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还有个三弟,也就是我小舅了。他是妈妈最为操心的一个弟弟,解放当初社会变革来临的时候,小舅年幼,刚刚读初中,几乎没有农村生活的体验,从小是在市民阶层的环境中长大。
五十年代的中苏友好体现在小舅身上就是学俄语,两国小朋友互致信件,学习对方的语言。母亲告诉过我,小舅有一张金发碧眼俄国小姑娘的照片,是夹在俄国小姑娘写给小舅的中文信中寄过来的,小舅自然是写俄文给对方的,至于寄没寄照片,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当时有张俄罗斯金发小姑娘的照片在手,还是比较得意的。
就在九眼桥老家附近的二十九中,小舅高中毕业,那是国家将要取消高等院校招生考试的最后几年。小舅的心思并不在读书上,因而并没有抓住上大学的最后机会。
父亲通过熟人关系在西南院给小舅找了一份工作,在西南院这样的知识份子成堆的单位里,大部分职工都有大学毕业的文凭,唯有后勤以及勘测队等处室雇用工人,小舅当上了设计院的勘测工。设计院的勘测队成年转战深山老林,为中国电力网建设铺架高压线路做前期工作。这是一份需要付出繁重体力劳动的活儿,虽然辛苦,社会地位不低,毕竟是国家机关的正式员工。
小舅是典型的四川人体型,与北方出生的牛高马大同事一起工作体力上尽是劣势,没有多久,他累病了,是吓人的黄疸性肝炎。不知是因为小舅不堪重体力线路踏勘的工作内容,还是因为黄疸性肝炎传染别人的威胁,加上小舅对上级领导的态度,他背着母亲辞掉了这份好工作。母亲曾经透露过她的失望,小舅匆忙的辞职决定,没有留给母亲挽回的余地,多年以后,母亲一直后悔这件事,父亲与他们的关系也有受此影响。
离开知识份子成堆的地方以后,小舅开始了当工人的职业生涯。他从市政工程处谋得一份泥瓦工,成都建筑公司有很多诸如木工和泥瓦工这样的工作,他们通过实践,个个都有一定的手艺,达到一定水平,就可以称之为匠。传统意义上的工人,并不需要接触机器设备,那是随着社会发展,大机器时代到来之后,人们对工人的新定义。后来小舅也当上了钳工,有点现代工厂里的味道。
小舅当时一人住在九眼桥老家的屋里,自己特别喜欢养信鸽,他养的鸽子会让成都信鸽协会带上火车,去德阳、广元放飞,鸽子回家后要迅速去信鸽协会报道,鸽子翅膀下会盖上各式各样的红旗勋章。不同的旗子,代表着信鸽的不同经历,有飞过秦岭的还有远至太原的信鸽,这种信鸽的种蛋一枚难求,鸽友们行内交流互换的多,市面上买卖的则都是菜鸽子,连同他们的鸽蛋都只能拿来用餐了。
小舅也养些菜鸽子,主要供给我们打牙祭增加营养,我不但时常可以吃小舅给母亲送来的鸽蛋,在小舅的帮助下,我在西南院家里的凉台上也搭上鸽棚,有了养鸽初体验。小舅曾经给我两枚优秀信鸽种蛋,经过孵化,我得到两只通身乌黑发亮的信鸽。我的信鸽没有参加过任何放飞比赛,可透过信鸽硕壮的身体条件,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们能飞过秦岭。小舅还教我如何识别信鸽品质,从眼睛、鼻头到头形都很讲究,沙眼善飞长途,金眼优于则识别城市大院的复杂环境,还有油金眼、油沙眼等亚种也各有各的说法。
除了养鸽,小舅于得天独厚的锦江岸边,饲养了大群的四川麻鸭,九眼桥下河道中常见小舅和邻居家的鸭儿们自由觅食、嬉戏、游玩,加上成都水码头的船来船往,构成了六十年代初成都府河人家的自然画卷。
小舅的烹饪手艺也是一流,母亲的很多做菜手艺都是从小舅那里学来的,然后有机会再传授给我。记得我学得最到家的本领,要数杀鸡杀鸭,尤其杀鸭,别人就算砍掉鸭头也不能阻止无头鸭继续奔跑而搞不定的事情,在我手里就仅仅是鸭脖上的一个小眼儿,绝无无头鸭的杀法,更不可能有满院乱跑的景观,这都要归功于小舅的言传身教。
小舅到了谈朋友的时候,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位从成都下乡到峨边的知青,我记得她身材高大,还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不知因为博得我母亲的喜欢还是显示她的勤劳,我们家的床单被面洗涤的重活她都包了,的确帮了妈妈不少忙,另外她还给我们家带来不少峨边的特产天麻。小舅和她的恋爱谈了一段时间也就不了了之。
母亲最担心和关心的人就数小舅,妈妈常常带我回九眼桥老家去看小舅,除了工作,也很关心他的婚姻大事,时不时地有人介绍对象,常常都在尽一个母亲的职责。小舅与普通青年成人一样,都有一个叛逆期和独立的过程,这让母亲尤其担心。好在后来他自己的社交圈内,有了一位女朋友,很短的时间内,他们决定了自己的婚姻大事,我们对她的了解并不多,婚礼在近郊的红牌楼举行,参加小舅的婚礼就在舅妈的娘家红牌楼。这是以前父亲带我赶场的地方,随着城区的扩张,这里找成了成都市的一部分。
小舅和舅妈育有一女,他们逢年过节也到我们家来串门走亲戚,小表妹还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因病去世,他们来我家的频率变低,当我出国以后,几乎就没有怎么来往了。听年迈的父亲讲起过,小表妹曾经自己来找过父亲,寻求一些经济上的帮助,可年高独居的父亲已是自顾不暇,自然没有多大的能力。自此以后,基本上再也没有什么来往了。
进入二十一世纪,中国的城乡建设迅猛发展,城镇化政策的实施,造就了大城市近郊的人们最先致富,富饶的农田成为城市扩展抢手的摇钱树,中国炙热的房地产神话,就是从城市近郊的菜地开始,泡沫般逐渐膨胀的。但愿小表妹一家能够近水楼台,也搭乘这趟财富的快车,成为千千万万的土豪一族。
小舅的身体大约是在西南院当勘测工人时给搞垮了,后来的工作也算是繁重的体力消耗,据说在母亲病逝后不久,小舅也因肝癌不治,英年早逝。当我得知小舅告别人世的消息,已是多年以后,我们的家人估计也没有去参加小舅的葬礼。
我小的时候,除了读书的事以外,很多新奇和有趣的事情都是小舅让我知晓的,我也很愿意与他交往,常常回去九眼桥老家找小舅玩,小舅带我就像小弟弟一样。
二十多年移居异国,与小舅家的联系竟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失落了,找不到。在我的心里记忆最深的是小舅那个响亮的名字,英亮。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