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上任

天涯浪迹 四海漂泊 多少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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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过完春节,几个耳朵长嘴快的老员工就传出新春第一个小道儿消息,说是一个名叫皮特的美国人要来公司做实习总裁。好像有人往大栅栏步行街的人流中扔了一挂炮仗,员工专用的聊天网页当时就炸窝了。因为多数人用化名、符号、数字代替真名出现,所以没的顾忌、畅所欲言。

“三条腿的狼”写道,拿美国人压人?美国人怎么了,不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就算是喝牛奶吃牛排长大的,也用不着那么牛B。上来就当实习总裁,怎么说也得从见习总裁起步吧?一上来就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九阴魔祖”写道,美国人的钱好赚。现如今在国内卖不出去的东西,到了美国一抢而空。别看给他个实习总裁,考验他的日子在后边那。打开美国市场全靠他了。上去容易下来难,干的好他是实习总裁,干的不好将来都没人敢雇他。

“水军提督”写道,鸦片战争都败了一百多年了,不少国人还是那么贱。好像洋人放个屁都是香的。老板到外面开会带着个洋人一起去,人人都觉得你这个老板行!打开内需市场靠的是外来洋人壮门面。不过说起来让老板们生气,不少国人以为拎包的洋人是老板,真正的老板是打工的。

这消息传到公司外联部的“四朵金花”耳朵里,对美国人的评价显得公正许多。“白金花”写道,她们说洋人普遍有气质,自信,注意个人形象。

“黄金花”顶了一下,同样两个人,哪怕位居老板,只要他是国人就显得邋遢,即便是给这个老板打工的洋人,只要领了工资,立马打扮得比老板还精神。

“紫金花”写下心里话,交这样一个男朋友,不管能不能地久天长,牵着出去溜一溜也会觉得有面子。

罗素平时喜欢看书,不喜欢上网聊天。等她想起来注册网名的时候,金花系列里只剩下“合金花”和“五金花”,都属于比较便宜的种类。她生性高傲,干脆放弃网名。

本来,外联部里有五朵金花,如今只剩四朵,让人觉着缺点什么。早在皮特上任的消息传出来之前,五朵金花当中的一朵就被总裁办公室主任魏圆圆给“掐”了。解雇她的书面理由是不能完成公司规定的业务目标,背后的理由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那就是她对总裁有非分之想,根据是她和总裁讲话时有意使用一种过分的腔调。更有甚者,总裁本人喝多了无意间对她竟有非分的评价。魏圆圆不光是总裁办主任,也是总裁的第二任夫人。她忘不了当年自己如何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总裁的那段经历,深知经常在总裁身边活动的人需要具备和不具备什么样的素质。自从总裁和他前任太太离婚,并和她结婚那天起,她就不辞劳苦,把总裁办公室主任的重任牢牢把握在手中。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纯洁总裁身边的队伍,防止历史的喜剧像悲剧一样重演。

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她做到了。总裁办公室里的同事都是她一手扶植起来的精英。除了男雇员之外就是看上去像男雇员的女雇员。第一道防线让她放心之后,防御重点便转向第二道防线,也就是代表公司形象,和总裁一起对外应酬的外联部。外联部就是当年的公关部。因为考虑避嫌,公关二字需要被听起来含蓄些的近义词取代。魏圆圆明白,只要外面的世界还是一个色狼游荡的现实世界,她就不能不顾公司形象,按照总裁办公室的标准重建外联部。

虽然不能重建,并不意味着不能换人。她给外联部部长段辉明确规定了“三要三不要”。三要就是招人模样要漂亮,性格要高傲,着装要典雅;三不要包括喜欢老头的不要,喜欢秃顶的不要,喜欢有家男人的不要。她想把“喜欢钱的不要”也加进去。又一想,条件太高恐怕世界上没有人符合标准。

总裁侯顺发本人和年轻人比已经是个老头,又是秃顶,而且有家室。“三不要”本来就是看着他定的。

魏圆圆执行她定的规矩一丝不苟。即便原本符合标准的员工,比如第五朵金花,一旦发现可疑苗头,立刻请她下课。

剩下的四朵金花,看上去都是只对年龄相当的异性感兴趣的单身青年。听说皮特到任之后需要一个助理,四个人觉得机会来了。毕竟只有一个皮特,也只有一个机会,每一朵金花都感到周围潜在的竞争。平时嘻嘻哈哈,最近这些日子却显得有些深沉,各有各的心思,彼此之间多少有点敬而远之。

终于有一天,正式备忘录发下来了。公司总部职员每人一份,要求大家主动跟实习总裁皮特姚先生打招呼,自我介绍,在工作上积极支持实习总裁姚先生的工作,有问题直接和总裁办公室主任魏圆圆联系,等等。大家对官样文章不感兴趣,对皮特大名后面的姓觉得诧异,各种议论纷纷扬扬写满了网上整个一页。“皮特姚?姚先生?以为他姓皮,怎么姓姚了?”“外行不是,美国人都把名字放前边,姓放在后边。”“不管他姓什么,只要不姓‘厚’就好了。”“听上去不像美国人,是个中国人吗?”“人家国籍是美国,人种是华人,全称美籍华人。”

四朵金花一听是中国人,心想别暗地使劲,也别争了。中国人有的是,富二代不行咱们找富三代,姐们儿之间有什么不好商量的?总部其他女员工一看四朵金花之间你推我让,像是不愿意给这个美籍华人实习总裁当助理,觉得自己也许有希望。平时对外联络的好事都让四朵金花占了,其它花属都降级成了绿叶。这回大家都有份,看看鹿死谁手。于是,经常在魏圆圆办公室门口转悠的女性人数明显增加,在岗位上努力工作希望引起注意的员工也不在少数。只要魏圆圆走出办公室,许多双眼睛都会从工作台隔间后面拐着弯的注视着她,特别留意她要找谁谈话。

魏圆圆找的是罗素,四朵金花里面最不爱打扮的一个。在人们的记忆里,她每天穿身西服套装,只不过一天换一个颜色。看到魏圆圆来到她的办公桌前,其他三朵金花都松了口气。而且送给罗素一个同情和牵挂的眼神。罗素的态度是随遇而安。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跟着魏圆圆往总裁办公室方向走。经过外联部长段辉办公室的时候,见他低着头,眼睛却从花镜上面看着她们。好像想说选中罗素不是他的意思,他也无权反对。难怪,人人都知道魏圆圆当年是段辉的同学,也是段辉把她介绍到公司里来的。那时候进外联部不像现在这么多条件,只要漂亮就行。九十年代的大学毕业生已经知道“没什么不能没钱”的真理,听说工资高,做公关丢专业不仅用不着三思,连眼睛都不用眨一眨就定了。段辉家里条件好,做对外联络工作比较合适。无奈个人长相身高不在魏圆圆的扫描范围,当年上学的时候想追却没机会。把她请进公司,本打算利用手中人事大权击败情敌,自己尝尝天鹅肉是什么滋味。没想到她竟对总裁动了心思,让他这个总裁的小卒子又一次因为自惭形秽而默默地退出角逐。后来魏圆圆小三得手,平步青云,把段辉当成自己使唤起来最顺手的跟班。对此,段辉自然无可奈何。

