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五期【烟】
引子
罗布泊,孔雀河,风沙漫天。
一位英国探险家为了探寻古老的珍宝跟着向导进入库姆河流域的荒丘,他们运气不错,在几乎干枯的河床西南发现了一座太阳墓残骸,外围是用木石排列开的若干条射线,墓穴的入口位于核心的圆形小丘中。几天前的黑风暴袭击了这里,遍地都是骸骨、被支解的动物躯体和厚毛织物碎片。
洞穴中有一个船型石棺,石棺里的古尸衣饰华贵,或许曾是位公主。让人惊奇的是她的面容和指甲依然完好,皮肤呈红褐色,臂弯里有一只通体鲜红的水烟壶,好像是她生前的心爱之物。夜里,向导按捺不住贪恋,偷偷将公主臂弯下的水烟壶取下藏进了自己的背囊。就在水烟壶离开公主的一瞬间,公主原本鲜活如生的面庞裂成了几块。皮肤和指甲像朽布一样破碎,头颅和躯体被大风一吹都碎成了粉末,顷刻间就化作了烟沙,消散在沙漠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向导不敢停留,带着水烟壶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荒丘。风暴呜咽着,怒吼着,越刮越猛。风暴卷起沙尘不见天日,无数黑色的鞭子狠狠抽打着地面,像是动了天怒。探险家来不及逃命就被活埋入进了太阳墓。向导回到市集。将水烟壶卖给了一位古董商人,得到了一小袋金币。第二天人们发现他死在门窗紧闭的客房里,脖子上有一条乌黑如鞭的勒痕,枕头下的金币分文不少。古董商人派人将水烟壶装进一个木头箱子寄出海外。可是几天后他的商队遭遇了盗匪,匪徒杀死了所有人,瓜分了财物。从此太阳墓里的鲜红如血的水烟壶下落不明。
1 ,
11岁的你,碧绿的眼睛似曾相识。
玫瑰花藤一样的头发,瓷器般的小脸。我凝望着你,屏住呼吸。
你的母亲从小就认识这里的老板,他们是远房的表兄妹。幸亏她因为家族恩怨没能嫁给那个家伙,否则我的公主还不知何时才能重返人间。
他们压低声音说一些你听不懂的话,不时发出软麻麻的笑声。你并不关心,瞪圆了眼睛看着橱柜里的那只古老鲜红的水烟壶,像是一个少女初次遇到情郎般的饶有兴致。
那个叫阿泽的阿拉伯男孩,是古董店的学徒,他的脖子细长,浓密的黑色卷发挡住了半只眼睛,他有些害羞地站在你的身边,他喜欢你,而你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爱慕。
我能摸一摸那个水烟壶吗? 你的声音像是清晨的阳光清脆,哪怕早上你刚刚哭过。因为父亲必须出远门,一走就是大半年,这让你很伤心。母亲哄着你说去商店买糖果。可是经过街角的古董店,母亲拉着你走了进来。你来过这家店好多次,你不喜欢古董店的陈腐和阴郁,那些老旧的雕花和物件,那些没人敢坐的扶手椅子和木头厢床,空气里有些隐隐约约的吱吱咯咯,好像每一粒灰尘都藏匿着肮脏的秘密。
午后的阳光不偏不倚,在水烟壶的光滑的弧线上波起梵音:我的公主,我已经等了你五百年....来啊,让我看看你,让我摸摸你......
你好像听见了我的话,眼睛一眨也不眨。你指着橱柜中的水烟壶,命令阿泽说,把它拿下来给我看看。
这个.....那个.....你一定要很小心很小心才行。阿泽尽管有些勉强,还是搬来凳子爬上高台,双手捧着水烟壶,轻轻放在了你的面前。
你伸出手,好奇地触碰,好像那是一只新出生的幼鸟。
这个水烟壶好像很古老,它的主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好奇地发问,露出细白的牙齿。
我的公主,我多想告诉你百年风沙中一个祭品的传说,关于孔雀河,太阳墓,关于船型棺木中的公主,盗墓者,黑风暴.....
