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品诰妇到民国女杰》 第二章 “十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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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刘鸿恩得了马丕瑶的应允,心头喜悦,兴冲冲地赶去了开封尉氏,将说下来的这门大好亲事讲与了刘耀德的母亲刘杨氏。刘杨氏自然也是大喜,不过心中难免仍有顾虑,深恐那马家高官显贵,自家虽说也是河南首屈一指的富庶人家,但到底和人家有着云泥之别。刘鸿恩免不了费一番口舌,告知她马家并不想把女儿嫁与官宦人家,只想找个乡绅富户,刘家家大业大,祖上也出过几位进士,当真是天作之选。刘杨氏这才放下心来,一边暗中叫丫鬟凤芝快去把耀德喊来。

凤芝领了这苦差事,嘟囔着一路小跑,出了刘家宅子,又拐弯绕巷,到了一处黑乎乎的破房子处,还没走近,就听得一个粗鲁的声音喊道:“十一少,你还有银子没啊?!”

凤芝认得这声音正是泼皮张二,那十一少也没了旁人,正是自家少爷刘耀德。耀德在族里这一辈上排行十一,故称十一少。听这话头,看来今儿个刘耀德的手气又不大好,恐怕没少输。凤芝想想又撇了嘴,倒也是,十一少的手气又什么时候好过?

这时就听刘耀德不屑地叫喊道:“咋的,还怕大爷没银子?我们家的银子多得跟天上的……”

张二截话道:“十一少,你家的银子多的跟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清。我问的是你这会儿手里头还有现银吗?我可不敢去跟你家老太太讨赌钱。”

说话间凤芝已推门进来,屋内的众人正赌得兴起,根本没人理会她。刘耀德将一张纸拍在张二胸前,大声喝道:“睁开你的狗眼瞅瞅,这是啥?”

张二诧异着展开那纸,却是一张房契,不禁又惊又喜,旁边围观众人也都忍不住一阵惊呼,“房契?十一少,这……”

“这是大桥庄保德院的房契。你要是再赢了,那宅子就归你了。”

张二眼中已放了光,“十一少,这可是你说的,日后可甭跟我打官司!”

“小瞧你大爷!我说,你们都当个证人。他要是赢了,大桥庄保德院的宅子归他。他要是输了,把今儿个赢的银子全都给我吐出来!”

这一帮赌钱的哪有个老实持重的,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纷纷打着口哨起哄叫好,群情踊跃,刘耀德更不肯露怯,大声催促道:“张二,还他娘的愣个啥!来呀!”

张二本还有些犹豫,这会再难不应,也喊了声“来就来”,将那房契拍在桌上,“我还押小!”

“你就等着吐血吧!”刘耀德说着,把将骰子抓到手中,在嘴边吹了口气,一把掷下。三个骰子在桌上滴溜溜乱转,刘耀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时身后有人扯了一把他的衣襟,刘耀德正在聚精会神的当口,哪里顾得,头也不回地一把打开,喝了声,“甭瞎动!”

凤芝着急地唤道:“少爷,夫人叫你赶紧回去呢!”

刘耀德听得是凤芝的声音,这才回过头来,这时骰子也停了下来,果然仍是小。众人一阵哄笑,张二将那张房契抓在手中,得意洋洋地说道:“十一少,瞅好了,我可把房契收起来了。你要是想收回去,也成,拿银子来换,我不稀罕那宅子。”

刘耀德一口恶气闷在胸口,恶狠狠地骂道:“娘的,今儿个真是见鬼了!”转头又看见凤芝,这口恶气算是找到个出口,“啊,我说咋光输哩,都是你闹的!女人进赌房,不输才见鬼!你咋就不知这个理儿?!”

凤芝委屈地说道:“蕃台大人到咱府上了,夫人说你在后院念书,你还是赶紧……”

刘耀德一怔,“啥?大伯来了?”

“正跟夫人说话呢,你再不回可要露馅儿了。”

刘耀德这才立起身来,又向张二喊道,“你把房契给我收好了,明儿个大爷还要赢回来呢!”