找罗素之前,魏圆圆和总裁商量了好几次。因为理想侯选人既要有吸引力,稳住皮特安心在国内工作,又不能狐媚惑主,胡说八道,吃里扒外。选来选去,魏圆圆选中了罗素。理由是她端庄,有气质,爱看书,话不多,人缘好。最主要的是,侯顺发外出最不愿意带她,说她不会来事,好像总裁是给她拎包的。凡是总裁不喜欢的女人,魏圆圆愿意多看两眼,看看其它方面是否多少有些可取之处。最好是总裁不喜欢,别人都喜欢。

魏圆圆的办公室就在侯顺发办公室的侧面,坐在办公桌后面视线正好冲着门。凡是进出侯顺发办公室的人都必须从她的门口经过,而且只要她愿意抬头,都逃不过她的视线。罗素跟着魏圆圆走进屋,等她坐稳之后说明意图。经过一番“你来了几年了”,“工作满意不满意”,“英文怎么样”之类个人鉴定上写的明明白白的官样问题之后,魏圆圆便切入正题。

“小罗,公司派你给新来的实习总裁当助理,你知道你的担子有多重吗?”

罗素看着魏圆圆那张多了些肉的标准的美人脸,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担子吗有多重,比给外联部段部长当助理重一些,比给您和侯总裁当助理轻一些。”

魏圆圆没笑,“我这么跟你说吧,他是咱们总裁的亲儿子。”

罗素使劲睁大眼睛,“什么,他不姓‘厚’,不是,他不姓侯!他不是姓姚吗?”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他是总裁和前妻的孩子,他妈叫姚红,皮特随母姓。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就你们这些清高的年轻人不知道。也好,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管怎么说,皮特到公司来是早晚的事。你的任务就是帮他适应国内环境,尤其是美国长大的孩子,人情世故方面比较弱智,你要让他明白只有他父亲对他最好。将来公司做成五百强,还不都是你们年轻人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好。不管别人怎么挑拨离间,你都得把他的心笼住,明白吗?皮特这个人有些怪,他们父子快二十年没见过面,这次到北京也不说提前打个招呼。听说昨天就到了,不住家里住饭店,到现在还没见过他爸呢。都说美国养大的孩子自私、冷血。不管怎么说,他们父子之间有隔阂,你要和我配合做他的工作。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直接存在你的手机里。以后,没人的时候就叫我魏姐。”

“魏姐”?她可是皮特的后妈耶,魏圆圆到底什么意思?罗素觉得肩上的担子突然变得很重,比给魏圆圆和侯顺发做助理还要重。她需要时间坐下来,定定神。这时,魏圆圆的秘书在门口敲门。门虽然开着,但是按照魏圆圆的要求,有事来报不能脚先进来,而是手先进来敲门。她是专门来通报的,皮特已经到大楼门口了。

听见魏圆圆的秘书称呼皮特,罗素突然问,“魏主任,我该叫他姚总,还是叫他皮特?”

“他是美国人,美国人不在乎那些虚头把脑这总那总的。叫他皮特就行了。你回去坐在位子上等着,到时候我叫你。”

罗素知道工作间隔板后面有许多双眼睛看着她。她尽量迈着正常步子,不快不慢没事一样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另外三朵金花都围了上来,好像关心受了委屈的亲姐妹。喜欢浓妆艳抹的茱莉莉说,你先干着,到时候咱们轮换。爱唱卡拉ok的杜嘉琪说,谁让你会说英文的,这回知道有学问的坏处了吧。原本为了皮特把男朋友都休了的夏维娜说,没关系,遇上不顺心的事我陪你,反正这些日子我飘着那。

姐们儿说什么罗素都没听进去,她两眼发直看着电梯出口,不知道等着她的到底是机遇还是挑战。

总裁办公室的门开了,侯顺发走出来,后面跟着两个助理。一般来说,侯顺发不该出来迎接。只有罗素和少数几个人知道,侯顺发出来不是礼节性的,而是急于见到儿子。好像经过精密计算,侯顺发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电梯门正好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看的出来,他脸上那几分美国时差带来的倦意瞬间被几个秘书合起来一声“欢迎光临”驱赶得无影无踪。

几乎同时,网页上更新许多微信。“他真白”,“一头黑发”,“真有风度”,“这才叫高富帅,顶一个”,“他有自信,咱没自信了”,“那套西装穿在他身上跟老外没什么区别”,“他怎么有点严肃”,“不像来工作,像是谈判的”。

侯顺发张开双臂,明显希望和皮特来个国际拥抱。在场员工对这个举止感到意外。皮特迟疑一下,只是淡淡地冲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这一幕更让大家不解。片刻尴尬之后,一行人直奔侯顺发办公室。

四朵金花里面有三朵心里嘀咕,总裁怎么对这个刚毕业的美籍华人这么客气,看把人家吓着了吧。罗素小声说,我刚听说的,他是总裁的亲儿子!

听了这话三个人当时懵住,这是真的?罗素的消息让所有人感到吃惊。半天,茱莉莉才说,总裁儿子还不就是未来总裁,真爽。杜嘉琪说,我这回可知道没学问坏处多多。夏维娜叹口气,唉,这回又剩老姐一个人了。

公司员工心里关于皮特形象的预测经过几番变化,最后见到真人才知道瞎猜没用。议论的话题自然转入侯总跟儿子见面的一幕,知道背景的老雇员成了热门人物。居然没人留意魏圆圆什么时候走过来。她面色苍白,目光呆滞。她招呼罗素跟她走。一路上魏圆圆小声说,公司高层要开会,你跟着做记录。以后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她把罗素送到侯顺发办公室门口,转身走开。罗素以为魏圆圆会给她介绍介绍,没想到她居然莫名其妙地离开了。一时间,罗素不知道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身后几个秘书都盯着她看。罗素敲敲门,没人答应。她一咬牙,推门就进。上班几年了,从来没有进过总裁办公室。进来才知道,里面原来是个套间。秘书办公室在外,另有一扇双开门后面才是总裁办公室。总裁秘书不知去向,通向总裁办公室那扇门紧紧的关着。罗素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在喊叫,不像侯顺发的声音,一定是皮特。所有迹象表明,父子之间恐怕不只是“有隔阂”。公司高层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只听门把手一阵响,那扇紧闭的门突然打开,罗素赶紧退到一边。侯顺发讲话的语气很生硬,也很无奈。“皮特,这种会我不参加。你好好想想,这些年我对你们母子怎么样。现在你长大了,可以回来拿走属于你的一切。这一切早晚是你的。可是,你刚刚毕业,你能独立吗?你能管理公司吗?我知道,你这么做完全是你妈的意思。你再好好想想,希望你不要草率决定。公司几千号人的前程不是儿戏!”