应该是个国王吧,不,可能是位高贵的女王,一位非常美丽又高贵的女王。阿泽半弓着背,用雪白的抹布不断拂抹桌面,声音里透出敬畏。
你会不会烧水烟?阿泽哥哥,求求你啦,我想看看烟烧起来是什么样子。
我不敢。我怕把它弄坏了。阿泽往楼梯口飞快地扫了一眼,好像门会忽然打开。
没意思,真胆小,水烟壶不就是用来烧的嘛.....那.....你把烟嘴给我,我比划比划,总可以吧?
阿泽没法抵抗你的肯求,将细长的烟管递到你的手中。你攥住烟管,把透明的烟嘴放在唇边,呼吸又吐气,一开始是浅浅的,你觉得不过瘾又加了几分气力。空空的瓶体中发出颤栗的哼鸣,我的公主,那是我在回应你的呼唤。
这时,楼梯后传来轻快的笑声,门开了,你的母亲脸色红润,几缕长发垂落在胸前。你循着笑声跑去,一头扑进母亲的怀中。
妈咪,这个水烟壶多好看,你让阿泽哥哥点燃水烟给我看看,好吗?
这个,可以吗?母亲掉头看古董店老板,微笑着。
哈哈哈,好吧,当然啦。特丽莎小姐只要喜欢,有什么不可以呢?阿泽,你快去厨房拿些上好的烟草,点上水烟壶给夫人和小姐看看。老板的头顶有几根竖起的头发晃来晃去,像只讨好的拉布拉多犬。
阿泽用小木头勺子把烟草一点点地放入托盘,又用镊子夹住方形的木炭放在托盘上方带孔的盖子上。老板擦亮了打火机,将木炭点燃。光线的魔法师将如血的琉璃映入你的眼睛,你目不转睛地等木炭通红,呼吸着烟草徐徐冒出的香味。
母亲拿起烟嘴用力吮吸了一口,半眯起眼睛。乳白的烟流动起来顺着光滑的玻璃内壁落入瓶底,又顺着管子被母亲吸入嘴里。
妈咪,妈咪!快吹一口气。你抓住母亲的胳膊,焦急地摇晃。
一股细细地烟从母亲唇齿间滑出,那烟袅袅地散开想一朵绽放的大丽菊,你用小手捞住捧在手中。母亲吹出更多的烟,一团烟像雪球一样飞过来。你拿手接着,哈哈大笑,我还要,我还要.....
老板有了新的点子,让阿泽取来冰块,在水瓶中装了半壶水,又调配些苹果口味的烟草。这一次,母亲将烟嘴递给你,嘱咐你一定要慢慢地吸。你啜着小嘴,让一丝丝清凉的苹果香钻入嘴巴和身体。你学着母亲的样子眯缝起眼睛,你看见白色的苹果花在春天的树下跳舞。你迫不及待地想笑想说话,却被来不及吞下的冰烟呛得大咳起来。
哎,我的公主,五百年了,这熟悉的表情,这熟悉的气息。我迫不及待地要倾吐我对你的思恋,我围着你游动,用烟的触觉拥抱你亲吻你。那流动的沁香和苦涩,是爱慕的滋味。我被唤醒的灵魂在烟雾中奔涌复活,像绿色的蝴蝶停在你的眼睫毛上。
这个水烟壶好像跟特丽莎小姐很有缘呀,古董店老板啧啧称奇,将长满胡渣的脸凑近些,特丽莎小姐,你这么喜欢这只水烟壶,就让你的爸爸买给你吧。
他哪里舍得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啊,母亲咯咯笑起来。
那么,夫人,就请允许我把它当成生日礼物送给特丽莎小姐,好不好?
