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元吉》第六章 路途
宝音浑身上下裹着羊皮袄,头上戴着羊毛卷的皮帽子,坐在大车上又被刘忠禄给搂着,路途的山水都没有让她有心思看,她在刘忠禄的怀里感觉到久违的父爱,以前父亲在家时候,也是喜欢把她抱在怀里听她念书,这样的温情让她刚长出来的软壳瞬间被气化了,因为刘忠禄对每一个来讨药的将军们都乐呵呵的大声介绍自己新收的徒弟,有的将军开玩笑,“徒弟?因该是养老送终的儿子吧,呵呵。”
刘忠禄也大言不惭的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我孤家寡人一个,老了不就是靠徒弟吗?”
“对,对,刘医官盘算的好,听说你会摸骨,那这个孩子一定长着个孝顺骨头,呵呵。”
“那是自然,她可是千里挑一的孩子。”
宝音的小蓝脸在这些蒙古勇士问候的粗糙手里被摸了无数遍,她终于明白刘忠禄让自己涂成蓝脸穿着男孩子服装的原因了,也明白了马夫老刘的担忧。
这些个将军骑快马自己来或是派亲信来找刘忠禄拿药,刘忠禄似乎都明白要什么,就从座位后面准备好的皮囊里面掏出早都准备好的羊肚做的袋子,丢给那些将军时候,脸上邪魅的一笑,“刚打完仗要养养,保重身子,别回草原小心交不了粮食。”
在刘忠禄和那些军官打趣之间,宝音睁着眼睛在车轮滚滚的红尘中,寻找那不花的影子,可是看了半天都没有发现,想着自己换了男孩子服装又涂了脸,那不花一定也不会认出自己。
忽然刘忠禄诧异的问,“你这个左手的布条上怎么有血?”
宝音低头一看自己握着书本的左手虎口处布条渗出了血迹,书皮都被血给污染了,“对不起师父,我不小心,下次我一定注意。”
“来师父看一下,”
刘忠禄说着拉过宝音的左手打开软布条一看,是烫伤感染,开始有脓血溃烂了,他分析一定是早上宝音洗过布巾打湿了伤口导致的,“等着,师父给你处理一下。”
说着坐在马车上的刘忠禄,拧过身子拿过他后座的紧急处理伤口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一个高浓度烧刀子酒瓶子,他对着宝音说,“你忍忍,师父把这些脓血处理一下,”
说完用一个棉棒沾着酒给宝音伤口清洗了一下,边处理边感叹,“你母亲也是急了乱用招,光想着给你留个记号,将来好找你,可是你这么小,随着一千个孩子去蒙古,不想想这些人,很多人都是给人当奴隶去的,一定是洗洗涮涮要用手,你母亲偏偏这时候给你烫疤在手上,就没有想到会感染送了命,到时候别说找人了,真是糊涂。”
宝音忍者痛帮助母亲辩解,“我妈妈病了,父亲和哥哥都死了,他们来的急……。”
“别说了,”语气和心一样软的刘忠禄处理完宝音的伤口,给她虎口伤口处洒了一些外伤的药粉后,细心的用软布包扎起来,处理停当他嘱咐宝音,“这一个多月,最好不要见水了,早上我自己舀水洗脸,你不用伺候我,等你的手好了再说吧。”
宝音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点点头,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刘忠禄再次搂着她在怀里,“不过老话说的好,有福的孩子不会掉在没福的窝里,就是我不收留你,岐国公主也会收留你,你真像你的名字一样有福气。”
“谢谢师父。”
宝音本来想说长大了我好好的孝敬你,可是话在嘴边又咽回去,因为父亲常教导他们,忠君仁孝不是看你怎说,而是看你怎么做,她暗暗的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听师父的话。