皮特也不示弱,“我们这些年什么苦都吃过,没有什么可怕的。你要是真的替我考虑,当初就不该为了那个无耻的女人抛弃我们。我自认为是一个比你有责任心的男人,这个公司就是我妈的公司,我不会让我妈失望的。”

“好吧,有什么事我找你妈说去!”

侯顺发出去的时候看见罗素,先是一愣,然后看一眼里屋的皮特,自己拿着公文包出去了。

罗素小心地走到里屋门口,她看见皮特坐在侯顺发的椅子上发呆。从刚才他们父子俩的对话可以听出来,皮特是来接管公司,或者说是来替母报仇的。显然皮特胜利了。可是,这么大的一个公司,办交接都需要两个星期,下一步怎么办?魏圆圆一定就是皮特提到的“那个无耻的女人”,她匆匆离开不是因为有什么要紧事,而是被皮特骂走了。或者,怕被骂走悄悄溜了。罗素正在心里寻思,皮特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端庄美女,火气立刻平息一半。

“你是谁,也是他们的人吗?”

“我叫罗素,公司分配做你的助理。有什么事请你吩咐。”罗素提醒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提她这个助理是魏圆圆选的,甚至不能提魏圆圆的名字,因为皮特认为她无耻。

皮特盯着她,“罗素?好名字,以后我就叫你素。你去通知各部门,带着近期工作计划和财务报表过来开会。我要跟大家认识一下,同时宣布一些事情。”

“那我在什么地方办公呀?”

“侯顺发的助理在哪你就在哪,反正他们都不会回来了。”

三朵金花在外面,眼看着罗素进去,总裁气冲冲的出来,总裁助理们走马灯一样来回搬东西,各部门主管一言不发地走进会议室,最后罗素带着皮特也走进会议室。事情发生的速度超过公司创建以来效率最高的记录,以至于平日里无事不知的老员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父子之间的事,不能按公司常规办。

夏维娜给罗素发短信,想打听点儿最新消息。罗素感觉到手机震动,却找不到适当时机拿出来查看。她怕引起别人注意,怕所有视线都向她集中过来。她提醒自己,每当什么重大事变发生的时候,最好不要成为周围关注的焦点。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主管围着会议桌,秘书在后面做记录。皮特走到每一个人身边自我介绍,听清楚对方姓名职务后亲切握手。他回到自己座椅后面,把脱下来的上衣架在靠背上。大家于是做好开长会的准备。出乎意料,真正开会只用了十分钟。皮特宣布了董事会关于更换公司总裁的决定,由他本人代替侯顺发的职务,魏圆圆自动辞职。不做其它人事变动。为了稳定人心,高级主管每人一次性多拿年薪百分之三十的留用奖金,其中一半月底兑现,另一半六个月后补发。如果六个月内自动离职,奖金扣除。部门主管心里高兴,表示坚决支持董事会的决定。皮特勉励大家两句,便让罗素抱着一箱近期工作计划和财务报表离开会场。他要求直接把他送到出租车上。

皮特临走时候说,因为时差关系,他必须立刻回酒店休息,半夜起来继续工作。

皮特一走,罗素办公的地方成了公司热点。几乎每个主管都找她约时间,想当面向皮特汇报工作。当然,大家都有一肚子工作以外的话想跟皮特说。毕竟来了新老板,人人希望自己的前程运势跟着来个刷新。主管以下的员工已经知道总裁被裁,公司峰层改朝换代。出了这么大的事,上网议论太不过瘾,胆大的找借口亲自上门找罗素摸底。“他们父子之间有什么仇呀?”“儿子怎么能代表董事会?”“侯总真的没交代什么就走了?”“魏主任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吧?”这些问题罗素都回答不了。可是。她笑着摇头的样子让人感觉她在老练地回避。

三朵金花更是不见外,在罗素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仔细观看每一个角落的装修细节,同时要求罗素请客吃面。

起初罗素有过短暂的风光。直到第二天上班不见皮特的影子,罗素才开始紧张起来。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皮特裁决。比如说公司货款收不上来,供应商催着结帐,下周没钱发工资等等,没有一个问题罗素能应对。主管们不是亲自询问,就是叫秘书打电话,罗素能告诉大家的只有“皮特在倒时差,再等等”。又等了一天之后,大家看罗素的眼神便开始变化,以为皮特在什么地方她一定知道,起码她知道的肯定比她告诉大家的多。财务总长甚至威胁说,再不把皮特交出来,没钱发工资由你负责?

罗素躲在单独的办公室里轻易不敢出来见人。除了随便上网傲游,打电话,和三朵金花诉苦,便是一个人猜想皮特会不会不来了。按理说,罗素和皮特是同龄人,玩还没玩够呢,难道真会规规矩矩没白天没黑夜的操心如何当好一个合格的总裁?茱莉莉很有同感,“你的命真是大起大落,我们以为你当了太子妃,偏偏太子反了,你说这公司他能撑下去吗?他是不是不回来了?”杜嘉琪说,“有学问的人都那么自信,就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得早拿主意。”夏维娜说,“唉,其实谁都靠不住,到头来还得靠自己,下了班一块吃日本‘糊涂’面怎么样?”

眼看就要下班了,还是不见皮特的影子,罗素有些着急。偏偏这时侯魏圆圆又打来电话。魏圆圆每次来电话都让罗素感到为难。接吧,说什么呢?什么也不能说,因为她感觉到皮特对魏圆圆恨之入骨。不接吧,万一皮特真的不回来怎么办?正在犹豫不决,皮特终于打来电话。说想请罗素吃个工作餐。罗素告诉他,公司主管们每天都在找他汇报,都说有要紧事。最要紧的就是向代理商催款,银行贷款之类跟钱有关的事。皮特一点不慌,还说想加薪的下级对上级都有依附情节,有事没事总要回报工作。他睡了两天两夜,饿坏了。工作上的事还是边吃边谈吧。和老板吃饭是一件让人心跳的事,关键是吃完饭之后有很多顺理成章或者预想不到的事情可能发生。包括好事,坏事,以及好坏参合在一起的那些事。罗素见的听的故事太多了。不过在她的印象里,把吃饭说成是工作餐,皮特还是第一个。这种说法很新鲜,也许是美国流行的套路。既是工作餐,罗素没有理由不去。

