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新加坡（8）
总理好难当
2023.8.5
目前全球37个发达国家中亚洲有4个，日本、韩国、新加坡和以色列，何为发达国家？以前认为高楼耸立、豪车云集是发达国家，现在明白了，空气清新、水源洁净、食品安全、法律平等，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困有所住，才是发达国家。
新加坡只用了半个多世纪，把一个落后的渔村打造成航运中心、金融中心、空转中心的花园城邦，据说有一亿人排着队想落户于此。但是你知道吗？愿意出任新加坡总理的人却屈指可数，真实太奇怪了。
几年前听新加坡当地人说“李光耀起点太高，第三任总理李显龙能力又太强，内阁部长们知难而退，谁都不愿意接任总理。”引起我的好奇心，2020年新加坡选举时确认了李显龙交班心切，好不容易推选出年轻有为的副总理王瑞杰，疫情前开始主持政务，没想到疫情初新加坡推出救助小微企业、发放援助资金时出现瑕疵，遭到一致指责后，王瑞杰迅速宣布自己健康欠佳退出准总理席位，总理接班人再度空缺。一年后，内阁成员们无记名投票，财政部长黄循才高票胜出，成为第一副总理，平民出身的他不得已肩负起这副重担。
今年7月以来新加坡政坛剧烈动荡，先是两部长因租住黑白洋房（小别墅）被疑占便宜，导致两部长被反贪局彻查，随后交通部长易华仁涉嫌贪腐被下逮捕令，紧接着国会议长陈川仁因婚外情辞职退出人民行动党。一连串的政治丑闻，让新加坡面临“史上最严重的危机”，时逢新加坡新旧领导人交替，第四代领导人准备接任的关键时刻，执政党突然麻烦缠身，舆论哗然。英国媒体率先报道称新加坡正遭遇政坛风暴，中国媒体跟着发文说“七月地震”是对新加坡政府的一次新挑战，现在是“人民行动党最糟糕的时期”。
8月2日，我认真收看新加坡电视新闻，见证了那场国会辩论，不仅内容多时间长，激烈程度超乎寻常。那天李显龙总理针对“7月政坛大事”做出声明，紧接着执政党、反对党领袖和议员纷纷提问或质疑，李显龙逐一作答，表情严肃凝重，偶尔笑谈，犹如复制版舌战群儒，虽无“羽扇纶巾”，但见“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那天李显龙先就交通部长易华仁接受调查一事做出详细回应，国会议员们不分党派都对此事显得相当关心，不少人对李显龙未曾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对外公布提出疑问。李显龙逐日说明情况，指出贪污调查局对易华仁的调查正在进行中，主管公共服务的教育部长陈振声也提供证明，呼吁人民给当局时间和空间，让贪污调查局能够顺利将调查进行下去。
有反对党女议员提出质问，“易华仁为什么不是放无薪假？一个不工作、没为选民服务的部长，为何不停薪，每月工资还高过一般打工族？停职为什么还有钱拿？”她说，“部长不是低薪工友，就算没有这笔薪水也不会无法过活。”李显龙总理说：“我必须公平地对待涉事的部长，同时为政府和纳税人做正确的事。他正在接受调查，这不是一件小事。他还没有被定罪，甚至还未被控。如果我说：‘你不能领任何薪水’，这公平吗？我想是不公平的。”该如何处置被停职的部长？总理说，这没有先例，而牵涉到部长的案件少之又少，他因此参考了公共服务的做法，根据2012年中央肃毒局一个前局长和前民防总监在接受贪污调查局调查期间被停职，两人当时都领取部分薪水。有议员追问“为什么是8500元？”李显龙说这8500元并非凭空捏来的数字，是经过仔细考虑后决定的，他说在易华仁被定罪前，一种做法是假设对方无罪，在停职期间可以继续领取全薪，直到事情了结为止；另一种做法是预判他有罪而停薪，李显龙认为停薪是不公平的，因为调查还没结束，不该未审先判。“怎么做才是公平的？之前处理这类情况的方式是，先暂停涉案人的职务，让他领半薪，直到事情了结。”李显龙透露，决定给8500元比易华仁月薪的一半少很多。
马上又有前进党议员梁文辉拿出易华仁7月8日发在脸书上的贴文，展示他和柔佛州务大臣会见谈工作的照片，这位在野党议员问李显龙“被调查期间为什么还能见他国政要？”李显龙说：7月5日调查局对易华仁展开调查寻求我同意，次日获得我的首肯，7月11日贪污调查局正式开始调查。7月8日他还没有被停职，难道我应该马上告诉这名部长，“贪污调查局在偷偷地调查你，小心一点，这太荒谬了。”李显龙指出，正式调查开始前就叫易华仁放缺席假，该给出什么理由？总理能做的是确保易华仁停职前的这段期间，不添麻烦不把洞越挖越深。