2 ,
父亲不在家的那半年,你天天跟着母亲去古董店。老板会让阿泽交给你做一些简单的事情,更多的时候阿泽一个人做完了所有的事情,而你则一心一意地烧着蓝冰水烟。
阿泽成了你最好的玩伴,他偷偷凝视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工匠。每次看见公主来到工坊是多么的开心,曾经他为了博得公主的青睐,废寝忘食,没日没夜。他用来自美索不达米亚的古老技艺,用石英粉末高温熔融制作出色彩鲜艳,花纹迥异的琉璃耳环,有时又用腓尼基的制作工艺制作了蜻蜓眼玻璃珠,或是蓝釉护身符。小工匠的琉璃越做飘忽越来越有灵气,有的时候像水,有的时候像云,有的时候像是是晨曦下的气泡,还有的时候像是霞光中的叹息......每天日出前小工匠就把一个琉璃送到公主的花园门口下,但公主收下了所有的礼物却从来没有说她喜欢其中的任何一件......
阿泽的17岁生日那天,他邀请你去卡基罗悬崖上看海鸟,为了这一天,他计划了很久。为了让这一天有特别的意义,我也想出了一个好点子,小公主,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风平浪静的海湾,苍翠的山崖,很多年后,你一定还记得,原本祥和的海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片移动的白点,成千上万的欧鸟,翩飞,旋转又俯冲,忽大忽小 忽远忽近,流云般变幻着编队,时而像巨网,时而像白鲸,那是我献给公主的空中芭蕾。
你拍着手,欢呼着,没想到黑巫师忽然出现化作黑烟引领着鸟群向你们俯冲而来,眼看着鸟群就要撞到你们,我不得不迎上黑烟,逼迫他拉高升起,调转了方向。巨大的声响,鸟群的齐鸣,洒向大地和天空,在哗啦啦的海潮般的轰隆声中,鸥鸟又被带领着回到海面上,盘旋几圈后便消失在天际。
你依旧兴奋不已,用力挥手,又跳又叫: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而阿泽却似乎看出了端倪,他好说歹说一定要拉着你离开悬崖,他觉得这神秘的舞蹈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也许阿泽那天曾想着向你表白,但是我的表演破坏了他的计划,我多少有些可怜他,不仅仅是因为阿泽每天擦拭水烟壶,为我点燃木炭。更因为他除了真诚一无所有,他要如何赢得你的心?
半年后,你的父亲回来了,他听到了一些关于你母亲的不好的传闻。他们争吵起来,父亲把母亲锁在房间里,也不再允许你去古董店找阿泽。
几天后,你的母亲离家出走。她的尸体是几天后在海滩上找到的,警方调查经过,断定为自杀,因为人们发现她的遗物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僻静的山崖上,死前没有任何挣扎和搏斗过的痕迹。
母亲的死让你大病了一场,你不再欢笑,不再歌唱,像是变了一个人。葬礼上,你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小脸苍白,你看上去那么瘦弱令人痛爱。父亲至始至终紧紧牵着你的手,许诺从今之后,他会把失去母亲的爱加倍给你。
你生日的那天,在你家的花园门口,仆人们收到一只包得严严实实的礼品盒子,上面写着:特丽莎小姐亲启。你打开包裹一看,竟然是古董店老板许诺送给你的水烟壶。
第二天,你偷偷去找阿泽。可是古董店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成了废墟,你呆呆地看着黄色的封条后的黑色断壁,阿泽的身影在街角一晃而过。你大声呼叫他的名字,阿泽停下脚步,他那样陌生地看着你,目光悲伤,像一个木头人。等你想跑过去,阿泽却已经转身走掉了。
