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 & 卫若兰
湘云,同贾母一样姓史,我们在介绍四大家族的时候,提到过史鼎史鼐都是指向国家朝代的历史。贾母和湘云都姓史,都是指向与“史”有关的人和事。
如果说垂垂老矣的贾母是影射从洪武到万历这段历史中,大明所积累的所有正面因素。那么年轻的史湘云则代表,明末至清初,尤其是南明这个历史阶段的国家状况、史书记录、人心向背等等。
国家状况
先看看作者写湘云的背景和出身:父母双亡,自幼被叔叔婶婶抚养。史家虽然也是富贵之家,但是到了湘云成年的时候,经济状况并不很好,书中说:“差不多的针线活儿都要由她们娘儿们自己做”,曾因薛宝钗话家常探话,就红了眼圈说每日做活累得慌。这是借湘云处境,点出晚明及南明时期的国家状况:
幼年父母双亡,指的是从嘉靖到天启,国家的君主都不务正业,嘉靖二十四年不上朝,万历二十八年不上朝,天启虽然上朝,但是更热衷于木工,隆庆和泰昌稍微靠谱,但是执政时间都很短。君父角色的缺失,对于国家,相当于幼儿没有父母。
由叔叔婶婶抚养长大,是指大明帝国在这段时间里,都是由权臣在运作。帝王怠政的结果就是严嵩、张居正、魏忠贤把持朝政。虽然像严嵩、魏忠贤这样的权臣,实际上也是被帝王所控制,但是始终不是儒家认为的理想治国之道。
史家在湘云幼年的时候似乎经济状况还不错,判词中说她是“居那绮罗丛”,指向的是隆庆开关以及万历初年张居正改革期间,朝廷的财政收入增加,缓解了经济危机和政治危机。
而到了书中湘云成年之时,史家的境况已经大不如前,是影射明末,尤其是崇祯一朝,国库空虚、左支右绌也难以维继。
及至南明,国家的兵权财权就更加不由南明君主控制。如同湘云虽然贵为小姐身份,在家里却是半点做不得主的,哪怕穿衣服,都要听从婶娘的安排。
【第三十一回(端午节):一时,果见史湘云带领众多丫环、媳妇走进院来。宝钗、黛玉等忙迎至阶下相见……贾母因说:“天热,把外头的衣服脱脱罢。”史湘云忙起身宽衣。王夫人因笑道:“也没见穿上这些做什么?”史湘云笑道:“都是二婶婶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
第三十二回: 宝钗道:“我近来看云丫头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作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她们娘儿们动手。这几次她来了,她和我说话,见没人在跟前,她就说家里累得很。我再问她两句家常过日子话,她就连眼圈都红了。”】
史书记录
作者给湘云的配饰,是赤金点翠的麒麟。结合书中处处暗示“末世”的背景。这里应该是引用“西狩获麟”并且孔子“获麟绝笔”的典故:
【相传在公元前551年(鲁哀襄公二十二年),孔子的母亲怀孕后,于尼丘山祈祷,遇一麒麟而生孔子,因孔子降生时,头顶长得有点像尼丘山,故取名孔丘,字仲尼。
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春天,鲁哀公带着大臣们打猎,在追赶猎物时,突然惊扰起了一只神兽,这只神兽仓皇奔逃。鲁哀公和他的大臣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动物,感到非常的好奇,于是在后面拼命追赶。其中孙叔氏家臣子钮商的马跑得较快,子钮商在后面对着神兽射了一箭,神兽中箭后继续向西奔跑,最终因为负伤,在今山东省嘉祥卧龙山,被子钮商一班人马捕获,等鲁哀公众人赶到,大家围在一起讨论,也不能确定这个神兽到底是什么,便请来了孔子鉴定。孔子一眼认出这神兽就是“麒麟”,说:“此乃麟也。这麟乃是一种仁兽,不践生草,不履生虫,不欺生灵。这麟又是一种祥瑞,天下有道,则凤凰来仪,麒麟在郊。”孔子看到麒麟负伤,悲痛不已,感慨万端,叹曰:“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吾心忧。”(意思是唐尧虞舜的那个时候,麒麟和凤凰常常到这个世界上来遨游,人人都看得见。现在不是唐虞那时候,你来干什么呢?你来有什么所求呢?麒麟呀,麒麟呀,我心里为你忧愁呀。)