皮特很高兴。他说“就定在中华大饭店吧,我母亲总跟我提到那个地方。”

“好的,我来预定。”

 

这两天,侯顺发和魏圆圆也没闲着。两个人吵一会儿歇一会儿,歇过之后接着吵。魏圆圆怪他当初不该同意把公司大部分股份都给了姚红,弄到如今这种被动局面。侯顺发说当年没有姚红她爸就没有公司,不给人家控股又怎么着?魏圆圆眼睛一转,想另外成立一家公司,把订单生意都拉到新公司来。侯顺发认为这是个馊主意,哪有老子挖儿子墙角的,不就是搞公司赚钱吗,又不是争夺皇位!他主张立刻到美国找前妻去,他就不信凭着一颗诚心不能让她收回成命。想当年娶她的时候,他曾经用那颗诚心打动了他们一家。就算没有打动她们家的全体成员,最起码打动了她,让其他人或者保持中立,或者反对的不那么强烈。可是,那颗心后来变了,伤了她的心。如果这些年侯顺发和魏圆圆睡在一起的时候没有顾得上体会姚红受伤的程度,那么这次亲生儿子看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鄙视和怨恨足以让他一目了然。去美国劝说姚红放弃或者缓期执行对他的报复?成与不成侯顺发心里极其没底。

侯顺发临走的时候警告魏圆圆,在他出国期间不许轻举妄动。

 

罗素把晚上皮特约吃饭的事和三朵金花一说,她们都觉得罗素应该重视,更应该小心。茱莉莉说,皮特刚来,江山还没有坐稳当,万一他一拍屁股走了,你怎么办?魏圆圆能饶得了你?杜嘉琪说,美国人嘴甜着那,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一抹脸就不是他了。夏维娜说,请我们吃面吧,我们姐仨帮你试试火力。姐几个商量好准备分头试一试皮特,看他到底什么路数。至于罗素饭后要不要进一步发展,全看她们眼色行事。

罗素赶到中华大饭店的时候,皮特已经坐在酒吧里等她了。按照约定,罗素应该在饭店里闲逛一阵子,给三朵金花足够时间。酒吧里人不多,坐在吧台上看电视的只有皮特一人。他虽然不喜欢运动,但是主要球赛每场必看。按他的话说,看球赛是为了社交。在美国,见了面谈谈球赛的事像家常便饭。别人谈的热火朝天,你在旁边插不上话,别人会以为你有病。于是,只要电视上放球赛,皮特便乐意捧场。时不时评论两句,好像换他上场表现保证能超过球员似的。

不知什么时候,皮特身边坐了一个浓妆艳抹的美女。不细看不知道她就是茱莉莉。毕竟在一个公司做事,她不想日后被人认出来。见皮特只顾看球赛,茱莉莉非常夸张地朝男招待一招手,大声说要一杯血色玛丽。这一声当然吸引了皮特的注意力。他看一眼茱莉莉,见她嘴唇又红又亮,好像刚刚溜到厨房里狠狠的亲了一口装辣椒油的瓶子嘴。这样的女人,正是母亲临行前告诫他要特别提防的那种。母亲说,现在的大陆跟她出国的时候不一样了,到处都是陷阱。尤其是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安分守己居家过日子的。一旦被他们缠上,结果比侯顺发还惨。

皮特相信母亲的话,为了远离这样的女人,他离开吧台,选了一个僻静的沙发坐下。茱莉莉喝完杯子里的血色玛丽,看皮特一眼,自己走了。

不一会儿,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犹犹豫豫地走进酒吧,看见皮特,显得更加犹豫地向他走过来。她很漂亮,也很文静,皮特当然没有理由不多看两眼。就在他们最后一次目光相遇的时候,女孩问皮特是不是顾导演。皮特显得不好意思地说,你找顾导演有什么事。女孩说,她是电影学院的学生,特地约好来拜访顾导演的,她会唱歌,一会儿可以唱给顾导演听。皮特恨自己没学导演专业,不过他说,他虽然不是顾导演,但他可以雇导演。“等你毕了业,到公司来找我的助理罗素,她会安排你进广告部工作。”说着递给她一张名片。扮演电影学院女学生的杜嘉琪表现得万分感激的退了出去。

很快,又有一位女职员打扮的小姐走进酒吧。她四下看看,径直朝着皮特走过来。她也很漂亮,皮特甚至想,如果他带着这样一位小姐到代理公司催款,或者去银行谈贷款的事,还愁办不成事?正想到得意处,那位扮演职员小姐的夏维娜已经走到很近的地方。她看着皮特,两只眼睛好像能滴出水来。她问,先生,这里是高端电子展会包场吗?皮特觉得真是天意,他做通讯公司,偏偏碰上做电子的。太巧了。遗憾的是,他没把整个场子包下来。不过,他还是递上一张名片,说他的助理叫罗素。如果想换个更加满意的工作,罗素一定可以给她安排。

三朵金花在酒吧外面碰头的时候,一致认为皮特不是同性恋患者,就是只知道赚钱的工作狂。她们决定给罗素发个短信,夏维娜写完后三个人一看都乐了。短信说,皮特脸皮儿薄,别欺负人家。

按约定时间,罗素可以向皮特所在的酒吧靠拢了。经过餐厅包间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吸引了她。那声音听起来好熟。她站下来仔细一听,正是魏圆圆的声音。魏圆圆和一个男人正在包间里吃饭。听声音,男的不是侯顺发。谁呢,罗素已经走过那间包房,再回头专门过去打探,又怕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毕竟魏圆圆叮嘱过,让她随时反应皮特的想法、计划、行动。如果让她看见,说不定要求当面汇报。如果让皮特看见了,以为她们串通一气。到头来两头说不清。她想,就算没看见那个男人是谁,听听他们说什么总可以吧。受好奇心驱使,罗素放慢脚步,拿出手机假装在走廊里发短信的样子。

包间里传出魏圆圆的声音,“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成立一家投资公司收这小子的股份。找你来目的明确,我需要一笔钱。”

只听那个男的说,“钱不成问题,我可以放给你,可是投资公司股份的事咱们得说清楚,说完了不算,还得白纸黑字写下来。”

魏圆圆说,“你有良心没有,这些年觉都睡了,还跟我白纸黑字的叫真?没有我,你有今天吗?”

男的说,“我没忘,当初就是因为我没钱,眼巴巴的看着你跟了侯顺发。我可知道没钱的感觉。我要股份不是为了钱,我是为尊严。为了能让你看得起。”

魏圆圆说,“我看得起你,你现在娶我呀,你行吗?”

