼斯坦共和国将每年向匈牙利提供150万吨原油,匈牙利则向该共和国提供工、农业产品。该国同年还举行过脱离俄罗斯联邦的意向性公投,结果61%的人支持独立,鞑靼斯坦共和国因此一度拒绝在俄联邦条约上签字。

而其旁边有个巴什科尔托斯坦共和国尽管在俄联邦条约上签了字,但有严重保留。在特别附件中,要求该国的地下矿产、自然资源和其他资源(其中石油是该国主要产品)是他们的财产,而非俄联邦的。如何利用这些资源应由该共和国法律和由与联邦政府达成的协议来协调,并要求该国30%的工业产品必须留在当地。该共和国还宣称,除了自愿交给联邦的权利外,它是国际法和对外经济关系的独立参与者……

更众所周知的,车臣共和国则直接选择了干仗闹独立,俄罗斯是花了两次车臣战争的沉重代价才收服了这个刺头。

是的,在苏联解体后的最初十多年中,俄罗斯一直存在“二次解体”的风险。这种风险直到普京第二次车臣战争甚至2008年的俄格战争之后才被缓解。

这种缓解的原因是两方面的,一方面是叶利钦和普京政府对各自治共和国根据其实力做了不同程度的权力让步(于是我们看到了今天卡德罗夫带着自己的车臣私军上俄乌战场效力的奇葩景象)。而另一方面,则是俄联邦在两次战争、以及2014年处理克里米亚危机时打出了威望。暂时震服了各个自治共和国。

而普京也确实抓住了这个时机,试图进行更进一步的“削藩”,比如他一上台就推行联邦管区制度,将全国划分为八个直属于中央的联邦管区。其他的联邦主体,无论是州、直辖市还是共和国,都要听从联邦管区的领导。这种制度非常类似于我国古代的刺史制,在普京任内逐渐从似有似无的“流官”固定为一级行政区划。等于在事实上的制约了各自治共和国。到了2016年,随着其威望达到顶峰,普京进一步规定,要求各自治共和国的领导人不能再称“总统”,各共和国宪法也必须修改与联邦宪法向抵触的部分。

从表面上看,到了2016年,普京基本重新摆平了国内的这些自治共和国的山头。可是明眼人不难发现,与叶利钦时代试图与各实体达成妥协不同。普京采用的更多是靠“立威”,用战场上的胜利与自身的威信来慑服“诸侯”。

那么,在战场上得到的,也容易在战场上失去,一旦在战场上遭遇顿挫,各自治共和国感到自己的利益受损,尤其是之前用以威慑“诸侯”的那支快速反应部队——俄空降部队陷入战争泥潭。各自治共和国的离心力又会很迅速的出现。

这种局面很容易让人想起唐朝中后期遭遇的藩镇割据的困局——中唐以后,朝廷其实不止一次的在与各地藩镇的角力中占据了上风,唐宪宗时代的“元和之治”甚至一度已经把各个诸侯们揍了个服贴了。

但由于君臣之间、中央与地方之间的信任与体系纽带此时已经崩溃,各藩镇的内部权力体系已经形成,就导致了哪怕朝廷在一场战争中失利,失去了“威势”和足够的中央禁军,各藩镇的离心力立刻死灰复燃。于是藩镇成为了不可治的死局。

而相比之下,俄罗斯遇到的问题其实更难办,因为在割据之上还有民族问题。

眼下在达吉斯坦出现的抗议,究竟会掀起多大的风浪,还要再等等看。但你能感觉到,俄罗斯联邦和这些“国中之国”的关系,下一步怕是又要让普京头疼了。

 

 


作者: 海边的西塞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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