有议员质疑“贪污调查局为什么把调查易华仁一事上报总理”，李显龙总理说：“贪污调查局会向某个人报告，也必须向某个人报告，他总不能向神报告吧，那向谁报告？”李显龙指出“总是得有人做主，在新加坡主政的人是总理。”那天看国会辩论，之前面容严峻的李显龙说到“总不能向神报告吧，那向谁报告？”时，忽然展露出李氏特有的俏皮笑容，留给人们愉悦的好印象。
又有好几位议员询问，贪污调查局到底该对谁负责？如果总理和总统都不批准调查，事情是否就此不了了之。李显龙指出：正因为如此，新加坡采取的是双钥匙制度，当总理阻止贪污调查局查案时，局长可以绕过总理寻求总统批准。李显龙说：“这是否就万无一失？不是，因为总理可能贪污，总统也会犯错，但这是人类可以设计的最好的有效制度。前提是你必须委任诚实的人来负责，双钥匙制度在我国运作的方式。”
那天国会辩论看到这里，许多人包括我都会联想起进行中的下一届总统争夺战，哈丽玛总统声言不连任后，已经有3位无党派人士宣布参加下届总统竞选，新加坡人都在关注着投票后到底谁出任下届总统？选票是让诚实能干者上位元首的最佳保障！
事实上，新加坡贪污调查局进行任何调查都是可以的，并不需要获得总理的批准，这次贪污调查局因为牵涉到内阁部长，才向李显龙总理提出申请许可，在收到报告的第二天李显龙就同意了。即使李显龙总理不同意展开调查，根据新加坡宪法，贪污调查局依旧可以绕开总理转而寻求总统的同意。前些日子在贪污调查局对两位部长租住别墅一案，也曾闹得沸沸扬扬，彻查后没有发现任何腐败或不当行为的证据，不仅新加坡总检察长办公室同意了这一结论，新加坡最大反对党领袖的工人党秘书长毕丹星也对此表达了认可，再一次证明贪污调查局并不存在任何“不独立”的操作空间。
李显龙说，虽然最近一系列事件，确实对人民行动党造成了打击，但人民行动党会向国人展现维护清廉的标准和做正确的事，确保人们继续信任政府，让新加坡的制度可以继续良好运作。“这是我处理事情的做法，我也相信我的接班人会这么做。”李显龙这样说，大家会拭目以待。
8月2日的国会上，李显龙还针对前国会议长陈川仁和钟丽慧深陷婚外情最终退党辞职的事件做出回应，明显感觉到李显龙对此事仍相当失望。
为何李显龙总理等了两年才采取行动？这是很多议员乃至民众想不明白的地方。那天在国会上，有人当面向李显龙提问，李显龙回答，在得知两人保持着不正当关系后，自己立即要求二人不要再继续了。因为牵涉婚外情中的双方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因此他没有立即采取行动，而是对诸多因素进行考量，包括当时二人婚外情行为的程度以及如何减轻对配偶和孩子等无辜者的影响。
李显龙回忆，他于2020年11月和陈川仁面谈，对方表示会结束这段婚外情，让他觉得在处理这件事上可留有一些余地，之后再决定合适的停职时间。李显龙说当时考虑如果陈川仁真能结束婚外情，那么让他在任期结束不久前下台，能减少他本人以及家人在面对公众时的尴尬，所以当时没有决定是否让两人都立即辞职。这种他认为的“更温和的解决方式”，主要为减少双方家人所面临的痛苦。没想到陈川仁食言了，到今年还没有结束这段关系，因此决定二人都必须退党辞职，李总理坦言对此感到遗憾，“我非常重视保护他们的家人——也许太过重视了。”
李显龙在那天发言时说，如果有机会重新来处理此事，他应该更早做出了断，现在此事已尘埃落定，希望民众不要再聚焦于此，尊重当事人和他们家人的隐私，给他们一些生活的空间。李显龙总理说明人民行动党和政府的运作方式：任何人，包括部长、议员，涉嫌贪污或违法，绝不姑息，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一旦发现当事人犯错，就会采取严厉行动！若查证当事人行为正当，就还他一个清白。
李显龙总理代表人民行动党和政府做出承诺。他说一个廉洁的政府，良好的治理体系对我们的民主制度至关重要，因此我们制定严厉的法律制度，以遏制违规行为。在价值观或是个人操守方面，部长和议员的个人行为也必须符合社会规范。
8月2日的国会辩论，帮我解除了几年来心存的一个疑惑：第一世界富裕国家的当家人一国总理，居然没人争着抢着篡位夺权，岂非咄咄怪事？直到那天国会的激烈过招，李显龙现场不容片刻耽搁有理有据地解答各种疑问，甚至是刁难性的质疑，我才深刻领悟并理解了新加坡总理太难当了！
独裁统治只要死死把控住军队与舆论，大概就能稳坐钓鱼台。在富裕安全的民主国家，当家人和领导团队成员们则要恪守公平的法律、公开的媒体和瞪大眼睛挑毛病的反对党，那里的百姓有了尊严与保障，那里的领导人只能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这次李显龙舌战群儒就是一例。
于向真2023年8月5日马来西亚柔佛州森林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