张二涎着脸一笑,也回道:“好说,我就替十一少收着,明儿个你来拿啊!”

众人更是一通混笑,刘耀德阴沉个脸,随着凤芝快步去了。

回到家中,与刘鸿恩行过礼,耀德心中也有些心虚,客套地说道:“大伯来家咋也没说一声,我该派轿子去接才是。”

刘鸿恩哪知他是去做那勾当,也微笑着道:“哎,你管着那么大的买卖,事儿多,还接啥?我又不是第一次回乡。”

刘杨氏轻咳了两声,说道:“耀德,你大伯给你找下了一门亲事……”

刘耀德闻听有些不悦,“又是亲事!娘,我不是说了,不急,你咋又托大伯……”

刘杨氏皱眉道:“可不是我让大伯找的,是你大伯瞅着这门亲事天下难寻,才给你说下的。”

刘耀德不屑地说道:“天下难寻?嘿,我就没见过天下难寻的闺女。”

“你会不会说个话!人家大伯好心好意给你……”

刘鸿恩接口说道:“耀德啊,大伯不是自夸,这门亲事确是天下难寻。姑娘名叫马青霞,是彰德府安阳县蒋村马家的千金,与你同龄,比你小两个月。他爹乃是当今一品,广东巡抚马丕瑶。”

刘耀德一听,瞪大了双眼,“啥?大伯,你……你是说……你说巡抚家的闺女要……要嫁给我刘耀德?”

刘鸿恩拈着三寸须,神情得意,“这算不算天下难寻的好姻缘?青霞姑娘长得标致,知书达理,还写的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要是你们……”

“大伯,你不是在拿侄儿耍笑吧?”

刘杨氏忙呵斥道:“这孩子,没大没小!大伯能拿这事儿跟你耍笑?”又忙向刘鸿恩道,“他大伯,你也知道,耀德打小就这样,可甭往心里去。”

刘鸿恩笑笑,“这事儿听着是有点意外,也不怪耀德。”

刘耀德又道:“大伯,我想问一句,那姑娘……你……当真见过?”

刘鸿恩答道:“见过。”

“走起路来咋样式?不是个瘸子?不傻不苶,不聋不哑?”

刘杨氏忙又喝道:“耀德,咋说话儿呢!”

刘耀德委屈地道:“娘,我得问个清爽。人家巡抚的闺女,要是没个毛病,能嫁给我?”

刘鸿恩不由也笑了,“呵呵,我不是说了,青霞姑娘啥毛病没有,身子骨强着呢,人长得俊着呢!”

“那……不行,这门亲事我不应!”

这话一出,不光刘鸿恩愣了,连刘杨氏也愣住,“你这孩子,我瞅你是又傻又苶!你咋就……”

“娘,咱家算个啥,哪能攀那么金贵的高枝儿啊!不错,咱家是有些田产,还有买卖,可哪能比得过巡抚家呀?要是把她娶进来,那就等于娶了一个皇上娘娘,就剩下受气了,咱可伺候不起!”

“这……”刘杨氏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大伯,你瞅瞅这……”

刘鸿恩也拉下了脸来,“耀德,这么说,你是不应了?”

“不应。再过几年,我找个小户人家,省得受气。”

刘鸿恩霍然起身,不悦地说道:“那好,既是如此,算我多管闲事,我这就写信回了人家。”

说罢起身便走,刘杨氏慌忙过来拉住,“他大伯,你别生气呀。儿女的婚事哪能由他自个儿做主?这门亲事我答应了!耀德,还不快谢谢大伯。”

刘鸿恩这会也没了心情,硬邦邦地说道:“先别说谢,还有一个事儿得跟你们说清楚。”

刘杨氏忙道:“大伯请说。”

“这姑娘是……是个大脚。”

刘杨氏一愣,“啥?大……大脚?”

刘耀德一听接了口,“我就说嘛,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儿!瞅瞅,咋样?!

刘杨氏瞪了他一眼,忙又说道:“他大伯,这青……青霞姑娘是压根儿没缠过脚,还是后来放了?”