孔子建议鲁哀公将麒麟带回去疗伤。不料麒麟因惊吓过度,不吃不喝,很快就死了,被葬在今巨野县麒麟镇。孔子周游列国,传布他的思想,五十余年的颠沛流离,让他看清天下的形势,使他忧伤不已,如今已是礼崩乐坏,周天子似乎被人忘记了,列国的诸侯,以前不是周王的叔伯、兄弟,就是甥舅连襟,后来被同姓大夫取代,现在差不多都被出身微贱的大夫们的陪臣所取代。各诸侯国之间相互征伐,弄得民不聊生。孔子既为时代的混乱而忧伤,也为麒麟之死感到命运的不测。他遇麟而生,又见麟死,从此便辍笔不再写《春秋》。这年孔子已七十一岁,此后不再著书。】
所以,《春秋》在儒家文化中,也是史书的代称。作者这里用麒麟和春秋的典故,喻指湘云身份也是史书,并且是一部被中断的乱世史书。
在湘云捡到宝玉掉落的金麒麟之前,还和翠缕发表了一番关于阴阳的见解。
【湘云听了由不得一笑,说道:“我说你不用说话,你偏好说。这叫人怎么好答言?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多少,一生出来,人罕见的就奇,究竟理还是一样。”翠缕道:“这么说起来,从古至今,开天辟地,都是阴阳了?”湘云笑道:“糊涂东西,越说越放屁。什么‘都是些阴阳’,难道还有个‘阴阳’不成!‘阴’‘阳’两个字还只是一字,阳尽了就成阴,阴尽了就成阳,不是阴尽了又有个阳生出来,阳尽了又有个阴生出来。”翠缕道:“这糊涂死了我!什么是个阴阳,没影没形的。我只问姑娘,这阴阳是怎么个样儿?”湘云道:“阴阳可有什么样儿,不过是个气,器物赋了成形。比如天是阳,地就是阴;水是阴,火就是阳;日是阳,月就是阴。”翠缕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儿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着日头叫‘太阳’呢,算命的管着月亮叫什么‘太阴星’,就是这个理了。”湘云笑道:“阿弥陀佛!刚刚的明白了。】
这里湘云说阴阳两个字还只是一个字,后面又两次强调“日为阳、月为阴”。日月即阴阳,而阴阳还是一个字,即日月所组成的字。作者借此段对话,就是为了指出一个“明”字。
另外,书中描述麒麟的质地,是赤金点翠,“金”指向后金,“翠”与青同色,指向“清”。
结合以上几点,作者是用金麒麟这个配饰,和湘云的阴阳论,暗示湘云身份即“明亡清兴”之史。
此一回的“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一直被红学家解读为牛郎织女星。但是从这一段对话,双星应该指的是“太阳星”与“太阴星”,即日与月。“白首”伏的是后文,湘云与宝玉晚年相遇,一同逝去。结合二人的身份,喻指大明的政权和这一段明亡清兴的历史,一同从世间消逝。
确定了湘云原型中有“史书”的一面,再看几处细节。
首先是关于湘云的咬舌。在第二十回《林黛玉俏语谑娇音》中:
“二人正说着,只见湘云走来,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四五’了。”宝玉笑道:“你学惯了他,明儿连你还咬起来呢。” 史湘云道:“他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伏你。”黛玉忙问是谁。湘云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么不及你呢。”林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我那里敢挑他呢。”宝玉不等说完,忙用话岔开。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说的众人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
此处庚辰双行夹批:【今见“咬舌”二字加之湘云,是何大法手眼敢用此二字哉?不独不见其陋,且更觉轻巧娇媚,俨然一娇憨湘云立于纸上,掩卷合目思之,其“爱”“厄”娇音如入耳内。然后将满纸莺啼燕语之字样填粪窖可也。】
蒙本回末总评:【湘云大笑大说;颦儿学咬舌;湘云念佛跑了数节。可使看官于纸上耳闻目睹其音其形之文。】
这段批语似乎在提醒读者,“咬舌”二字是作者加在湘云身上的,并且是个大胆的笔法。前八十回中,除了此处,后文中似乎湘云并无咬舌的毛病,作诗联句,口齿清楚得很,全书中湘云只有在读“二哥哥”才咬舌成“爱”。
批书人还特别强调要读者注意听“爱”“厄”的音,看“爱”“厄”的形,说明“爱”和“厄”是有隐意的。
