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写得繁花,犹如捧出一盘糖果,桌上一撒,一众食客纷纷上前,各取其好。
六集繁花,出场人物虽不多,极具时代特色的上海市井生态已跃然屏幕。尤其是爷叔为阿宝督造西装的桥段,更为后续的故事定下了基调。
一套西装,摸的是料子,看的是做工;一摸一看,考的是眼力,量的是阅历,品的是见识。
察人谋事,跟做西装一个道理。领子挺刮,是人的皮相,是事的皮相。想挺刮,领子下面必须用马尾编织的材料做衬底,此谓皮相之下的质相。
能不能透过衣领挺刮的皮相,看到找出底下马尾衬底的质相,凭的是眼力、阅历和见识。
爷叔有这个眼力,有这个阅历,更有这个见识。衣料一搭眼,就知合不合季;西装一上身,就知做工到不到位。因此他将毛头小子阿宝打造成了“宝总”。
与爷叔相比,其他人不是惑于皮相,就是对质相认知不够,找不到皮相底下的那块“马尾衬底”。
老鼠会成员因阿宝出车祸,争相退会,使得阿宝心寒退出;发根因传言破产,以致丧命;陶陶这个花痴,受不住皮相的魅惑,居然跟一个半老徐娘玩起了暧昧;最搞笑的是范总,为一点可能多得的皮毛利润,不做分析,不做研究,不做比较,在魏总和阿宝之间反复横跳;李李想的到是长远,想在饭店的皮相之下,打造信息平台的质相,要皮、质兼收,结果用力过猛,把马尾衬底做硬了,衣领看起来硬翘翘的;汪小姐和玲子到是有意思的一对,一个守住皮相不放,一个认准质相不松,而实际上呢,这姐俩不是不要质相或者不要皮相,而是她们的头脑里要么只有皮相,要么只有质相,根本没有另外的那一个概念。
一场繁花,只是阿宝周旋于各色人物当中,真仿并御,皮质兼收,整合平衡,各取所长,做他的“宝总”吗?
不觉得。(不知道此处说“不响”对不对?)
爷叔打造阿宝,金宇澄打造文字,王家卫打造视景。三位宗师,各施所能,捧出繁花,皮相绝不止于此。
繁花的皮相是记忆中的霓虹璀璨,是街里邻坊的人情世故,是梦话臆语中的无改乡音,是黄河路上的斗奇争锋,是生意场里的心机谋算,是饮食男女的情感纠葛,是默契共守的灵犀通融,是人际当中的信托焦虑,是琥珀琉璃的温情光影,是任性不拘的叙事风格,万千皮相归一统,最是对“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的感慨和唏嘘。
繁花朵朵,皮相纷呈。那么繁花的质相呢?
有个故事,作者金宇澄曾在不同场合讲过。旧上海时,有富豪夹一片金叶于手纸当中,扮作乞丐伏于街头,择过往女子随机相赠。女子接过后,有出于礼貌揣兜里的,有真当手纸用了的,大多则是随手扔掉。
在这个故事里头,手纸是皮相,而金叶则是质相。女子能否发现手纸里的那片金叶,全凭她瞬间的一念。
这一念,是什么?
这一念,是善念,是眼力;善念加上眼力,注定的是女子跟那片金叶的缘分。
虽没读过原著,但有个强烈的感觉,满桌的糖果中,定有一颗是作者试探众生、考问食客的一片金叶。食客能够拾得这颗幸运的小糖果,不至跟这份幸运擦肩而过,凭的是先天至纯的善念、靠的是后天练就的眼力,看的是冥冥注定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