男的说,“我娶你?当初干什么去了。我现在有家有儿,你让我娶你,说娶就娶呀?告诉你,我能往开了想不容易。看着你出嫁,新郎官不是我,那天我可是死的心都有。”

魏圆圆说,“亏你还是个男人,不是要死就是要股份。说吧,要多少?”

听的出来,魏圆圆清醒些,男的没少喝。

偏偏这会儿手机发出一阵短信铃声,罗素恨不得把手机捏扁,已经来不及了。包间里传来女人高跟鞋跟跺地板的声音。罗素前后看看,走廊两头都很长,跑不到头就会被魏圆圆看见。她急中生智,转身严厉地叫住一个端菜的服务员,“不是跟你说过,端菜的时候头要抬起来,不能两只眼睛紧盯着盘子吗?”

服务员脸一红,头低的更低了。罗素听见身后包间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她正要离开,忽然有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罗小姐不会在这里兼职吧?”

罗素回头一看,是皮特。

皮特说,对不起,跟你开玩笑哪。咱们就两个人,还是坐餐厅把。

罗素心里怦怦直跳,要是皮特早来半分钟,魏圆圆在这吃饭的事便公开了。这样一来,她在魏圆圆吃饭的包间门口发短信,到头来怎么解释呢?她说,我路过这里,正要去酒吧找你。

皮特说,“我在酒吧坐了二十分钟,就遇上三个漂亮女孩。我那帮同学知道了,不放弃美国的高薪聘请到大陆工作才怪呢。”

“那你记下她们的电话了?”

“我请她们给你打电话,我们公司需要这样的员工。”

罗素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

皮特和罗素在餐厅找了一张角落靠窗的桌子坐下,所到之处吸引了一些客人和服务生的目光。大家心里对他们的关系有各种猜测,唯独没有人想到他们当中一个是总裁一个是助理。很简单,他们看上去太般配了,像是电影导演在不受潜规则左右的情况下认真选中的一对儿男女主角。不仅旁观者在猜,当事人也在猜。皮特奇怪为什么这么标准的女孩,侯顺发居然没有留给自己,反而派来做他的助手;罗素弄不明白,侯总平时挺绅士的,像个学究,怎么生出来的儿子对他恨之入骨。

两个人心里想事的时候都在看菜单,暂时的沉默显得合情合理。等到点完菜,服务生收回菜单,彼此之间不得不面对面的时候,才意识到刚才心里想的那些事都不能轻易说出来。按照皮特的习惯,心里有问题不能憋着,一定要提。他问侯顺发平时带人出来吃饭常去什么地方?罗素明白他的意思,回答说侯总吃饭总是魏主任安排。而且魏主任有一条纪律,异性上下级不能单独出来吃饭。当然,单独接触也不行。

皮特咬咬牙,这个女人不仅无耻,还很霸道。回国前听姚红说侯顺发是个见色思淫的人,他倒是希望侯顺发真能看上哪个年轻姑娘,也让魏圆圆尝尝被抛弃的滋味。不过魏圆圆恶有恶的好处,无意识地保护了罗素的清白。

想到这一层,皮特心里有了些许阳光。他拿起服务生刚刚送上来的香槟酒,说了不少好香槟的名字和产地。说得罗素只有点头的份儿。好在服务员会意,赶紧过来给两个人的杯子里倒满酒。透过酒杯里慢慢消失的半杯泡沫,罗素认真地看了皮特几眼。他穿一件T恤衫,比第一天在公司露面的时候还显年轻。他目光和蔼真诚,怎么看怎么不像总裁的样子。皮特举起酒杯,递给罗素一个。他感谢罗素一路赶来陪他吃饭。他确实饿了,一口气吃下两碗扬州炒饭。为了当面对侯顺发发泄二十多年的怨恨,皮特三天三夜没合眼。那天发泄完后,一觉睡了两整天。

手机铃声一阵山响,罗素担心又是魏圆圆找她,没理会。皮特抬起头发现罗素没吃什么东西,两只眼睛一直看着他,赶紧放下筷子。“素,你好像在看一个非常奇怪的动物。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凶恶?”

罗素笑笑,“你刚才看起来很饿,还没发现凶的一面。我在想应该先向你汇报哪些工作。这几天找你的人太多了,谈的内容都和目前公司财务状况有关系。看他们急成那样,好像问题挺严重。”

“对不起,过去这几天是我人生中非常特殊的日子。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从明天开始我会全力工作。我看过公司财务,销售情况不错,资金运转良好,负债比例远远低于上限,不应该有什么大问题。找我的人多数怕是为了搞关系。我听说,在国内办事要有关系,是真的吗?”

“那真得看办什么事。要说做公司赚钱,没关系肯定不行。姚总,说句不该说的行吗?侯总的关系还是很硬的,如果让他帮你先接上头,往后事情会顺当得多。我是旁观者瞎说,你别介意。”

“侯顺发非走不可,这是原则问题。好了,我们家的事在公司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本来我妈是跟我说要找机会把他赶走,可是我见到他第一面就压不住了。想起当年不得不搬到美国的时候,我一句英语不会说,班上一个朋友没有,别人一笑我就觉着他们是在笑我。这一切都是侯顺发造成的。我一定要看到他被赶出公司时候落魄的样子,而且让他没有一点精神准备,越感到意外越好。”

“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父子,做父母的心里一定希望子女好。只不过他们不想为子女活着罢了。”

皮特问,“侯顺发希望我好?我很怀疑。”

“我是想到我自己,随便说的。我的父母也离了,当时我也很小,很痛苦。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恨他们,我只恨我自己,都怪我不懂事。时间久了,才发现他们其实都很在乎我。”

“哈哈,你这是典型的单亲儿心理。对不起,我没有伤你的意思。其实,我也很脆弱。当侯顺发冲着我张开双臂的时候,我差点扑在他的怀里。我担心如果不立刻赶他走,时间长了恐怕更难下决心。长痛不如短痛。眼下是难一些,希望你能多帮帮我。”

皮特举起酒杯。

罗素也拿起酒杯。她觉得皮特讲的都是心里话。向他这么坦诚暴露活思想的人周围并不多见。厚道人容易被伤害,特别是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圈里。她突然想起刚才听魏圆圆跟那个男人说,“唯一的办法是收这小子的股份”。“这小子”指的肯定是皮特。该不该提醒他?话到嘴边,她犹豫了。总不好仅凭猜测便搅到他的家事里面。她只说,“姚总太谦虚了,你是美国的高材生,属于精英族。今后还请你多关照。”

每次两个人的酒杯相碰的一瞬间,罗素便抓住机会看一眼皮特身后的包间区。她一直想着那个和魏圆圆一起吃饭的男人是谁。听他们谈话的意思两人关系不一般,侯顺发知不知道自己老婆在外面跟人吃饭密谋设计皮特?