车队白天基本没有停止歇息,人们饿了就是吃一些干粮等,到了中午饭时间,听到宝音肚皮咕咕的唱歌了,刘忠禄拿过放在宝音身后的食品布包和一坨大蒜说,“来吃点你的肉干,等肉干吃到一半你再吃几粒大蒜,马上到草原了,不吃蒜的话,蚊子会围着你叮,你这么嫩的小脸很快就肿了。”
宝音拿过公主给准备的肉干果子吃,刘忠禄剥好几粒蒜子递给她,宝音努力的吃着辣乎乎的蒜瓣,她从小就招蚊子,蜜蜂和蝴蝶类的昆虫,蚊香都赶不走,母亲总是说她身上可能有一种香味招蚊子蜜蜂。
天快黑时候,主帅下令原地休息,有巡逻的军士执勤巡逻,人们都各自下马,就地搭起篝火炉灶开始烧奶茶吃些干粮,宝音看着这些人非常有纪律,组织严明,虽然捕获了很多的百姓民工,但是管理的很严格,人们被分成一组组的,每个组在一起共享篝火。
马夫老刘也生起来篝火,负责他们马车队的军士都围着篝火喝着热腾腾的奶茶吃东西,刘忠禄自己在忙碌,老刘把宝音带来坐到篝火边,“我们吃饭吧,你师傅这时候会很忙的。”
宝音来到篝火旁,第一次走近了观察这些蒙古勇士,蒙古军民建制都是十进制,十户长是最基本的军队单元。她看到老刘身边正好不多不少有十个高大的蒙古军士,穿着由一块块皮革串联起来的皮质的铠甲,甲衣中间有个护心镜,折沿的帽子也有褐色的皮甲护着,脖子上有黑布面罩,那是对付行军时候遇到风沙时候的装备。在马车上宝音就观察到,这些蒙古勇士走路和执勤时候,他们的左手基本都放在插在腰部的腰刀的手柄上。每个人标配的武器装备是背后都是背着一个装置羽箭的狭长的箭袋,箭袋在右后腰带上固定,蒙古的长弓倒挂在左后腰带上固定着,走路的时候箭袋有节奏的会随着步伐摆动。军士基本都在皮革甲衣下穿着羊皮短袄,头上带着牛毛的毡帽或是叠沿的羊毛卷帽子。
这些人围着篝火坐定,有了篝火的烘烤身体开始出汗,有的人摘了帽子。宝音看到这些高颧骨细长眼的蒙古男人标准的发型,基本是头部两侧留着蒙古辫子,中间寿桃发型周边剃光,或是留着前额头的刘海发式样。宝音看着就像大人扮小孩的打扮。
篝火上架了一口热气沸腾的大锅,里面煮着现杀的羊肉,老刘麻利的用一个铁钩子在里面搅动着,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他拿出一个小麻布袋,从里面抓出一把粗盐,放进了沸腾的锅里。
老刘给每个军士发一坨蒜,“这是今年刚从汉地运回来的蒜,非常的新鲜,你们再耐心等等,这个羊肉要煮半个时辰。”
宝音静静的看着篝火,觉得身上热乎乎的很舒服,她喜欢看木枝条燃烧时候迸裂的声音,就像是树木不屈的灵魂在跳舞。
看到宝音蓝色脸穿的像男孩子,旁边一个魁梧的蒙古大汉问,“老刘,这个孩子是刘医官分到的奴隶?”
老刘骄傲的说,“不是奴隶,是徒弟。”
大汉旁边的一个年轻一点的军士问,“不是这次大金进献的五百个童男都赏给拔嘟噜做奴隶吗?”
在他对面篝火坐着的蒙古脸的汉子脸上有些失落又用劲的咬牙说,“下次打仗要勇猛一些,这次立功的拔嘟噜,大汗的封赏真是可观啊,赏财物不说还赏孩子和女人。”
有些风霜的中年壮实大汉脸色不好看的说,“别说了,你们跟着我分到都是后勤保障的任务,没有机会杀敌立功,抱歉了。”
他身边的军士说,“阿尔巴特十户长,别放心上,虽然我们很想立功,但是我老婆更想让我活着。”
听到他们的对话,喜欢插话的老刘翻动着锅中的羊肉不解的问,“你们不能主动积极立功吗?蒙古大扎撒令上不是说,自愿加入怯薛军,任何人不能阻挡?”