结合湘云的史书身份,容易想到“爱”指的是爱新觉罗,即满清皇室姓氏。“厄”是厄运、灾难之意。作者在对话中特意加入湘云赞宝钗,并且在这段对话后叫宝钗立即出现,都是帮助读者确定“爱”和“厄”就是指向爱新觉罗这个姓氏。
总结一下,湘云咬舌,把代表大明政权的宝玉叫作“爱”哥哥,并且“爱”“厄”也分不清,这是作者在暗示:明清易代这一段历史,是不清不楚的,表面上是虽然明史,实际上是在爱新觉罗家族掌权后修订,有许多不真实的地方,尤其那些满清给中原带来厄运的事件,都没有被记录下来。
那么有哪些厄运和灾难是没有被史书所记录的呢,作者在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给出了例证:
“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泉香而酒冽,玉盏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这一则故事发生在宝玉生日这一天。书中并未明确写宝玉生日是哪一日,但是根据前后文可以推断宝玉生日是在四月二十五或二十六日。与前文的黛玉二次葬花是同一日,是“祭饯花神,众花皆卸,花神退位”的日子。
如序言篇所述,“花”同“华”,指代汉文明和汉族百姓【《左传》有云:“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而芍药花又是与扬州紧密相连的。据宋人陈师道在《后山谈丛》中记载:“花之名天下者,洛阳牡丹,广陵芍药耳。”广陵即扬州,以芍药而闻名。扬州芍药始于隋唐,极盛于宋和清。宋代词人王观在《扬州芍药谱》中赞誉“扬之芍药甲天下”。姜夔在名篇《扬州慢》里提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在湘云醉卧这一段里的场景描写,暗合黛玉二次葬花时的吟诵,比如“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对应“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黛玉的二次葬花并未点明花的品种,只能肯定不是桃花。(关于黛玉葬花的详细讨论,留至黛玉篇)。而这里却明确写出是芍药。
湘云醉眠芍药裀与黛玉二次葬花发生在同一日期(四月二十六),场景也相似。因为二者都是指向同一事件。即著名的扬州十日:
顺治二年四月,十万清军陈兵扬州城下,仅有两万余守城将士的督师史可法,在连续拒绝了多铎的劝降后,扬州之战正式爆发。四月二十四日,清军调集红夷大炮轰击扬州。四月二十五日,扬州城被攻破。清军攻占扬州后,多铎宣布在扬州进行屠城。当时的幸存者王秀楚所著《扬州十日记》中记载屠杀共持续十日,故名“扬州十日”,扬州死难数八十余万人。
黛玉在这一日写葬花吟,是一个亡国之君,在慨叹自己身后,华夏百姓、大明子民被异族屠戮。
而湘云在同一日的醉卧,并且睡语说酒令,则是暗指,扬州十日以及类似的大屠杀,在史书上是被篡改、遮掩、和美化的。
【注:对扬州十日记载最详细的书籍是《扬州十日记》,这是一本约八千字左右的小书,但此书长期被清廷禁止无法流通。《四库禁毁丛刊目录》中《扬州十日记》被列其中,姚觐元于满清光绪八年(1882)所刻的《禁书总目》中也曾记述,满清乾隆时军机处奏准全毁书目中亦列有《扬州十日录》。由于文字狱、高压民族政策,相关书籍也仅地下少量流传,导致清末以前大部分人对此屠杀事件一无所知。直到清末有心人士将此书由日本带回,“扬州十日”事件才广为世人所知。】
另外,除了湘雲的姓氏和配饰指明了其身份与历史相关,名字也暗示她的形象指向了明亡清兴这段历史。“湘”字可以拆为“氵”“木”“目”,在前文我们已经分析过,“水”代表满清,“木”代表大明,而“目”则代表“看”。“雲”字可以拆为“雨”和“云”,“雨”同“水”一样指向满清,“云”则是说的意思。那么史湘雲(谐音“史相云”),从其姓名可以解释为:明亡清兴这段历史中所发生的事,是被世人看到的,正史却是满清所著。言外之意是,这段历史多有被歪曲和隐瞒。书中,湘云爱穿别人的衣服,被黛玉笑话是“故意装出个小骚鞑子样儿来”,这些细节也是有类似的暗示。
人心向背