“听马大人说,是她小时候得过脚疾,后来就没硬管她。”

刘杨氏不免有些犹豫,刘耀德又插话道:“我瞅着是马家嫁不出去了才塞给我的!”

刘杨氏气得怒斥道:“混帐,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刘鸿恩更为不悦,“耀德,你要这么说,那我还是把人家回了。省得在你这儿落下话把儿。我跟你说,人家青霞姑娘想嫁啥样的人都能嫁,不是非得赖着你刘耀德!”

刘耀德一下气馁下来,“大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杨氏也忙说:“他大伯,你甭生气,耀德可不是埋怨你。啥也甭说了,大脚我也认了,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刘鸿恩也放缓了语气,“那就好。弟妹呀,你们赶紧准备聘礼,我回陕西的路上正好给人家送过去。”

刘杨氏喜道:“这个你就放心吧。”

“还得找个人跟上我,我这一走就不回来了。婚期的事儿得跟人家商定,到时候也好有个传话的。”

刘杨氏忙道:“大伯,你看谁跟你去合适呀?”

刘鸿恩仔细想了想,斟酌片刻后道:“让树德去吧。”

刘杨氏微微一怔,“树德?”

“他以前在县衙里当过差,懂得应承,婚事儿也可让他操办,他这人顾得全乎,定能操办圆满。”

刘杨氏又看了眼刘耀德,点点头,下了决定,“那好吧,就交给树德去办!”

 

再说马家自刘鸿恩走后,马丕瑶也随即赶赴广东上任,马夫人将徐胜贤之事和刘家提亲之事都慢慢与马青霞说了,马青霞又是一场大哭,自然也不肯答应刘家的亲事,马夫人再三开解也是无用,又接连几日不饮不食,只说要与徐胜贤共赴黄泉。这日马吉樟敲开妹妹的房门,见马青霞倚在床头,面无血色,不由心下痛惜,但脸上却故意板着,走过去挨着床边气鼓鼓坐下,不发一言。马青霞虽有些诧异,但仍执拗地说道:“二哥,你甭来劝我,我是决意不嫁的。”

马吉樟硬硬地说道:“二哥不是来劝你,只是来告诉你,娘吐血了。”马青霞一怔,眼圈本就红的,这下又要滴下泪来,马吉樟也不敢再吓她,叹口气又道,“七妹,你可不能做出不孝的事情来呀!”

马青霞明白二哥的意思,但心中委屈至极,也不知该如何解说,只把眼低垂着,眼睫毛长长的,满是泪珠。马吉樟心疼地望着妹妹,柔声劝解道:“七妹,这段时间我在家守孝,咱俩聊得很多,二哥知道你心气高,有主意。可是,嫁人这种大事却不可由着性子乱来呀。你看看,你的四个嫂子和两个姐姐,哪一个不是咱爹说了算?”

马丕瑶子女众多,排在最末的马青霞其实和二哥马吉樟年纪相差甚大,但在这些哥哥姐姐之中,马青霞觉得最亲的就是马吉樟。只因马吉樟不只文章精妙,而且见解独到,马青霞从小就以这位二哥为荣。这会儿二哥亲来劝解,句句有理,字字入心,马青霞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着头轻声哽咽着。

马吉樟望着她又说道:“徐世伯家的遭遇,让咱爹想了好多,他是诚心不想让你再嫁到官宦人家,远离政治,相夫教子,安然一生啊。二哥替你打听了,尉氏刘家是个大户,家境不错,你嫁过去以后的日子会自在顺畅的。”马青霞抬起头来看着二哥,马吉樟也正凝视着她,轻声道,“走吧,去看看娘。你要是不答应,她说啥也不肯喝药。”

两人一同来到马夫人房间,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马夫人不住声的咳嗽,马青霞心中着急,快步冲了进去,只见马夫人斜靠着被摞,捂着嘴咳嗽着,脸色惨白,床边木几上摆的药已没了热气,显是放得久了。

马青霞扑到床边,扳开母亲的手,只见手帕果然满是鲜血,马青霞心如刀绞,颤声说着,“娘,娘,你……你……怎么吐血了?”