 

罗素的直觉和警惕没错,魏圆圆确实正在设计皮特。侯顺发前脚上飞机,魏圆圆后脚就开始计划收购皮特名下股份。她知道姚红名下占控股百分之五十一,侯顺发占百分之四十九。即便当妈的把名下股份尽数转给皮特,也扛不住有人恶意收购。除去高级管理层的期权股,只要收足百分之三十一,不管侯顺发合作不合作,她都有办法推翻董事会决议。到时候公司还是侯顺发的,或者说是她魏圆圆的。得意过后仔细一想,皮特固然嫩,但不傻,也不像是败家子儿。不把他逼到山穷水尽他是不会卖股份的。经过一番思索,魏圆圆想出一个开流截源的办法,逼皮特卖股份。最适合干成这件事的人选就是她结婚前的第一任未婚夫裴旭。

在包间里和魏圆圆吃饭的男人就是裴旭。他们的关系从大学时代开始,毕业后不到半年发生致命性危机。那时候魏圆圆初到公司做公关,常跟着段辉和侯顺发一起在中华大饭店招待客户。场面上应酬吃不踏实,魏圆圆希望裴旭能带她过来痛痛快快的吃一顿。没想到裴旭看见菜单,手便开始发抖。他知道自己兜里有多少钱,在这里吃一顿,三个月都攒不出那么多钱。总不能为了吃一顿饭推迟婚期吧!他一狠心,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起魏圆圆就走。没想到的是,从那天起他们的婚期就无限期的推迟了。直到魏圆圆宣布跟侯顺发结婚为止,他们的婚期才正式从无限期推迟变成永久性取消。

裴旭永远记着一顿饭给他带来的人生变故。后来还是魏圆圆不忘旧情,做生意拉他一把。裴旭也有生意人必备的天赋,把魏圆圆让给他的买卖做的非常出色。于是生意越做越大,自信力也跟着银行存款位数增长。有钱之后,裴旭第一件事就是请魏圆圆到中华大饭店吃饭。侯顺发比魏圆圆大十几岁,结婚几年后精力便开始走下坡路。于是,裴旭和魏圆圆几次饭吃下来,两个人又续起年轻时候的情人关系。虽然维系这种关系的内容相同,性质已经发生变化。毕竟两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关系虽然是情人,却属于偷情一族。让俩人感到惊讶的是,他们这种偷来的情比那些受法律保护的婚情持续时间更长。只有天知道假如那时候他们结了婚,是不是这会儿早就离了。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裴旭和魏圆圆吃饭的地点一直没变。约会之前只要说“老地方见”,两个人就知道指的是中华大饭店。有钱了,吃什么反而变得无所谓,只要地方舒服就行。

魏圆圆放下半杯红酒,看一眼裴旭。从前她一直欣赏裴旭与生俱来的经商天赋,今天开口跟她要股份,才让她第一次感觉到他身上那些商人本能实在多余。她甚至觉得他比一般商人还奸。生意给他做,觉陪他睡,到头来让他帮忙收些皮特名下的股份,他却首先想到给自己争利益!“怎么样,股份给你,事能不能办成呀?”

“没问题,你的意思我的明白。我先压住货款不放,然后动员厂家催他的原料钱。这样双管齐下,逼这个什么皮特不得不融资让股。等我们把股份收过来,再让他夹着尾巴逃回美国去。”

“关键是做事要隐蔽,不能让侯顺发看出来。他这个人天生的贱骨头,皮特把他赶走考虑过父子情吗?给他出主意教训教训那个只知道孝顺他妈,不知道孝顺他爹的不孝之子,可他到好,讲起父子情来了。他讲父子情,我怎么办?难道输给那个老太太不成!咱们这么干,如果让侯顺发看出来一搅和,说不定还真能给搅黄了。”

“你放心,我不会自己出面。不过有一件事我心里没底。就算皮特被逼的山穷水尽,他一定能同意卖股份吗?会不会想其它办法?要是有人在他身边加把火就好了。如今你不在,你的人也都调离重要岗位,我们是两眼一抹黑,只能听天由命。”

“你说的倒也是。如果皮特知道是我在买股份,肯定不会上当。尤其是他身边有个老狐狸,就是那个财务总监,再给他提醒两句,成事的希望就更小了。”

裴旭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财务总监,他会坏事?那我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把他拉过来,要么把他除掉。你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我说的除掉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离开皮特。比如说,把他扣起来,让他生病住院,施离间计,美人计,办法不是很多吗?”

“我看你真是长进了,能上能下。上能当老板下能当土匪,整个一个土豪山寨版。其实,财务总监这个人,爱钱,胆子小。这么多年一直很听话。虽然没给他什么实权,他却从来没什么怨气。还是老老实实干活。这个人只要好言好语软硬兼施的劝劝,能拉过来。最起码能做到在皮特面前装哑巴。他这个人就是胆子太小,动不动自己吓唬自己。保险起见,让他知道的事情是越少越好。你想不想试试?”

“嗯,事不宜迟,我马上安排老汤会会他。”

“我不管老汤鲜汤,别砸锅就行。按老规矩,你先走一步。”

魏圆圆早就设计好了,每次离开酒店都是裴旭先走,五分钟后她再走。因为认识她的人多,如果她被人看见了,一定认为她不是一个人。所以想等着看后面什么人跟出来。当罗素看见魏圆圆从餐厅经过的时候,她心里知道后面应该还跟着一个男人。结果等了十分钟也没有看见任何单独行动的男人从包间区走出来。魏圆圆用这套办法遮人耳目多年从未失手。

皮特像绅士一样送罗素上出租车,他居然抢在门童前面替罗素把门打开,还说了些美国人常说的客气话。

第四天,离上班时间还有半小时,几个主管就赶到了。如果皮特今天再不来,罗素真有点招架不住。因为好几个主管坐在她的办公室里不走,声称如果今天不把皮特交出来,他们就集体辞职。反正继续呆下去也没用。财务总监说收不上货款,下礼拜就发不出工资;生产总管说公司拖欠货款,原料供应商停止供货了;开发部部长说外商催着要样品,否则不下定单;外联部长说从前这些事都是魏圆圆具体指示,他就是个跑腿的,如今该怎么办,皮特得给句话。

众人正议论纷纷,皮特推门进来了。罗素一直盯着大门,看见皮特心里才踏实下来。几个主管只顾互相争吵,连老板来了都没看见。皮特招手把罗素叫到自己办公室,让她安排主管们一个一个谈话。第一个就是财务总监老杜。其他人顺序由她看着办。

 

侯顺发经常去美国,为了开发这个世界第一经济大国,他确实动过不少心思。每次办完事,他都想顺便看看儿子。但是每次都被前妻姚红拒绝了,他甚至连儿子在什么地方上学都不知道。直到皮特企业管理硕士毕业,他才知道儿子上的是斯坦福大学。谁让他当年为了爱情,用姚红的话说叫鬼迷心窍,同意由前妻一人抚养儿子?