后来,你才知道,母亲死后的第二天,古董店发生了入室抢劫,老板丢了性命。盗匪为了销赃灭迹放了了一把大火,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很多的古董珍宝都毁于一旦。一连好几天的新闻都在讲述这桩离奇的火灾,但你的父亲却瞒着你只字未提。
很多年以后,阿泽告诉你,水烟壶是他从那场火灾中抢出来的唯一物品。
你的父亲运气不错,生意越做越大,赚了很多钱。他要带着你搬去美国,离开这片伤心之地。他说在美国你会被送去最好的女子学校,你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小公主。你央求父亲在托运行李的时候带上水烟壶,父亲看也没看就答应了。
每个人都在羡慕你,你的父亲把你保护得严严实实。当你每天都忙着适应新的国度新的生活,我在黑暗的储物间耐心等待与你重逢的那一天。偶尔听见你的脚步轻快,像一只云雀般跑过阁楼,我会想起在太阳墓中,我依偎在公主的怀里的寂静。我等待你一天天长大,长成一位真正的公主。
转眼,你的18岁生日就要到了,父亲让仆人来储物间寻找一些旧时的相册。盒子被打开的一瞬间,我疯狂地呐喊,我知道如果再不吸引你的注意,我只能又一次回到黑暗。
午后的阳光穿过我,又折返到花园的喷泉上,魅惑的红斑刺痛了你的眼睛,你抬起了头四下环顾。你走上台阶一直来到阁楼,终于,你看到了我,对我俯下身。
眼前的你已经是为亭亭玉立的姑娘了,胸脯柔和地隆起,手臂上细小金色的绒毛,你的眼睛更加深邃碧绿,笑容更加甜蜜。而我差点儿要哭出来,我的公主,你真美。
那天下午,你找来了冰块和橘子,慵懒地斜靠在花园的躺椅上,点燃木炭,烟草的香味顺着管子滑入冰水中,果汁发出咕嘟咕嘟的气泡,记忆在烟雾中游荡,你想起了故乡的一切,关于古董店,关于母亲和你曾经自由快乐的童年。
骑马、射箭、绘画、弹琴,你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却没有朋友没有玩伴倍感孤独。父亲担心你发生意外,生怕你有任何差池,但你却在父亲的保护下感到窒息。再次发现我的那天,你获得灵魂的自由,从那天起你向往的惬意只有在吸食水烟的时候才能抵达。
一开始你喜欢在睡觉前点燃水烟,渐渐的,你越来越离不开我,吸食的时间越来越长,你越来越沉迷其中。你不想去学校,那套繁琐的礼仪和规范让你厌烦。你跟父亲说自己病了,终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只要点燃水烟,房间里就会飘满烟草的芬芳,在迷离的气息中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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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泽一直跟你保持联系,收到你的邮包依旧让他非常惊讶,当他看见里面包裹着的水烟壶,更加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你在信里告诉他,你的父亲不喜欢你吸食水烟,有几次差点儿要用锤子砸掉了水烟壶。所以你只好把它寄给阿泽托他好好保管。
阿泽的回信很快就回到了你的手中,他在短短的几行字里,反复保证一定会替你保管好水烟壶。他说他在过去古董店的旧址开了一家水烟吧,现在他是一个加炭人了,如果回来,一定要来看我。-----你最好的朋友,阿泽如此落款。