年轻的军士叹口气无奈的说,“是无法阻拦,可是选取的的条件非常严格,不是谁想当就当的。说是健壮有能力的担当,可是被征的怯薛勇士必须在规定的范围内,自备马匹,物品。自备不足的,可从千户和百户中补充其余部分。想想百户和千户已经有了更勇猛的勇士,资源都装备他们了,其他人就得到的少了,除非……”
老刘拿起一个羊把骨查看火候,“除非什么?不是说违反此命令的予以严惩?”
年轻军士说,“你知道怯薛军勇士,地位高于在外的千户长。百户长是千户长任命的,十户长由百户长选的,参加怯薛勇士都是他们的子弟和亲信。我们这些白身人,想要有立功的机会获得奖赏是不容易的,没有奖赏下次出征时候武器装备还是不如别人。我们这些白身人不说个人的体格,就是马匹也是不如大户。除非天生的神勇,像木华黎那样的,立了功得到奖赏后,归到他这边的勇士资源机会就会大很多,因为千户长须带亲近的人十个,弟弟一个。百户长须带亲近的人五个,弟弟一个。十户长须带亲近的人三人,兄弟一人。”
老刘点点头赞许道,“果然是好规矩,汉人有个老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几个都是阿尔巴特十户长的亲近人和兄弟了?好了,可以吃了。”
老刘的话说完,阿尔巴特十户长饱经风霜的脸上柔和的一笑,他眼神中透着一些光亮,宝音看到似乎是有个火焰在他眼中跳跃了一下,多年后等她长大了失去了一个个的亲近之人后,她总是想起这个晚上十户长的眼神,明白了让亲人都活着的幸福满足的智慧之光。
老刘用木碗给宝音装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羊脊骨肋条,“快吃,这是羊蝎子,可嫩了,别忘了吃蒜。”
夜色降临,班师回朝的蒙古大军队伍停车开饭,在荒野的篝火就像在黑夜中点亮的银河的星光一样,蜿蜒数十里望不到尽头。小宝音可是没有功夫看风景,她的注意力全在手端着碗中的羊蝎子上,老刘果然的疼她,给了她一个又肥又嫩的羊脊骨,她的小嘴巴一口咬上去,满嘴流油,嘴里面过年一样的感觉回来了。很长时间没有吃羊肉,特别是现杀的只用盐不加任何调味品煮出来的羊肉。宝音吃的饱饱的小肚子都鼓起来了,觉得羊肉几乎都顶到嗓子眼了,宝音才有功夫打量周围这十个士兵。
看着他们也都停止了说话,专心的吃着羊肉,这一支羊如果放开吃的话,他们一个人就可以吃掉半个,打仗时候吃饭都是容易携带的肉干和奶粉,这样子开大锅煮羊肉还是战后第一次。很快的这锅羊肉就吃完了,大家用碗喝着羊汤,有些没吃过瘾的士兵,拿着腰刀把自己剔过的羊骨头再仔细的刮一遍。宝音被老刘抱起来,“走,我们到一边走走,他们要说些家乡话了,我们在这里他们不方便。”
宝音被老刘抱在怀中,她趴在他肩头可以看到篝火里十个勇士的剪影,刚才那个说很多话的勇士用手指着十户长,另一个在帮忙拉架,十户长像石头一样岿然不动。后来年轻人和劝架的勇士打起来了,最后十户长站起来身手矫健的几下就把他们两个同时按在地上,然后十户长抖抖铠甲用手势让地上的人起来,看到两个勇士半天才爬起来坐到篝火前。
这时候一个传令官骑马过来,“刘医官呢,大汗找他。”
“他在守药材呢。”
说着老刘前头领路带着传令官到了几个马车围着的地上,有个简易的三角布篷子透着灯光,刘忠禄的身影在白色的布篷子上像一个皮影戏的人物,他手里好像拿着一本书在读,小桌上看到有个放骨头的碗,原来老刘不知什么时候给他把煮好的羊肉送过来了。刘忠禄一指帐篷,传令官到了跟前传话后,刘忠禄走出来对老刘说,“你在这盯着,不要离开,特别是我这两箱子医书,谁都不能碰。”
老刘说,“好,我带着宝音等着这里。”
说着把宝音放在地上,刘忠禄说,“她跟着我,”
“跟着你?你是要见大汗的。”
“对,我必须带着她,说不定有人已经传话过去了。”
老刘明白的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把刘忠禄的马牵过来,刘忠禄先骑到马上,然后老刘把宝音抱着骑在刘忠禄前面,再把出诊药箱递给宝音抱着。出发前刘忠禄问宝音,“文具都带了吗?”
