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沉眠满洲国---第五章(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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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温慧池其人:

第九节:

“局长都下令了,你就别去了。”彭正夫劝不住哑巴豆,只好跟在他的后面一起到了马圈。
   警察局门前的那个场面,他也没法单独当众脱身。按理说没被局长选中,也被局长认识了,风头也出了,警察局里至少知道他姓彭的是个爷们,名正言顺的闪人,也没啥难为情的。
    可大约几十米稀稀拉拉的围观人群,让彭正夫感觉到,比穿过想象中的日军火力网都艰难,就像当街赚了人家老娘们的便宜被人发现,落荒而逃一样的狼狈:“局长的话,这就和部队命令一样。”——到了马圈里还在绕来绕去地劝说哑巴豆。

   饲养班长听到彭正夫的话,知道哑巴豆是外来户,连忙上前抢哑巴豆手里的马缰。旁边两个帮着备马的饲养员,见哑巴豆怒气冲冲的推开了班长,也上来和哑巴豆拉扯起来,哑巴豆刚没好气的推开了一个,就被另一个饲养员拦腰抱住。哑巴豆做了两个战术动作,也没能给人家摔倒:抱腰那人的屁股太大,身子沉根本无法摆脱,更别说撂倒。哑巴豆情急之下拔出了驳壳枪,冲天就打了一枪,大声喊道:“谁他妈的碰我,先干死他!”
   南玄三赶紧抢身上前夺下枪,见哑巴豆满眼充血真急眼了,没敢留下枪,就又递给了他:“你要还认我这个哥,就痛快给我滚回去。要不认我,就爱鸡巴干啥干啥,我真就不再管你了。”

   温慧池听见枪响吓了一跳,见是哑巴豆放的枪,很是好奇:“你这是从哪弄的枪?”
“我有两把,不用你们的,就是要跟你们过去。”哑巴豆从腰里又拽出一把驳壳枪显摆着:“我和我哥离队时都没交枪,就是子弹太少。加一块才不到200发,还少了俩桥架。”

    哑巴豆显摆的是长苗子驳壳枪,这种枪都是正装德造的头把匣子,在东北军中都很少见,成色还非常好。他先拔出来打响的,铮明瓦亮和新枪无异。
“你曾经是军人,应该懂得服从命令。小兄弟,我要是能活着回来,大哥请你喝酒。郭教官也是我很敬仰的人,当年没去他身边,是对是错现在我都没想明白,等回来咱们慢慢聊。”温慧池突然像是有许多话想说,甚至有些懊悔和哑巴豆认识的太晚,有这个小孩在身边,听自己发发感慨,到鹤城警察局这几个月,心里也能舒服许多。很是和善的继续劝说着:“你哥也说不让你去,你就听话别去了。我们都是警察,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是责任也是义务,你真不用跟着去找死。你哥刚才的话也说绝了,兄弟一场何必掰脸?!”

 “我去不去无所谓,但我哥去哪我就得跟着到哪,他给打死了,我好给收尸,我俩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人死在外面,就没人埋了。”哑巴豆像是在耍赖般的嘟囔着。
    温慧池突然有点失落,本以为这个娃娃脸的中国大小伙子,仪表堂堂说话也该是慷慨激昂一点,带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气概“国难之时挺身而出,不惜杀身成仁,报效国家”。毕竟跟过郭松龄,说点冠冕堂皇的大话,应该不是难事。可是……。
 “你他妈的少咒我。”南玄三在哑巴豆身边,和声细语的劝着他:“你哥是个站着撒尿的,说话就得算数。再说又不是啥大事,不就是来回道远耽误点功夫。即便枪林弹雨,你看到哥身上有过一个‘疤啦子’吗?我这就当是去为老彭打个替班,你赶紧去车站上干活去吧。”

    彭正夫生于光绪十九年(公历1893年)。在鹤城监狱任书记官,是按副股级待遇。级别比南玄三高两级。资历老、处事圆滑,在监狱人缘好,办点小事不太费事,弄点小钱,大家都融合。
    彭家是闯关东的黄县人后裔,几辈人的繁衍生息,彭正夫成了带有满族血统的伊正县土著。彭正夫打小就很懂事,刻苦的念过几年私塾,12岁上被父母过继给了没儿没女的亲叔叔。
   从伊正随叔婶来到鹤城,念了两年高小两年中学,恰逢鹤城监狱招人,就混上了一口官饭吃。