在传统的儒家观念里,民心和历史进程是分不开的。同样,儒家知识分子的认为,即使正史会被扭曲和掩盖,但是人心不可欺,真相会存于天下人的心里,也会被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记录下来。比如上面提到的扬州十日记,比如庄廷鑨编写《明史》。及至红楼梦本身,也是采取这样一种另类的方式,在记录历史。虽然现实中历史的真相往往难以追究,但是这些儒家的知识分子至少是怀有这样的理想与信仰,相信历史的真相总有一天会被后人所了解。
南宋词人王奕有一首水调歌头,写作的时代背景与红楼作者很相似,心态也应该很相似。个人认为在湘云身份影射里,这种人心即青史的比喻,应该也是由于红楼作者与词人有着相同的信念。
全文如下:
【长江衣带水,历代鼎彝功。服定衣冠礼乐,聊尔就江东。追忆金戈铁马,保以油幢玉垒,熢燧几秋风。更有当头著,全局倚元戎。
攒万舸,开一棹,散无踪。到了书生死节,蜂蚁愧诸公。上有皇天白日,下有人心青史,未必竟朦胧。停棹抚遗迹,往恨逐冥鸿。】
湘云曾自喻“是真名士自风流”,即使“腥的膻的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其实也是暗合这种“上有皇天白日,下有人心青史,未必竟朦胧”的信念和理想。
回到湘云对人心的影射。红楼的前八十回,可以明显的看到,湘云最初是崇拜宝钗,与黛玉不睦的。一直到第七十六回,湘云忽然抱怨起宝钗:可恨宝姐姐,姊妹天天说亲道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社,大家联句,到今日便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
这一点其实是符合明末至清初那个时期的人心变化过程。
在满清入关前,皇太极即位之初,特别注重消除和缓和辽东满汉民族间的矛盾。强调宽待辽东汉人,“我国中汉官、汉民,从前有私欲潜逃,及今奸细往来者,事属以往,虽举首,概置不论”;强调满汉一体,“凡审拟罪犯,差徭公务,毋致异同”;下令禁扰汉人,“有擅取庄民(指汉人)牛、羊、鸡、豚者,罪之”。明确规定“汉人分屯别居,编为民户”;一改努尔哈赤屠戮汉人的政策,而代之以“恩养”。天聪二年(1629年)十月,在兴师伐明时,皇太极再三强调“归降之明人,即我民人,凡贝勒大臣有掠归降地方财物者,杀无赦,擅杀降民者抵罪。”皇太极“恩养”辽东汉人及其它一系列政策,当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争取辽东汉人民心的作用。
另外,清军入关后,多尔衮也做了一件让明朝从上到下都颇为“感激”的事情,进入北京后的第三天,多尔衮便下令:“官民人等为崇祯帝服丧三日,以展舆情。著礼部、太常寺备帝礼具葬。”对于原明朝政府和大顺政权的官员,继续任用,而且官职只升不降。甚至当时南明弘光朝都打算借助清朝的力量,来对付李自成,即所谓“联虏平寇”。
而崇祯年间各地民变不断,则是人心离散的表现。
这一时期,对应的是湘云最初亲宝钗而恶黛玉的态度。前八十回中,对黛玉抱怨最多,最直白的就是湘云。袭人只是暗中讥讽,其他下人也只是心里抱怨。只有湘云是当面表达对黛玉的不满和嘲讽,和对宝钗的亲近与崇拜。直至第七十六回才有所转变。八十回后,湘云与黛玉亲密的文字更是多了很多,反而与宝钗疏远了,符合作者在第七十六回埋下的伏笔走势。
这种转变反映了满清入关后的人心取向。如前所述,满清入关之初,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稳定汉人,纵然清廷为外族,但百姓尚能安生,况且中原大部分地区动乱已久,大部分百姓都渴望太平不愿再起争端。然而,清廷在权利稳定后,为能牢牢掌控汉人加深统治,强推剃发易服。明廷文士官吏侵浸官场日久,政治的阴险折磨麻木了他们的志气,可汉人依旧气血厚重,平民百姓坚决不愿背弃祖宗尊严,拒绝这种精神上的“阉割”。
于是全国各地爆发大规模抗争,引发“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以及少为人知的山东“谢迁起义” 等汉文明历史上惨烈的一幕。
以江阴八十一日为例,江阴城本来在多铎攻入南京之后,同年已经投降,但是由于剃发令的下达,江阴人不满清政府的政策,奋起反抗。如纪连海所评论的:“扬州十日是史可法带领正规军打的,是一个政权面对另一个政权的斗争,虽然也很了不起,但这是你政府的职责;但江阴八十一日就不同,这是一个城市里的普通百姓自发的抗争,在一个退休的典史(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长)阎应元的指挥下,抱定牺牲的决心与几十万清军作战,全城九万多百姓最后仅存50余人。”