马夫人怜爱地看着自家女儿,一边咳嗽一边轻声道:“七……丫,你就……你就……答应下吧……”

“娘……”

马夫人轻抚着女儿的秀发,“你爹……在前往广东上任之前,一宿都没合眼,他……他含着泪儿跟我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老闺女七丫,他……”

“娘,你别说了……”

“七丫,你是家里的老小,你自个儿说说,四个哥两个姐,你爹心里最疼的是谁?不就是你吗?咳咳……”

马夫人说得心情激动,又咳嗽地剧烈起来,马吉樟也忙上前来,给母亲轻轻拍着后背,一边说道:“娘,还是把药喝了吧。”

马夫人话音带着哭腔,“七丫嫁不出去,你爹临走前儿的交待落不实,我活着还有啥用?七丫,你要给徐公子守贞,那……那就一块儿给娘也守孝吧!”

说着又接连咳嗽几声,一口鲜血涌出来,染在手帕上。马吉樟回过头来望着马青霞,满眼都是央求,马青霞再顾不得其它,大声喊道:“娘,甭说了。我答应,我啥都答应还不行么?!”喊着便捂着脸快步跑出去了。

马青霞一路跑回自己房间,双手掩着脸,进门正撞在一人身上。那人“哎哟”一声,赶忙去扶手上托盘里的碗碟。马青霞也不理会,径直进内屋去,伏在床上又哭出了声来。丫鬟秋莲本是托厨房做了些七小姐爱吃的饭菜,特意给她送过来,没想到小姐刚刚不在,这会儿一回来又是孟姜女一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先把饭菜放在一旁,自己坐在旁边守着。过了片刻,看马青霞哭声稍弱,这才试探着问道:“小姐,还是吃点吧?”

马青霞也不答她,只用手抹着眼泪,秋莲见她稍微平复些,便大着胆子又说道:“小姐,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徐公子人都不在了,想也没用。前年他来,你看他那股子酸劲儿,好像天底下就他学问大,连薛先生他也看不上,他……”

马青霞这才开口,轻斥道:“你别说了,咋说我跟他也是指腹为婚的,这下……”

“那就是老爷当年那么一说,后来又没下聘,这算个啥?”

马青霞紧皱着眉,说道:“可那个刘耀德又是个啥东西?这边胜贤刚没,爹又给我说下个刘耀德,你说,我……”

“小姐,这就是命,人抗不过命。再说了,万一这个刘耀德比徐公子还好,那不是……”

马青霞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一个土财主能好哪儿去?”

秋莲不服气地回道:“小姐,你可不能说绝对了,土财主也有好人,开封巩义的侯占魁你听说过吧,老百姓都说他仁义呢。”

马青霞哼了一声,鄙夷地说道:“我看这些土财主也就是花些小钱收买民心而已,真能好到哪儿去?”

“哎,小姐,俗话说,眼见为实,要不咱去尉氏县看看?”

马青霞一愣,“咱又不认得他,上哪里找他?”

秋莲撇撇嘴,道:“他家是尉氏的大户,一打听还能打听不出来?!”

马青霞侧过头去看她,秋莲也正看着她,眼珠滴溜溜地一转,马青霞也忍不住笑了。

几日之后,两匹高头大马走过了尉氏城门,马上两位青年相貌俊俏,身形瘦削,自是马青霞和丫鬟秋莲两人。这两人也是平生第一遭独自出行,真是看什么都新鲜,见哪里都有趣,一路说说笑笑,倒让马青霞的悲伤心情去了大半。这日进了尉氏城,向路人打听了方向,两人驱马向刘家行去。还未走近,远远就能看见一块牌匾高挂,上书着“双千顷”三个大字,烫金字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马青霞忍不住笑出了声,跟旁边秋莲说道:“看见没有,真是浅薄之家!”