侯顺发摇摇头。想起往事,他这个从小县城出来进北京上大学的人,每走一步都踩着艰辛。为了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他非常注意和那些家在北京的女同学保持良好关系。姚红也是他注意的目标之一。有一天,机会终于来了。那天全班郊游来到香山脚下。八十年代郊游还是骑自行车为主。偏偏姚红一跳下自行车就赶上地不平,把脚扭了,痛得她一步都走不了。同学们挺为难,带上她吧,不行。平时好好的人都爬不上山头鬼见愁,何况一个扭了脚的女生。留下她吧,也不行。万一碰上歹人把她拉到僻静处,就是喊破嗓子也没有用。当时侯顺发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自报奋勇留下陪她。当时全班同学都很感激。没有侯顺发,大家都得在这陪着。姚红心里自然最感激,她不愿意自己呆着,也不想成为全班的累赘。

两个人闲坐了一会儿,都找不出什么话题。姚红也不是那种让人见了就心跳加速的女同学,侯顺发还留着只有小县城才流行的简易发型,说点什么呢?侯顺发看见姚红一只手不停地揉脚脖子,便提出一个建议,让姚红坐在草地上,由他来给她揉脚。姚红有点儿不好意思,说让人看见怎么办?侯顺发笑了,看你还是北京人,怎么那么封建。现在都八十年代了!

说来有意思,姚红的脚经侯顺发一揉二揉,竟然不怎么痛了。她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外地来的男同学,觉得这人本质好,热心肠,会照顾人,又是学习尖子。唯一的缺点是愿意蹲在椅子上看书,让人笑话。平时怕被人笑,姚红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如今说话就毕业了,各奔前程,谁笑话谁呀。再说,一辈子能有人这么体谅照顾,多难得。像她自己的母亲,整天照顾父亲不说,还得不到他的一句表扬或者一丝笑脸。

又揉了一会儿,侯顺发问,感觉好些吗?姚红说好多了。要是不好,你还不得揉一整天呀。

侯顺发不知道哪来的灵感,说出一句感动姚红的话。因为那句话改变了他的命运。他说别说是一天,如果你一辈子不好,我就给你揉一辈子。

姚红推了她一下,“你咒我瘸一辈子!”心里却非常甜蜜,爽歪了。她躺在草地上,眯起眼睛看着太阳光在眼前照射出的小光圈,心里感觉到一种少有的幸福和安宁。他腾出一只揉脚的手拉住了她的手,她也用力抓紧他的手。

假如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事情也就简单了。偏偏她还有个家庭,一个家长作风很盛的大家庭。姚红多次暗示或直言,她父亲很厉害,搞得侯顺发很长时间不敢拜见未来的老丈人。一拖再拖,直到不能再拖的那一天。他第一次登门拜访是毕业前的一个星期日。虽然在他的心目中,姚红已经是他的人了,可是毕业后要想留在北京,必须在登记表上注明未婚妻家住北京。要想确定婚姻关系,光凭姚红事实上是他的人还不够,必须征得姚红父母的同意。当然,要想得到他们的同意,见面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

姚红的家住在城里。按照门牌号码找到的地方是个关的严严的大铁皮门,门上有个小门,小门上有个小窗口。侯顺发犹豫着上前敲了三下,那个小窗口被打开了,一个带着军帽的脑袋靠近窗口问找谁?侯顺发问姚红住这吗?对方退后一步,打开小门说,请进去吧。

侯顺发在班里没听说过,也没想到姚红的父亲是个大干部。整个大铁门后面的石子小路,桃树,草坪,还有一幢独立洋房都是她们家的。姚红接到警卫报告,跑到小洋楼门口接他。侯顺发问,你们家一直住这?姚红说,文革期间搬出去了,前几年落实政策才回来的。一楼是客厅,餐厅,办公室,和工作人员休息的地方,楼上是家里人的卧室。我爸在客厅呢,放松点,别这么紧张。

侯顺发想,从前只在电影里看见过这么讲究的房子,都是资本家、国民党大官住在里面。亲身经历还是第一次,再加上你父亲的威名,能不紧张吗?早知道你们家这么大,好歹应该在宿舍里没人的时候练练再来。如今一点精神和物质准备都没有,单说这身赶集穿的衣服,你爸见了肯定不同意。

姚红父亲的年龄看上去能做她的爷爷。背后肯定有一个类似“革命战争年代里顾不上考虑个人问题,一拖再拖就拖到全国解放,最后还是组织出面帮助成家的”那种故事。除了年龄大些,看得出来他是个严肃认真的老人,尤其是咳嗽的时候,使劲的程度有力地表明老人家誓将气管里的异物全部干净彻底咳出来的决心。因为姚红排行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儿,所以老头子对她的事格外上心。仔细询问了侯顺发的家庭背景之后对姚红说,等一会儿留客人在家里吃饭,吃完饭把客人送回学校去。年轻人应该抓紧时间学习,不要过早考虑个人问题,否则年纪大了会后悔。言外之意已经非常明确,他不同意。

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姚红听出来父亲心目中的女婿不是侯顺发这种类型,心里有气,憋着一句话不说。偷眼看侯顺发的样子,他好像没听出来老头子话里有话,还在那一个劲的点头。等老头子咳嗽完,微微把眼睛闭上养神的时候,侯顺发突然开口了。他说,“看伯父咳嗽的样子非常辛苦。我家里有祖传秘方,对老年慢性气管炎非常有效。要不然请您试试?”

老爷子睁开眼睛,指着边台上的中、西药说,“我有的是药,都说是祖传的。都说得长期服用才见效。我已经吃了三年了,不知道多长算是长期。你家的方子要用多长时间见效?”