阎应元领导的江阴百姓,面对清軍,坚持了近三个月,击杀清兵数万人,钳制了清兵主力南下,推动了各地的抗清斗争。时人谓之曰:“八十日戴髮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存大明三百里江山。”
除了南方百姓自发的抗清,伴随着李自成张献忠的死去,以及弘光覆灭后隆武政权的兴起,隆武帝联络大顺、大西农民军残余力量共同抗清。顺治二年(1645年) 李自成死后,余部将领李过、高一功等率领大顺军联明抗清,主要在湖南、湖北、广西、贵州等省活动。李过、高一功继殉难后,李来亨率部自贵州进入川、鄂边境,同先到达的郝摇旗、刘体纯部会师,并且联合当地的其他反清武装势力,组建了夔东十三家。李来亨选定湖北茅麓山作反清基地,并屯耕山田自给,队伍很快扩大到几十万人,成为当时抗清的主要力量之一。(注:李过、李来亨即李纹、李绮之原型。)
顺治四年(1647年),张献忠去世后,部下李定国、孙可望、刘文秀率领大西政权余部由四川经贵州转战入云南,以昆明为中心建立农民政权,联合南明永历帝抗击清军。后迎永历帝入滇,昆明一度称滇都,继续抗清,前后坚持了16年。
湘云的判词中,写她是“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可以说在正十二钗里,作者对湘云的品格评价是最高的。
然而细看前八十回,湘云的性格虽然是率真和坦诚,也并非全无心计。她会因为宝玉对她使眼色而生气,会因为怕宝钗被嘲笑床前绣肚兜而拉走黛玉,会亲自把丫头的戒指带过来,会嘱咐宝琴王夫人屋里有坏人要小心。如果说湘云心直口快,好打抱不平,那是有的。但是用“英豪阔大宽宏量”,“霁月光风耀玉堂”,来描述前八十回中的湘云,则似乎有些过誉了。
到了后二十八回,湘云与黛玉愈加亲密,贾府败落时,也是湘云与夫婿卫若兰积极保护贾府。可是即便如此,用这样的判词也是不很合理。
如果仅仅根据红楼故事中的描述与设定:黛玉早期和湘云的矛盾,最多就是小儿女间的口角,并无真正的积怨,若是因此而赞湘云不计较“儿女私情”,“宽宏大量”“ 霁月光风”则过于夸大。而宝钗也只是在贾府开始是非不断的情况下搬离大观园,虽然略显冷漠,却是人之常情。湘云若是果真由此而怨恨宝钗,更有负于宝钗早先待她的亲厚与关照。另外,湘云从小被贾母照顾,在贾府危难之时不离不弃,施以援手,可以称为有情有义。卫若兰死后,湘云一生怀念,则是情深义重。
总之,书中的湘云并不匹配“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这样的判词。
但是结合湘云的影射,就会明白,其实作者用这一句描述湘云的判词,是为了盛赞南明时期那些自发抗清的汉族百姓,以及那些曾经与大明为敌,却在“亡天下”之际,选择放下个人恩怨,维护华夏文明的起义军余部,所表现出的气节与风骨。
只有这种气节与风骨才配的上“霁月光风耀玉堂”这样的称赞,才算得上“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注:明末学者顾炎武说:“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按照顾炎武的理论:“亡国”就是政权的更迭,“亡天下”则是风俗的朽败、人性的丧失以及文明的沦亡。
在明末汉人的视角中,明朝亡于李自成,只是易姓改号,是亡国。而满清入主,剃头改制,华夏民族的衣冠文化、道德礼仪被破坏,才是亡天下。
显然明遗对于“亡天下”才是最在意和悲痛的。所以红楼书中对明末的农民军并非全然是批判的态度。】
最后,再来分析一下湘云的花签与判词。
湘云的花签是海棠。海棠在红楼中代表属于朱明的势力,这在怡红院的植物描写中,很明显的可以看出其寓意。
题诗为:只恐夜深花睡去。
出自苏轼的《海棠》,全诗为: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如果用红楼的隐语来解读此诗:
“东风”,代表满清,第一句“东风袅袅泛崇光”指满清兴起。
“月”,代表大明,“月转廊”指明朝衰落。
前两句暗示明亡清兴。
“花”,同“华”,指的是华夏文明。“红妆”,再一次指向“朱”明。