秋莲却扯了扯她的衣袖,马青霞回头一看,见那身后不远处的路边搭着一个粥棚,上面写着“刘氏粥棚”,前往讨吃的穷人络绎不绝。马青霞心下好奇,和秋莲牵着马走上前去。粥棚里掌勺施粥的是位中年妇女,讨吃的穷人们都唤她英嫂,和她说说笑笑,样子十分热络,看来皆是多年的常客。那英嫂看见两人牵着高头大马过来,脸上顿时阴沉下来,硬邦邦地说道:“看两位公子的模样不像是吃不上饭的,还是请走开吧。”

马青霞客气地问道:“我想问一声,这粥棚是这双千顷刘家开的?”

英嫂上下打量了马青霞两眼,答道:“那还有假?!这是我们家老太太行善呢,施粥有七八年了。”

马青霞颇感意外,“哦?七八年了?那可施出不少银子啊。”

英嫂不屑地一笑,“银子算个啥?刘家的银子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不在乎。老太太修的是菩萨心。”

马青霞又问道:“老太太这么糟蹋银子,他儿子能答应?”

英嫂更不高兴,“这是啥话?十一少刘耀德虽说年轻富贵,心眼儿可不坏,每年都给他娘拿出大把银子救济穷人呢。”

马青霞和秋莲对望了一眼,都是深感意外。两人道谢完英嫂,牵马行至刘家宅前,见这里倒也平常,两扇枣红大门向内敞开着,一个下人在里面正清扫院子。两人合计了半天,也想不出个什么由头上前打探,只好远远瞧上两眼走开,预备先去找家店落脚再作打算。

又行进不远,迎面一座城隍庙前热闹非凡,却是一处集市,里面众多小贩此起彼伏地吆喝着,声音嘈杂震耳。马青霞嫌烦,有心赶快离开,秋莲却好奇心起,拉着她钻进去要看热闹。见过一伙耍武艺的,一个吹糖人的,都没什么稀罕,马青霞又要催促,秋莲却眼尖,隔着众多人群的身旁腿边,看见不远处两只公鸡飞上扑下,斗得不亦乐乎。秋莲兴奋地喊起来,“嘿,斗鸡呢,我们老家那边也有斗鸡呢!”

秋莲拉着马青霞快步过去,这边已围上了一圈人,中间除了瞪着眼珠子玩命争斗的两只鸡,还有瞪着眼珠子使劲儿叫好的两个人。这二位都是一身绸缎,穿珠戴玉,十足的纨绔子弟模样,左首那一位短胳膊短腿,只一个便便大腹,右首那一位倒还一副白净面皮,长得十分受看。两人各坐在一把太师椅上,都一样地倾着上身,紧盯着中间那两只斗鸡,似乎比那斗鸡还要卖力。外边围观更有起哄的,大声叫喊着,“啄呀,往死里啄;好,十一少的大将军就是厉害呀……”

果然那两只斗鸡已渐渐分了上下,冠子更为红艳的那只已然占了上风,扑腾在上面好一顿猛啄,尾巴短些的那只败相已露,只剩下且战且退的份儿。白净面皮的那位唤作十一少的,自然便是刘耀德。这会儿眼看着大势已定,心里再不着急,悠哉游哉地靠在太师椅上,把手往后一摆,早有懂事的一个小伙儿从紫砂壶里倒出一杯热茶,麻利地递过来。刘耀德咂上一口,得意地说道:“咋的,王公子,还斗不?再斗下去你的‘偃月刀’可就完蛋了呀,哈哈哈……”

对面那位胖公子姓王名大宽,这会儿已涨红了脸,大声喊道:“斗,死也跟你拼了!”

说话间那短尾巴公鸡已瘫倒在地,脖子上的鲜血汩汩而出,而那只唤作“大将军”的红冠子公鸡得意地昂着头立在当场,一副踌躇满志的德行。刘耀德大笑着站起身来,又咂了口茶,道:“王公子,咋的,接着斗还是认输了?”

王大宽阴沉个脸,答道:“刘耀德,你别兴,把我的‘二郎神’抱来肯定啄死你的大将军!”

