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登陆加拿大20余年了!回想起当年误打误撞走出国门,特别是在大使馆面试时,那戏剧性的一幕,不禁哑然失笑。
随遇而安、缺乏闯劲的我,一直没有出国的念头。读书、工作、结婚、生子,人生的航船一直在西安这个单一的航道上、不疾不徐、平静地前行着。女儿慢慢长大了,到了进幼儿园的年龄。但工作单位依然死水一潭,没有一丝涟漪,令人窒息。出去透透气吧:南下深圳(93年)、应聘外企(94年)、观光美国(95年随政府团)。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96年,妻参加两个月文物展、从英国回来后,我们俩不约而同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是否应该出国试试水呢?
去发小家了解情况。发小的经历、性格原本与我很相似,但在他颇具前瞻性太太的影响下,近年来观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夫妇对我一通扫盲:出国的途径过去通常是留学或劳务,现在刚兴起一种更直接的方式---“移民”。这个词过去似乎听到过,但离我遥远,不解其意。他们看我仍是似懂非懂的,拿出一沓资料,说:“我们已经申请加拿大移民了,这是有关文件的复印件,拿回去研究研究。”既然有哥们在前面探路,那就跟吧。于是开始行动。移民公司的标准收费是五千美元,这在当时对我来讲是很大的数目。经朋友引荐,找到一家小公司:一名工作人员,在家办公,要价三千美元。收取了500元人民币的报名费后,她帮我分析情况,建议以环境工程师的身份申请,但需要先做工程师认证。认证的结果令人失望:没有通过,原因是我的学位是理学学士、理学硕士。只能以化学家的身份申请了。移民申请以分数考量,职业分占很大的比重,满分10分。计算机专业10分,工程师5分,化学家只有1分! 我借口希望渺茫,从移民公司撤回了申请。看着手头准备多日的一堆文件,心有不甘。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一封挂号信,寄去了北京的加拿大使馆。此刻,时间的指针指向96年底。
申请寄出后,没有了音讯。半年后,终于收到大使馆一封厚厚的挂号信。打开一看,吃了一惊:怎么申请资料又被退回来了!细读注解,方知详情:所付申请费是按照原规定缴纳的,新规定调高了收费标准。我鼻子都气歪了:新旧收费标准只差10元人民币,至于把全部材料和申请费都退回来啊!去邮局交涉数次,一个星期后才拿到退款。经此折腾,心中期望的火焰已被浇灭大半。后又听说加拿大驻北京使馆积压的移民申请卷宗太多,排队需要几年的时间;加之单位提拔的机会、在外创业的机会先后显现,移民出国之事早被丢到了爪哇国!99年8月中旬的一天,从北京出差回来。一进家门,看到一封挂号信,是大使馆来的面试通知!脑袋嗡的一声:月底面试,只有10天时间,如何准备呀?英语听、说的短板肯定是无法克服了。找出朋友出国前留下的一套面试模拟题,简单地做了回答。念几遍,顺顺嘴,只能如此了。
面试时间是下午3点,不到2点就到了。前面还有几拨等待面试的人,渐次往里进,大约20分钟一组。看着从里面不时出来的、西服革履的年轻人,或兴高采烈、或垂头丧气,心里越发紧张起来。面试的移民官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女性,满脸横肉,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一看就不是善茬。果然,她上来就不按常理出牌。一边看着我的材料,一边问:你哥哥是会计?答:是。问:哪个行业?答:制造业。问:何种制造业?答:制镜。她突然抬起头,盯着我高声说:“你的英语不行,我们无法交流,需要翻译”,说着,起身出去了。我脑门上的汗 ,刷地出来了:面试主要考核的就是英语,才简单的三句话,就叫翻译了,还考核个鬼呀!翻译来了,面试继续进行。她递过来一张白纸,叫我画出公司的水处理工艺。将画完的方框流程图递过去,她瞟了一眼就将其撕碎,扔进废纸篓,喝令重画。又画一遍,并给流程的每一步附上详细的文字说明。又一次被撕烂、扔掉。她打开电脑,调出一张图,将显示屏转向我,指着屏幕上的图,对我说:“画的不对,再画。流程中应该有类似的水罐”。我冷笑地回答:“这个不锈钢罐最多是5吨的,我们公司一天生产60万吨水,蓄水池是几万吨的地下水库,哪有这玩意。不画了,画了你也看不懂!”反正没戏了,我轻松起来,坐直身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蔑视地看着她。她也冷眼盯着我。妻在一旁着急地直拽我的衣角,我不为所动。僵持了约莫一分钟,她叹了口气:“算了,下一步吧”。这一步是阅读理解,给一篇短文阅读,然后提问。此环节还基本顺利。接下来她问我,到了加拿大通过什么途径找工作,答:报纸招聘广告。问:还有呢?。答:朋友介绍。又问:还有呢?