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这里工作不久,有一天贝多摇着轮椅车,来到办公室,问人权委员会的电话号码。我说不知道,他说你查一下白页电话簿。我说电话公司早就停发白页电话簿了,其实我是敷衍他的,因为看办公室其他人都躲着他。问他为什么找人权委员会,他说养老院管着他银行存款,却拒绝给他零花钱。问总经理为什么不让给他零花钱,说是他拿着零花钱都买了披萨,炸鸡和巧克力,有时一个月体重能增加10磅。
贝多说他是18岁那年从捷克斯洛伐克移民来这里的。也就是1968年苏军坦克碾过城市街道,镇压布拉格之春的那一年。他无儿无女,没有任何家人或者朋友来探访,养老院就是他的家。据说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送他来时留下一句话:除了通知他贝多的死讯,否则一概不要联系他。
有一段时间贝多很不满意养老院请的理发师,拒绝剪发,以至于留了一个长长的马尾辫。不仅难看,而且不易清洗,散发出阵阵异味,谁劝他剪头跟谁翻脸。我跟他开玩笑说,你要是让我剪发,我就给你10块钱。每次他都不假思索地说No。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他说你可以帮我剪头发吗?我说好啊。第二天我提着给儿子剃头的理发工具盒,找到他房间时,他又有点犹豫了,不放心地说不会给剪的见不得人吧。后来我去找了一个以前在发廊工作过的护工,终于把他的马尾辫给绞了。大家都夸他精神多了,他也很开心。
2020年3月,新冠病毒来袭,第一波感染了14个老人。后来10人恢复健康,3人测试阳性反应后去世。贝多没有任何咳嗽发烧等症状,只是一天午饭后,突然感到心脏不适,送医院抢救无效,离开人世。按规定所有疫情期间死亡病例都要做核酸检测,他的尸检结果是阳性,所以算作第四例新冠死亡。那一年他刚刚满七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