马青霞乍听到“刘耀德”三字,不由一愣,随即把眼朝那刘家十一少仔细瞧去,见这刘耀德五官倒也周正,只是嬉皮笑脸,一副浪荡模样,马青霞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时就听那刘耀德又道:“那就抱来呀。王公子,不瞒你说,我这只鸡可是从红毛子俄国人那边买的,你就是把玉皇大帝请来也白搭!”

王大宽气极,又没话应对,遂把一口恶气出在那只斗败的鸡上,恶狠狠地踢了一脚,然后向身后的家丁喊道:“王二,快我把它砍了,丢人败兴的玩意儿!”

那家丁得了主子命令,忙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走近前来,刘耀德看得皱起了眉,忙喊道:“慢着!王公子,你这只‘偃月刀’咋说也给你身经百战,赢下不少银子,这就宰了有点太狠了吧?”

王大宽白了他一眼,道:“我的鸡,我想咋着就咋着!”

“王公子,你这‘偃月刀’虽说是败军之将可是也勇猛的狠呀,咱不能干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儿不是?你开个价,我买了。”

王大宽一愣,“你当真要买?”

刘耀德神情坦然,答道:“当然要买。”

王大宽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二百两,要就拿走!”

任谁也看得出这完全是有意刁难,地上那只鸡能否活命还在未知,纵是活蹦乱跳的上好斗鸡,十两二十两也算不低,哪有二百两这样的天价?人群立时一片哗然,只那刘耀德毫不在意,爽快答道:“好,那就二百两,有了这‘偃月刀’,我家里的‘赤兔马’也有伴了,值!”说着过去从那家丁手中夺过斗鸡,转身交给自己身后的随从,“库生,快去找安郎中给医医,可不能让它死了!”

两人抱着斗鸡离去,人群也纷纷散了,马青霞和秋莲牵着马又往前行,秋莲忍不住笑道:“小姐,这位刘公子倒还有菩萨心肠哪!”

马青霞哼了一声,鄙夷的道:“什么菩萨心肠,不过糟蹋银子罢了!”

正说着见路边跪着一女孩,衣衫褴褛,头衔草标,身子一直伏在地上不抬起头来。她身后还有一个乞丐样的男人,也是一身污秽,正哑着嗓子喊道:“大爷大娘,大哥大姐,行行好吧,买去我家闺女吧,我家闺女啥都能干,吃的也少,行行好吧……”

一些路人怜悯地望望,但也都无能为力,大多叹着气走开。马青霞走上前,轻声问道:“大哥,你为啥要卖自己的闺女?”

那男人带着哭腔回道:“公子,我也没办法呀,孩子她娘病重,没钱医病,真没办法呀!”

马青霞也不再问,转身便去秋莲身上的褡裢里摸出一个银袋来,直接递向那男人。秋莲看得瞪直了眼,急道:“哎,小姐,咱们可就这点……”

马青霞朝她一摆手,拦住她话头,又对男人说道:“拿上,赶紧找医馆看病去吧。”

那男人赶紧接过,然后拔下女孩头上的草标,按着女孩的头便往地上磕,嘴里连声说道:“哎呀,活菩萨呀,真是活菩萨呀……闺女,到了公子家里可要好好的干活呀!”

马青霞忙道:“我不买她,钱就送给你们了。”

说罢不等他再谢,转身拉着秋莲便走。那男人感激涕零,小跑几步追上来,又扑通跪在地上,哭着道:“活菩萨呀,留个名儿吧,彭疙瘩以后天天给你烧香!”

马青霞也不理会,仍径直前行,秋莲忍不住转过身来,说道:“听着啊,我家……公子叫马青霞,是安阳蒋村的。”

说完转身追上马青霞去了,彭疙瘩仍伏在地上不住磕头,哭喊着道谢。秋莲跟上来,马青霞白了她一眼,说道:“留名字做什么,我又不真指望他给我上香!”

秋莲撅着嘴,道:“还说呢小姐,你是真菩萨,施恩不图报,可那是咱们仅有的一点盘缠,你都舍出去了,我看咱们下面怎么办!”