    媳妇蔓子家也是闯关东的,原先落脚在讷河以租种土地为生。染病多年的的父亲,实在干不动了农活,便领家来到了鹤城,以打短工养家糊口。到底没能抗住病痛,到鹤城的第三年就撒手西去了。
    失去生活依靠的母亲带着蔓子和弟弟,跟着年近50岁的老光棍房东过上了,这老房东就靠拉架子车糊口。
在鹤城落脚的这三年,好心的房东没少照顾他们一家人,后两年看蔓子父亲实在难以支撑,干脆就让他帮自己推车了,一个人的钱俩人挣,也就俩人分着花。老房东闯关东也有30多年了,坎坷多难,这么多年就攒下了一辆车和三间砖瓦房。

    重新组合后,一家四口也能勉强度日,但娶了媳妇的老光棍,一下子多了三张嘴,还得供个儿子念书。不想委屈媳妇和拖油瓶的孩子,挣钱就红眼不要命,一不小心反倒摔伤,卧床不起干不了活了。
    那年27岁的彭正夫,在监狱混了10年,没有靠山提拔又无一技之长,家徒四壁又是小警察的身份,想娶媳妇都难。机缘巧合天公作美,乘人之危的捡了个便宜,娶上了小10岁的大闺女。
    老丈人家也家徒四壁,一家四口都得他养活。所幸养父的叔叔通情达理,还能自给自足,不怎么拖累彭正夫。娶了媳妇11年连着生下三孩子,副股级的彭正夫,这就成了要养活八口之家,寅吃卯粮也过得费力。职务便利小事不断的忙活,但弄不到大钱总是无法摆脱穷途潦倒。
   彭正夫要是只靠工资,真就填不满八个人的肚皮。可自己官职太低办不了大事,外捞也终究有限。

 

第十节

    彭正夫是南玄三在鹤城监狱的唯一朋友,他听秦丰年说到温副局长要带人去江桥参战,当时就有点活心。男子汉大丈夫,本该舍生取义,不惜马革裹尸,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自己打枪都费劲,跟过去就是多给了日本人一个活靶,给温慧池多个累赘。就想动员南玄三和哑巴豆,一个废物带过去两个战士,也就当废物利用了。他之前也没见识过南玄三和哑巴豆的能耐,但两人平常一举一动的麻利,一个骑兵连副、一个卫队少尉,想必不该都是吃干饭的。南玄三离队五、六年了,现在又没有人追究郭松龄余党残渣,虽然还尽量隐瞒过去的经历,但和彭正夫既然是朋友相交,两人的出身就没再撒谎。哑巴豆是被老张家点名要脑袋的,而南玄三自己等于携款拖枪开小差的,还都没敢往外说。
   南玄三整天醉生梦死,不会有保家卫国抗击外辱的觉悟,其实他本身就不属于国人之列。

   彭正夫能预想到,要是跟南玄三谈抗日救亡,无疑是对牛弹琴,没准还会遭到嘲笑:“瞧你个儍屄样吧,真不知愁得慌。自己都糊弄不明白,还大言不惭的要保家卫国,一边玩去吧……。”
   选了个从危难见真情的角度,彭正夫拐弯抹角的像是在嘲笑,也像是在感慨,说到温慧池挺大个局长心里没个屄数,还自我感觉不错的要去和日本人比划,可笑的是在局里振臂一呼竟然无人响应。
    要不是有几个老部下跟着捧场,他就成光杆一根了。不过据说温局长这人还挺仗义,也确实有血性是条汉子。在中东路就差点被老毛子给干死,这才过去几年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不长记性忘了自己姓啥了,大概他是看小鬼子个头小好欺负?

    彭正夫想得很明白,只要跟着温慧池去了江桥,就等于成为了他铁杆的生死兄弟,自告奋勇的同生共死,这个成色太好了。能活着回到警察局以后就好混的多,为这都该去报个名。
    别人都在袖手旁观的看热闹,自己也别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慷慨陈词的大义凛然就不必演了,被局长记住就行。

    彭正夫知道深浅斤两,就他这德行的要说去抗击日寇,那就是长得磕碜还出洋相——找着挨揍了。莫如好话不往好里说,把自己的小算盘摊开,南玄三肯抻头就是帮自己的忙。
 “日本人个子小,也没跟你像个肉球似的……。”南玄三听着别扭,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本来就没人搭理他,他还自作多情在那左挑右选的,警察局就没几个入他法眼的。我这是有秦丰年的面子,怎么也能跟在后面。”彭正夫偷眼看着南玄三,他了解南玄三总怕被人看扁了,愿意装犊子充好汉:“反正在警察局他也再挑不出来几个合格的了,我去就算凑个数了。”
 “你去干啥?打枪都找不着靶的主,你以为那是去听响玩呢?!”南玄三没好气的说道。
   彭正夫倒不否认自己废物:“肏!你打靶倒是不错,上战场人家小鬼子还能在自己胸脯子上给你画上靶圈?!你去也挑不上,长相得就不合格。不过,要是温局长能要你,咱俩能一块去话,头两梭子兴许能蒙上一个,我就在后面专门给你压子弹伺候。你如果真哪挨上一枪,我也能替你包扎,扶着你逃命撒丫子。”看出些很是不服气的样子了,继续给南玄三搓火:“不过听秦丰年说,和他一块来局里的胡川江也是中尉连副,是温局长手下的干将,跟老毛子真刀真枪都干过,那才是个真正的牛屄的战士。”