后两句是暗合本书写作意图:指作者害怕满清统治久了,汉族百姓忘了这一段历史,忘记衣冠文化,所以要尽力尽快记录下来。
在后文中,湘云年老行乞,也要拼死保护她的麒麟即是回应这一处的花签。
在看湘云的判词之前,先看一下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的时候,警幻仙姑所吟的第一首诗: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红楼隐喻中:“春”指的是朝代(如:三春指代南明三朝),这里指明王朝。“花” 同华,指汉族百姓,和汉文化。
“云”(雲),指清朝,特指上升中的清朝。 “水”也是指满清。
前两句的意思是:“大明王朝随着清朝的崛起而消散,华夏文化被破坏,汉家百姓也只能服从清王朝随波逐流。”
后两句的意思是:寄言所有忠于明室的臣民百姓,不必再抱憾忧愁,大明王朝已经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之所以在这里先强调一下这首诗,是因为它为湘云判词中“云”和“水”提供了解读的方式。)
回到湘云的判词: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前两句如前文分析过的,用幼年时的湘云,喻国家状况,虽然有段时间国家经济还好(隆庆开关加张居正改革),但是帝王都不靠谱,君主角色的缺失,对于国家,相当于幼儿失去父母。
展眼吊斜晖:写明末国运快速堕落,转眼就日薄西山。
湘江水逝楚云飞:“湘楚”是用舜的典故影射汉族政权,从地理位置更是指向南明政权。“水逝”、“云飞”,如果单独看这一句,按照正常的逻辑和理解,应该是“湘江水消逝,楚天云飞散”。可是正是因为作者开头就铺垫了一首诗(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这里“云散”、“水流”实则是“随云散、逐水流”。所以“湘江水逝楚云飞”这一句放在书中,受阅读惯性的影响,很容易在作者的暗示下,理解为:湘楚(南明)政权随水消逝、随云飞散。这一点在湘云曲子的最后两句中,更为明显。
湘云所配的曲子是《乐中悲》: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曲子的前半段,前面分析过,不再赘述。
后半段中“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伏书中湘云后文嫁给卫若兰,夫妻恩爱。
这里顺便解析一下,卫若兰所影射的即是南明所有自发的抗清力量。这和湘云的部分影射有所相似,但不全相同。湘云所影射的这一时期的人心,是指这些抗清力量所显示的风骨和精神,而卫若兰则是这股力量本身。所以后二十八回中,湘云夫妻恩爱同心,同佩金麒麟。可惜却是卫若兰先亡,湘云孤独到老,晚年才与宝玉相遇相扶持。对应历史中,反抗满清的力量,至雍正年间就已经不再对清廷构成威胁。然而,反清复明的思潮和活动,在有清一朝的近三百年间,却从未终止。【南明灭亡后,不少遗臣不愿臣服于满清,流亡海外。例如朱舜水流亡日本,杨彦迪、陈上川、鄚玖流亡安南与高棉。中国出现了天地会、哥老会等等一系列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秘密会社。甚至清亡后,孙中山本人也在清帝逊位后亲往祭拜明孝陵,以示“驱除鞑虏”的胜利,这使得本应是以反帝制为主要目标的辛亥革命带有反满成分。辛亥革命时期大部分群众并不了解所谓的民主共和思想,以为他们也和天地会等反清组织一样,是要反清复明,这一点在近代作家鲁迅的中篇小说《阿Q正传》中有所体现:“至于革命党,有的说是便在这一夜进了城,个个白盔白甲:穿着崇正皇帝的素。”】
曲子中的最后两句: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恰恰和警幻所吟“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是同样意思的不同表述,即:“终究是大明政权倾覆,汉文明被践踏,汉族百姓屈从于蛮夷,这也是国运衰颓,无可奈何之事。”
脂砚斋在此处,对湘云曲子的批语是:悲壮之极,北曲中不能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