你还来不及给阿泽回信,悲剧就来临了。
这年,你最崇拜的人,你生命中的保护伞,你前半生唯一的信赖的男人,也是你的父亲安德烈患上了急性脑膜炎,因抢救无效仓促离世。
一连数日,你执意守着父亲的遗体直到下葬。如果说母亲的离开让你大病不起,那父亲的离开就彻底地摧毁了你。父亲离世也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并不仅仅是因为悲伤,还因为父亲事业需要继承。19岁的你从悲痛中强撑精神,你卖掉了那些投资的房产,不得不多次前往银行办理相关业务。
就这样你遇到了你的丈夫,那个叫做马修的帅气的银行柜员,马修的全副家当都在他的笑容和衣服上,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受够了贫穷,对他寄予厚望。
马修正发愁找不到有钱女人,遇到了你,经过他的认真调查,他发现你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富家女、马修欣喜若狂。他先化身为善解人意的银行柜员,对你嘘寒问暖,不出所料,你沉溺在悲伤中,冷漠地如同一座冰川。
但他并不在乎,不断加大火力,假装不经意地与你偶遇,并用自己捏造的悲惨经历换取你的同情,用温暖的言语攻陷你,逐渐地打开了你的心扉。
孤独如你就这样爱上了马修,还当众宣布非他不嫁。亲友劝你带着马修回故乡看看,但沉浸在爱情中的你,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规劝。
结婚那天,你穿着一身白纱,手里捧着父亲和母亲的照片。你用笑容告诉他们,放心吧,我找到了那个像你们一样爱我的人。
新婚之夜,马修为你在卧室里摆放了一只崭新的双管水烟壶,他在水烟壶中倒入牛奶,燃烧的烟草经过乳液带上奶香。你们躺在婚床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吸食着。处在幸福巅峰的你完全不知,此时的你,已经是一个养肥了待宰的羔羊。你把公司的一切都交给了马修,自己乐得清闲。你的乐趣是每天都在新的烟草和配方,等待着马修与你一起享用水烟的乐趣。
婚后不到三年,马修暴露了他的本性,他不再宠爱你,也不再嘘寒问暖。他染上了吃喝嫖赌的毛病,不再工作,动不动就拿钱去喝酒、赌博。他为自己购买名车名表,在深夜的纽约到处花天酒地。
从小到大,你都是个倍受宠爱的小公主,你不懂得要如何驯服一个变坏的男人。你锁起门,不让马修进屋,于是愤怒的马修叫来了两名应召女郎陪自己过夜。
遭受到如此大辱,你幡然醒悟,主动提出离婚,但这正合了马修的心意。离婚可以,但马修索要一笔巨额离婚补偿费。离婚的官司没完没了,你忍受不了马修的纠缠,父亲的资产每况日下,很多债主都找上了门......幸亏一场及时的车祸结束了马修的生命。
这段婚姻,让你对爱情彻底失望。你为了还债处理掉一切美国的财产,然后你收拾行囊,坐上了返回故里海轮。
4,
推开彩绘的玻璃门,幽暗的灯光下,包间是暖红色的,靠墙是一长排的沙发,沙发上的靠垫秀着金色的椰子树和大象的图案。男男女女懒洋洋地半躺半靠,低矮的圆桌上摆放着一只只华丽的水烟,梦幻般的烟雾飘飘欲仙。
再见到阿泽,他已经是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目光中有种让人安心的沉稳。他手提金属篮子在客人之间穿梭,篮子里装的是滚烫的木炭。水烟的木炭在一段时间后会慢慢变冷,加热的功能会逐渐减弱,因此需要加炭人不断往烟碗里加入新的木炭。好的加炭人不仅能准确取出冷木炭,也能灵巧地加入新木炭,有时阿泽还要帮那些冷却的水烟反复拈火,让水烟再次热烈地燃烧起来。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阿泽把我照顾的很好,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擦拭,因为他坚信你一定会回来。等到那一天,他把水烟壶恭恭敬敬地递给你,为你点了一壶特别的烟。