    南玄三其实有些动心,在监狱实在是太憋屈了,这倒是条捷径。而且遇到战事往回缩缩,也让彭正夫瞧不起:“肏!我两梭子碰不上一个?!瞎了你的狗眼。老子也算是身经百战,真就没让子弹擦过边,子弹见到我都拐弯。我还用着你扶着逃命?看把你能得!”顿了一下,又愤愤的说道:“还他看不上我,我能不能看上他还两说着呢。我真就成全你替我带个班了,但你得帮我瞒着哑巴豆,他干啥都没屄数,别再搭把他进去。”
    彭正夫心中暗喜,当然是满口答应:“我的意思是温局长不要你都不要紧,明天在局大门你往那一戳,至少让那帮狗眼看人低的,知道在咱鹤城监狱里,有你南爷这一号。”

    南玄三自到鹤城监狱,就是开支三天乐。现在上旬还没过去,手里还有钱,达成了一致当然要喝酒,就拽着彭正夫回家。彭正夫自然求之不得,南玄三买好酒菜,彭正夫一反常态的大方,又买了两瓶酒和一个猪耳朵还连着一大块猪头肉。一齐回到南玄三的住处,不过稍微歪歪点心眼,一个小小的诡计,南玄三自己在酒桌上,就对哑巴豆把话说漏了。
    于是就成了三人跟着秦丰年,跑到了警察局门前,被围观人们哄笑着,彭正夫乘机就打起了退堂鼓。

    没有被人敬仰和赞叹,倒是像搭伙逃荒。温慧池不要,也算是在局长的面前露过脸了。哑巴豆和彭正夫看着温慧池六个人、六匹马出了大院,彭正夫对哑巴豆说道:“咱回家吧。”
“你把我哥忽悠去了,你却没事了?!他要是扔在了那儿,都没人给扛回来。”哑巴豆气得满脸涨红,原地转了个圈,突然又从腰里把枪都拽了出来,指着饲养班长,怒目圆睁的喝骂道:“都你他妈的耽误事!麻溜把那匹马给我备好,要不老子就要你死在日本鬼子前面。”

    彭正夫很羡慕哑巴豆,在他的感觉中,南玄三就像是哑巴豆家受故主托孤的老家奴。俩人肯定是生死之交,才能如此情深义厚。泛泛之交的朋友,这样同甘共苦是不可能。
    若按照真正男人的为人处世去套路,还真会估计错了:事实上不是哑巴豆对南玄三有救命之恩,而是恰恰相反。
    作为男人和兄弟,哑巴豆不可能因为有恩于南玄三,就有恃无恐的对他像酸脸猴子一样,有时任性的耍起赖来,竟能大呼小叫的蛮不讲理,甚至是吆三喝四的指手画脚。

    南玄三根本就不是什么惯孩子的家长,他性格极其暴戾,对外人无论是欠钱还是欠命,都不可能低三下四的逆来顺受。好像正是南玄三什么都不欠哑巴豆的,或者是超乎于“还债”、“报恩”的世俗层面,他对哑巴豆的所作所为才显出心甘情愿的无怨无悔。
    俩人在家都是南玄三做饭,除了哑巴豆自己打洗脚水,茶水都是南玄三给伺候着。彭正夫和俩人一起去过澡堂子,赶上没有搓澡的,南玄三给哑巴豆搓完后背,求着哑巴豆帮忙,哑巴豆都不搭理:“把毛巾斜叉在后面来回拽几下得了,不行明天再来。”
    哑巴豆的衣服,都是南玄三洗,床单被褥也不例外。彭正夫甚至看到过南玄三给哑巴豆洗过裤衩子,边洗还边骂:“真他妈的在穷人家长大的孩子,也不知道个干净埋汰。”
    南玄三喝多了很少吐,彭正夫和哥俩喝酒,有次南玄三感冒喝不动,哑巴豆以喝吐了他来收拾做诱惑劝酒,南玄三骂道:“少他妈的忽悠我,尿罐子我放自己屋都不行,你还给我收拾……?!”
    南玄三简直是在宠着一个小弟弟,但就是亲哥们都未必做到的包容和不弃,这并不是三、两天咬咬牙捏鼻子将就过来的,按他俩自己说,这样搭伙过日子,已经整整七年了,彭正夫除了对哑巴豆羡慕,更对南玄三钦佩:对小兄弟宽容呵护,持之以恒,说着容易做起来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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