我想了想,懒洋洋地回答:“没有了”。妻眼见我已准备放弃,忙出来打圆场。递上魁北克文明博物馆馆长的名片,她正在与此人联系,有关西安文物在魁北克展览的事宜。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心想离开前,有些话必须当面讲出来,以舒解心中之闷气。于是等妻与她聊完,我接过话来,一字一句缓缓地说:“你们需要的移民,就是有良好的教育背景、丰富的工作经验,一落地就能为你们国家创造财富的人,我”,指指自己的鼻子,“就是你们需要的理想人选”。我一边用中文说着,一边停下来等翻译,译给移民官听。“今天你这样对待我,显然不公正”,“不公正”三个字话音刚落,还未翻译,移民官腾地站起来,高声说:“怎么不公正了?我对你的面试,完全是按照正常工作程序进行的”,她居然听懂了中文!我没理会她,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另外,你们的工作效率太低,申请交上去三年了,才等到面试”,“三年了,你各方面还没准备好”,她打断我的话,“在中国我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良好的工作,不可能因为你们那虚无缥缈的诱惑,而放弃当前的一切,单纯准备、等待”,我反唇相讥。英文咱不行,中文还是流利的。通过翻译,与她唇枪舌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有时言辞过于犀利,好心的翻译小声地问:“翻译不翻译?”,“译”,我没好气地回答。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忌讳!
该说的都说了,等她宣判完,拍屁股撤退。“你可能觉得,今天我对你过于苛刻了”,她的口气突然缓和下来,“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我有些发愣,继续听下去,“新移民实际上挺不容易的!我有一位印度来的朋友,移民前是一位工程师,原来有很好的工作。到了加拿大,由于找不到合适的专业工作,只好以开出租车为生。很显然,你在各方面都没准备好。如果是别的移民官,你的申请肯定会被拒绝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去写一篇移民计划”。听到,“再给一次机会”,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起身致谢、告别时,移民官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细打量,她的长相其实没那么不堪,五官挺端正的!
离开面试的办公大楼,已经4:30了,面试整整进行了一个半小时!此时使馆的大门已上锁,我们在门卫的引领下,从侧面的角门走了出去。八月底的北京依然骄阳似火,一走出大使馆,我立马扯下领带、脱掉西服、挽起袖管,满脸通红地一边走,一边与妻兴奋地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移民官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通过,被咱这西安冷娃义正词严地一通搅合,误以为咱一定是难得的人才,居然改变了主意;幸亏叫来了翻译,能讲中文;如果仅凭咱这二把刀英文,肯定没戏;妻有关文物展览的介绍,显然也是起了作用。我突然停下脚步,问妻:“移民官是说,再给一次机会,回去写一篇移民计划?”,“是呀”,“只是嘴上说了,也没见到书面的东西。刚才只顾激动,忘问了”,我沮丧地拍拍脑袋。“明天去问问那个翻译吧”,妻想出个好主意。
第二天早上7点多,我们又赶到了大使馆。大使馆有前后两个门,我们兵分两路,把守在门口。9点多钟,在上班的人流中,终于堵住了那位女翻译。她显然对前一天的那一幕印象深刻,和蔼地告诉我们,正式的信件应该随后寄出。回到西安后的一星期,果然收到了正式文件:面试有条件地通过,条件就是,写一篇移民计划。赶紧上网查资料,连写带抄,洋洋洒洒整出了一篇十多页的移民计划书。又欣赏了两遍,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12月,收到正式移民纸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应该有的喜悦感,忐忑不安的思绪不时在脑际中环绕。此时此刻似乎才真正理解了那位移民官的良苦用心,“确实没准备好”!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于是在单位公开了要走的消息,到西安外国语学院,心无旁骛地投入英语的海洋。
2000年8月7日,携妻带女,拖着7个大行李箱,心事重重地走出国门,踏上了北美这片广袤而又陌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