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喊他洋翻译,跟在洋人后面跑,不就是洋翻译吗。偶尔会模仿电影“小兵张嘎”里翻译官的经典台词:“老子在城里吃馆子都不要钱,哼,别说吃你这几个烂西瓜。”然后,众人大笑。
杨翻译是1965年的老大学生,虽然第二年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好在有一点底子,再加一年大学正规教育,也行。那年头,哪儿找翻译去。
1973年,邓小平第一次复出就要抓生产,贾汪煤矿也争取到了煤炭部重点工程之一的波兰迈步式煤矿顶板液压支架,在一个工作面试用,以期取代单体活动式铁支柱。
波兰工程师讲半生不熟的英语,杨翻译的英语也是半斤八两,两个人经常是手脚并用地瞎比划,当然少不了挤眉弄眼,每天也对付了,反正别人在一旁也听不懂,傻笑着等。
波兰支架是个庞然大物,做得像一个棚子,四只大象一样的粗腿,上面是厚铁板,下面的底盘既要承重又要自行前移,四条腿之间的空隙只适合瘦人卡在里面。真佩服当年那么落后的井下运输系统和设备,怎么把这些设备运到井下工作面的。
杨翻译跟着波兰工程师马不停蹄地跑,说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技术术语。中国的工程师,技术员们连蒙加猜,丈母娘的姐姐,大岳母(大约目)有那个意思就行。
设备安装好,试运转。还不错,笨是笨了点,使用起来挺得劲,吱吱地往前跑,操作手在安全顶棚下面工作,比起传统方法来,安全性好太多。三个月的忙碌,皆大欢喜,算是摸着石头过河成功的例子。
初期下班以后,杨翻译跟着波兰工程师会觉得不自在,例如波兰人经常与他客气地交换香烟抽,你这次给我一根,下次我还你一根,很随和。可是,他换回来的是当地生产的八分钱一包的白皮烟,都是烟梗,使劲抽吧,呛死人,慢点抽吧,又熄火了。自己陪老外,怎么的也是三毛多的大前门,吸得顺溜。嗷,他突然意识到,我这是拿好烟换他的孬烟啊。另外,他们专买当地最便宜的白干酒,八毛五分钱一斤,辣,烧嗓子不说,二两就放倒人。
杨翻译慢慢地学聪明了,我不跟你们一起抽烟喝酒,我忍着,回家喝酒吸烟。
他十分不愿意陪“专家”上街,逛商店。售货员看到煞白的洋面孔来了,那是有钱人的标志,一个个喜笑颜开,服务细致周到,结果一分钱的货也不买,顶多一盒八分钱经济烟,他这个陪同还得每每翻译询问价格的问答。第一次这样,以后也好不到哪儿去。周末逛街,杨就委托其他不懂英语的人去,自己也得回家休息不是。
人家问杨翻译,波兰人怎么这么抠门,他笑着说,都一样,穷。他们想趁着出国有外汇补贴,省下来回去买大件,显摆。
波兰工程师几个月的安装,大功告成,回去给领导也能交差拿工资了。
最重要的是他购置了一台最新款电冰箱,功臣一般,得到家人、邻居、同事的羡慕。
那个年代混成这样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