“带了,我一直都背着呢,”说着宝音小手拍拍背包。
“驾!”
十分钟后他们到了蒙古中军高台上的帐篷旁,看着威风凛凛的手握刀剑的勇士站岗,大帐内外灯火通明,刘忠禄领着宝音走到大帐门口,有军士传话后,刘忠禄对宝音说,“你就跪在外面帮我磨墨,等会我需要的时候来取。”
说完他在军士撩开门帘后走了进去。宝音跪在木台子上把书袋中的笔墨砚台都拿出来,把身上的小羊皮袋拿下给砚台里面加了些水,模仿着二哥哥在家教她写字磨墨的样子,认真的磨起墨来。天生感官灵敏的她可以断续的听到刘忠禄和大汗的对话,因为大汗的声音有种钻耳洞的穿透力,宝音觉得就是又100个人同时说话,她也能分辨出大汗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风吹过来的话语。
“……可汗,你就是操劳过度,有些心神不宁,我给个膳食调理的方子,很简单就是葱白和红枣加一些炒米熬粥就行了,”
“真的就这么简单?好吧,忽兰你去帮我安排一下。”
两秒钟后有个华贵的女人脚步从宝音身边掠过,接着宝音听见大汗说,”呵呵,你这个刘忠禄,太会演戏,好了,忽兰走了,你该给我补药了吧。”
“……,请大汗原谅,我没有演戏,真是喝粥后就会缓解了。”
“你太狡猾了,面带猪相心中嘹亮,为什么哲别找你,你给他的鹿茸,给我的却是葱白和大枣?”
“大汗你比木华黎,哲别他们雄壮啊,根本不需要鹿茸那些个补药。葱白和大枣可是汉地名医孙思邈治疗失眠有名的《速睡方》。”
“呵呵呵,好,算你有种,等我喝完了看灵不灵再找你算账。”
“谢谢,大汗。”
“哲别,……,你认了个徒弟?”
“是,”
“不是……,小奴隶伺候你,……,还可以帮助你写字记账啊?”
“是,我看这个孩子……”
“有人说……,居庸关战死的大将耶律荣……,所以我没有给……”
“明白,我之前在大战之前被你派去劝降……,“
“对啊,契丹人和金人是世仇,我就想他像耶律阿海一样,……,”
“……,众多异母兄弟中有一个弟弟是耶律荣,……”
“哦,……,耶律阿海和我一见如故,我们同饮班朱尼的湖水。他放弃大金追随我,他的家人妻女都被金朝给扣下了,……,仍然替我冲锋陷阵。所以我才把我们黄金家族一个公主嫁……。”
“嗯……,你知道耶律荣有个大儿子也是一员大将,和南宋打仗时候……。”
“战死了?反叛了?……,”
“嗯……,……,耶律留哥的副元帅,耶律的耶,……查不出他的出处。”
“我看了线人汇报的,……长子不是叫耶律明?”
“你远远的看最后一个字……,”
“呵呵,果然是我的近侍大臣,我没有想到的你都替我想到了,……,耶律阿海的妻儿要等我们打下金朝后……,现在这个女孩是他的……,你就替我好好的照顾吧,……,不过先不要告诉别人,等我想好再说。”
“大汗英明,”
“拜你为师也不错,我们这里缺少给女人看病的大夫,特别是妇女那些病,你有心培养她,替我考虑的不错,就这样,你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