这些年,我能够看出阿泽和小工匠的不同。阿泽不会为了公主跳入炉火,但他会尽心尽责地陪伴和付出。同样是爱,同样地位低下,小工匠爱得狂热,阿泽爱得克制。我竟然有些羡慕阿泽,他的爱更有尊严。
但你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女孩,你自哀自怜,看不见别人。你喜欢用红酒或烈酒过虑香料,你跟人们说你的丈夫死了,是被一个突发心脏病的医生开车撞死的。你并不认为自己在说假话,马修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有更好的死法,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而你又是个那么魅惑的美人儿,这样的反差为你带来了很多爱慕者,男人们接近你,像在冒险,像是猎奇。
半真半假,你遇到了很多身体有欲望却没有让你产生柔情的男人。你的心在来来去去中变得玩世不恭,红酒挥发的单宁,不过是水烟壶上的云烟....我的小公主,烟雾让人沉迷,烈酒让人狂乱。你放纵自己一天天迷失,你爱过的人越多,就越发对人感到失望。他们利用你,娱乐你,逢场作戏,哪怕睡在同一张床上,你的内心也如黄沙般荒凉。
后来敢于接近你的男人越来越少,他们说你是个不祥的女人,每个靠近你的人都会遭遇厄运。你变得疯癫而颓废,日渐苍老。
我的公主,为了你,我可以杀人:你的母亲说好跟古董店老板一起殉情,结果只有她自己死了。看见你陷入悲伤,我放火烧掉了那家古董店;你的父亲不愿让你自由快乐,我便杀死了你的父亲;因为马修欺骗了你,我毫不犹豫地安排了那场车祸;还有那些伤害你的男人们,我总是为你收拾残局。
可是看看现在的你吧,游戏人间像是一朵烂了根的玫瑰,黯淡枯朽,越来越没有生机。我可以占有你的灵魂,但是灵魂毕竟是虚无。如果这样下去,你会和公主一样在睡眠中死去,而我不想再在你死去的怀中等待百年。
最让我悲伤的是我对你的爱,也如将熄的炭火渐渐冷却。我的灵魂和爱意在尘世间渐渐冷却。唯愿阿泽,提着炭火,用怜悯和温柔陪伴你。世间的爱不能靠虚幻的期盼,而是要靠实实在在的火焰才可以维系。
5,
阿泽背着水烟壶来到卡基罗悬崖。
夕阳洒落在海滩上,一大群海鸟聚在悬崖边的空上,有的脖颈长着缀着麻点儿,也有花翅的,还有的尾巴上黑白相间,几只洁白丰盈的白鸽混在其间特别的显眼。它们并不怕人,看见有人经过,甚至会啪哒啪哒拍着红色的脚抓迎上前。
一个矮个子男人踏入鸟群,左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只见他抬起右掌,五指张开,缓缓抬起手臂,像托起了某种看不见的神圣之物。
阿泽看到这奇怪的一幕,停下了脚步。
男人对着脚下的海鸟念念有词,手掌下按,又竖起,如同在对鸥鸟发出指令。男人迈步走到悬崖的另外一侧。有几只鸥鸟张开翅膀追着男人的身影飞了过去。更多的鸽子收到了召唤,它们啪哒啪哒快跑几步,翅膀拍动着。顷刻间,所有的鸥鸟都飞了起来,犹如腾云,跟在男人后面滑出一个优美的华尔兹舞步。
那人忽然回过头对阿泽招招手。
你好,我是不是见过你?阿泽觉得这个男人很熟悉,但他想不出在哪里见过他。
算是吧,反正我认识你很久了。在你毁掉水烟壶之前,能不能先听我讲一个故事?