马青霞一愣,这才想起来,心中着急,嘴上却仍不服软,把手在马鞍子上一拍,故作轻松地说道:“这怕什么,有这两匹宝马良驹,押在哪还换不来些银子,还能短了你的盘缠?”

两人说说闹闹,不找客栈,先寻了一处当铺进去。但掌柜张嘴便是五两银子,绝不再加,气得马青霞没背过气去,只说一只半死的斗鸡还值二百纹银,怎么两匹上好的骏马反而不如一根鸡腿?气咻咻地牵马出来,又再去过两家,也都差不许多,马青霞的心气也渐渐低了。这时前方就见一钱庄,门面颇大,高高的门楼上三个烫金大字,正是“桐茂典”三字,下面左右挂着对联,上联道 “存诚意存信用放心来存”,下联是“算分毫算公平何须再算”。

马青霞撇撇嘴,和秋莲牵马走了进去,里面掌柜的远远看见,笑着便迎了出来,“客官来啦?快里头请!来人哪,把马牵到后院喂上!”

一个小伙计得令过来,就要接过马青霞手里的缰绳,马青霞忙道:“慢着,这马是拿来当的!”

那掌柜的中等身材,圆圆脸,一双眸子转动灵活,透着精明劲儿,闻听马青霞这话不由一愣,随即陪笑着道:“客官莫不是开玩笑吧?”

马青霞道:“不开玩笑。我们二人走到这里,没了盘缠,只好把马当了!这可是好马,你瞅瞅这牙口……”

那掌柜忙道:“客官的马自然是好马。不过,我们这儿是钱庄不是当铺,再说就是典当也不典活物,还请二位……”

秋莲在旁边听得不悦,插话道:“这是啥规矩?活物就不是物吗?”

马青霞瞪了她一眼,自己咳嗽一声,又耐着性子说道:“掌柜的,我们被土匪劫了,除了这两匹啥也没有了。你看能不能先押在你这儿换点钱,等……”

那掌柜的不好直接驳她,但一脸的为难之色,正说着,一辆马车停在店铺外,一位公子晃晃荡荡走了进来。掌柜的瞧见这人进来,也松了一口气,“哟,东家来了!东家,你来得正好,这两位客官想把他们的马押在咱这儿当了,你看这……”

马青霞一见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刘家十一少刘耀德,心中就不由来气,硬邦邦地问道:“你就是桐茂典的东家刘耀德刘公子?”

刘耀德原本要直接进屋,被掌柜的拦下心中就不太爽快,一听这人说话又如此无礼,正要呵斥,转头一看马青霞和秋莲两人,眉清目秀,面如冠玉,自己哪里见得这般俊俏的少年?不由一呆,好半晌才想起还没答话,忙结结巴巴说道:“哦……正……正是,在下刘耀德,二位公子里边请。”

马青霞仍然硬邦邦地道:“不用了。我只问一声,这两匹马,你桐茂典接还是不接?”

刘耀德扭头看看那两匹马,摇了摇头,“不接。”

马青霞一听更为恼火,“为啥不接?我这么好的马,大不了多给你几个利钱……”

“在下知道二位公子遇上了难事儿,要不也不能把这么好的马典上,”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了“这么着吧,在下刚赢了二百两银子,二位公子请收下。”

马青霞和秋莲都是一愣,对望一眼,都是不解,马青霞皱着眉道:“刘公子,你这是啥意思?是想羞辱我吗?”

刘耀德忙道:“不不,在下怎敢羞辱公子?出门在外,人人都会碰上难事儿,在下愿与公子交个朋友。”

马青霞哼了一声,道:“你刘家高门大院,挥金如土,这样的朋友我可交不上。咱们走!”

说完也不理会刘耀德的反应,牵起马便往外走。秋莲又瞅瞅刘耀德,想要说点什么,但见小姐走得飞快,也只好快步跟过去了。那钱庄掌柜的望着两人,忍不住叨咕了一句“真是怪人”,说完再看自家公子,只见刘耀德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早已呆呆地出了神。

格利 发表评论于
有趣,故事埋下了伏笔。这青霞妹妹与这耀德哥哥还真是一对俏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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