你怎么知道我的包里有什么?阿泽警觉地退后两步,将手里的包藏在背后。
男人淡漠地笑了笑,没有回答阿泽问话,就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
从前,在一个古老的国度,有一位公主很喜欢琉璃,国王不惜重金从各地请来工匠为公主制作玻璃器皿和珠宝首饰。有一次公主来到工坊,一位小工匠趁机表白,公主又惊讶又好笑,因为从没有地位如此低等下的人向她诚恳地表白。
公主告诉小工匠如果他能连续不重样地为她做1000个琉璃品,如果公主接受了他的礼物,并且再次来到工坊,公主就会嫁给小工匠。
小工匠很高兴,从此没日没夜地在炉火边冶炼,有几次小工匠累得差点儿摔进火热的熔炉里,但他就算奄奄一息也要继续自己的承偌。公主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依旧从来不说喜欢,也始终没有再进工坊一步。转眼到了第999天,侍女站在花园的阳台下,和往常一样等待着小工匠送来最后一件作品,可是从黎明等到午后,又等待深夜,转眼已经是第1001天了,小工匠始终没有出现。
只剩最后一个琉璃,小工匠为什么没来?公主很是好奇,派侍卫去工坊看看小工匠。工坊里冷冷清清的,炉火已经关了,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只是到处都没有小工匠的身影。侍卫在卧室的桌子上发现一只鲜红的水烟壶,饱满浑圆的瓶底,欣长优雅的瓶颈,细腻光滑的托盘,无不显出最精湛最深厚的技艺。
公主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水烟壶,看似普通的玻璃,当光透过它的时候,就活了过来变幻着颜色,将香料点燃后通过瓶体烟雾上下流动恍若有灵魂在里面舞蹈。公主终日把玩着水烟壶再也无法对其他的人和事物感兴趣,她并不知道那小工匠将灵魂卖给了黑巫师,跳入了熔炉。每当公主点燃水烟壶,她都能感受到小工匠的爱意。每当公主吸食,点燃的烟雾就会一点一点地偷走公主的心。就这样公主足不出户,日渐憔悴,终于有一天她一觉睡去没有再醒来。到死都将水烟紧紧搂在怀中,根本无法拿开。百年光阴,沧海桑田,当孔雀河消失在风沙漫漫的楼兰古国,公主的墓穴被盗,大风一吹就将公主的尸骨吹入了黄沙,墓穴里而那只水烟壶却依旧在寻找公主在世间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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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差最后一件琉璃了,公主为什么不答应?只剩最后一天,小工匠为什么不坚持?阿泽问。
在这999天里,小工匠终于明白了无论他的琉璃做的多么好,公主都不会嫁给他。公主喜欢的是被爱的感觉而已。小工匠跟黑巫师做了交易。但从此也不得不成为黑巫师的奴隶。而要解除这个魔咒的方法,就是让他爱着女人也变成一缕烟,和他一同囚困在水烟壶里,要么同生要么同死,这是灵魂挚爱,唯有如此。
可是这样一来,还是爱情吗?这是绑架,这是谋杀,这是罪恶。阿泽说。
是啊,还是你聪明。我花了500年在才想明白这一点,我不想再被爱绑架了,不想再当黑巫师的傀儡,我的故事讲完了,你可以毁掉水烟壶,因为一切就要结束了。
可是你费了这么多心血,这么多心力,你如何就肯放手?半空中一团怪异的黑烟带着一大群黑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黑鸟横冲直撞,黑面粉一样冲下来,将鸥鸟冲得四处乱撞。
阿泽感到有什么缠住了自己的脖子,越缠越紧犹如一条凶恶的黑蛇。阿泽用手拉扯着脖子上的黑影,可是越是用力,越是窒息,脖子上的黑蛇越绞越紧。黑巫师怪笑道,所有要毁灭水烟壶的人都要死,你也一样。
你快毁掉水烟壶,没有了水烟壶,黑巫师不会得逞了,男人幻化成一道利剑,向着那条黑蛇直砍过去。两股力量缠斗在一起,从地上到天上,从天上又到云层后面,两团影子发出雷霆般的嘶吼,鸥鸟和黑鸟腾空展翅,加入了战斗,天空被黑云遮挡,狂风呼啸仿佛末日来临。
阿泽抱着水烟壶跑向悬崖,用力将水烟壶扔向大海,水烟壶撞到岩石上,哗啦一声碎了,无数的水花般的碎片四散,磕磕碰碰地落入海中。
风停了,天空死一般寂静,阿泽久久地望向海面,直到太阳重新跃出云层,天空重新恢复了蔚蓝。
阿泽和特丽莎结婚的大喜日子,他们没有大宴宾客,而是手牵着手来到17岁那年的第一次约会的海边。卡基罗悬崖上的鸥鸟在透明的天空中滑翔,夕阳如画映照着宁静的海面。他们相互依偎着,眺望白云和大海,阿泽将水烟壶的故事又讲了一遍。特丽莎将头靠在阿泽的肩上,碧绿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风中传来耳语,好像在说----去爱吧,去恨吧......这就是我在人间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