“伯父,我家秘方不是中药,而是穴位按摩的特别手法。这些穴位都在脚上,我每天给您按摩按摩,短时间内可以见好。按摩之前先泡泡脚。我到外面给您端盆水来。”

老爷子睁大眼睛看着侯顺发,“你要想试试,叫阿姨端盆水来。”

不知道是按摩真的有效,还是酸麻胀痛本身转移注意力,老爷子自己感觉不错,能保持较长时间不咳嗽了。

从那以后,侯顺发每星期都给老爷子泡脚、按摩足底穴位,姚红乘机软磨硬泡,终于赢得老爷子有保留的赞成票。他叫秘书给学校打了招呼,希望把侯顺发同学留在北京工作。她的几个哥哥虽然说过“难道高干子弟都死绝了,非要找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但是各有各的家,也犯不着为妹子的事认真。

毕业后不到两个月,姚红跟侯顺发就办了手续。结婚前一天老爷子正式和姚红单独谈了一次话,主要内容是警告女儿,侯顺发是个好人,但是不一定靠得住。因为这个人太聪明,太有心计。如果认为将来管不住他,趁早现在就一刀两断。如果选择跟他成家,将来一切后果自己负责,不要说做家长的没有警告过你。

姚红从小自信,不认为侯顺发能背叛她。其实,她当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背叛,也不认为侯顺发是个有心计的人。直到婚后三年,侯顺发提出成立公司,专门承包老爷子部里的设备进口,安装,保养业务。姚红才感觉到侯顺发的确有心计。他每天下了班没事就看老头子部里送来的内参,原来没白看,把中央搞现代化的真正意图看明白了。老爷子起初不同意,说得不偿失。经过侯顺发算过一笔细账,老爷子点头了,但要求带上姚红几个哥哥一起干。没想到那几个大舅子有的是取财之道,而且都用不着出力,竟然没一个人对设备安装维修保养感兴趣。最后,老爷子提出一个条件,就是由姚红掌握公司控股。侯顺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和姚红是一家人,谁占控股不是都一样?

姚红不知道,侯顺发搞公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找个机会提高自己在姚家的地位。结婚三年的经历让侯顺发和姚红都亲身体会到门当户对的重要。自打蜜月一过,侯顺发就成了姚红家里新添的壮劳力。只要保姆和勤务兵都有事忙的时候,剩下的活儿便是侯顺发份内的工作。姚红的朋友大多是干部子弟,侯顺发跟他们没什么话,自然而然只能充当打杂的帮手,被人呼来唤去。有些不常来的客人,以为侯顺发是老头子新添的勤务兵。起初,侯顺发为了赢得姚家的喜欢,主动干活。慢慢的,姚家人觉得侯顺发勤劳是因为他从小干活习惯了,闲下来不舒服。况且,他能跟姚红结婚留在城里是他的福气,干多少都比回老家轻松。侯顺发经常看着姚家人和姚家的亲朋好友在一起有说有笑,自己在一边忙碌。时间长了,侯顺发心里不痛快。为此,小两口争吵的频率开始增加,音量也逐渐调高。自从搞起通讯公司,家里安静多了。其中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就是侯顺发加班不在家。

九十年代中后期,国家建设的速度突然加快。国际国内通讯市场出现供不应求的趋势。侯顺发的公司趁势发展,还建立了公关部。按理说,侯顺发的主要客户都是老头子和老头子的老部下介绍的,有没有公关部无所谓。可是侯顺发有心把公司做大,做到其它部、其它省、市,甚至其它国家。所以公关部成了他的嫡系,出来进去都带着公关部的人。魏圆圆就是这个时候进入公司的。到公司之前她每天关心的是如何扎根北京。进了公司,跟侯顺发一起出入中华大饭店,她的想法变了。从扎根北京升级为跻身贵族。

有一个单独的机会,魏圆圆问侯顺发,侯总工作这么辛苦,爱人一定是个贤妻良母?侯顺发重复着“爱人”两个字,突发感慨,他说爱是一种奢侈,可望而不可求的奢侈。魏圆圆说,像侯总这样的人中豪杰,让多少女人仰慕啊!侯总问,这些女人里包不包括你?魏圆圆说,那还用说吗!她不指望在粉丝行列中排行第一,能上名次就知足了。

面前坐着这么漂亮的女人,这女人又这么看重他,还把他当成豪杰,侯顺发心里欢畅。别说豪杰,能把他当个平等的人敬重已经求之不得了。他们彼此含情脉脉地对视几秒钟之后,侯顺发确认终于找到了真正的爱情。他对魏圆圆说,“你在酒店房间里等着我,我去办件要紧事。”

魏圆圆以为他去买伟哥,等了半天不见回来。后来才知道,他是去谈离婚的事。他认为爱情应该专一,不应该论排行。所以他必须给年轻时候那个为了留在北京而不得已的选择画上句号。他自认不是个绝情的人,每年都拿出一大笔钱抚养前妻和儿子,让他们在国外不用工作也能过上高干子弟的生活。尽管姚红认为他给的钱比安股份分成少多了。

想到这,侯顺发摇摇头。真是股多两股压死人。什么董事会决议,就是她一个人兴风作浪。当时怎么没看出来这女人气性这么大。二十多年不嫁人,一心一意的把儿子培养成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替她出一口恶气。

侯顺发到了美国洛杉矶,第一件事就是开车去见姚红。地址他熟悉,因为房子是他出钱买的。不过姚红不领情,说买房子的钱是她应得的红利。她说的有道理,侯顺发也无话可说。房子买下来许多年,侯顺发没有进去过一次。因为他的名字不在房产证上,他也不是这家的男主人,没有人请他来,他凭什么一定要进来?不过这次不一样,她已经出气了,而他已经无路可退,必须跟她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谈。

车子开进一片中产阶级居住区,这里房子院子都很大,要是建在国内只有富人才住得起。就是实际做主宅用,却跟着稀里糊涂地冠名别墅的那种独立房子。姚红家房门外有个矮栅栏围着的小院,中间一条直直的小径,从路边直达正门。正门较高,需要上四级台阶。侯顺发把车停在路边,整整西服和领带,然后下车走进小院。还不到下班时间,街上车辆行人零零散散。就算吵起来,也不至于造成太大影响。走到门口按过门铃之后,侯顺发还在想那个折磨了他一路的问题,如何打动她的心。以往的经验告诉他,用这些年他如何按时给她们母子寄抚养费做依据肯定不灵,因为她是大股东,他寄给她的钱本来就是她的。

 

其实,侯顺发想都不用想,姚红根本没准备给他一个打动她的机会。自从侯顺发下车后关上车门的时候起,姚红就从窗帘背后盯着他。她忘不了当年侯顺发提出离婚的理由,所谓“每个人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而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爱情。他不过是她们家一个有名分的奴隶。现在他找到了爱,所以不想继续维系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这些话让姚红如梦初醒。她后悔,她恨。在她心里,一个为了达到个人目的而欺骗别人感情的人是世界上最丑恶的人。更何况这会儿走进院子里的侯顺发老了,秃顶了,失业了,显得越发丑恶。

姚红打开门,见到侯顺发在笑,心里更加来气。“你来干什么?”

姚红穿着一身蓝色套装,面色白皙,比大学毕业那年显得更有风韵。侯顺发毕竟是小地方长大的中国人,不会虚头把脑地恭维女人。虽然眼神里流露出惊诧,嘴上只说,“你看上去挺好吧。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该谈的二十多年前都谈完了。你走吧。”

“我,我见到咱们的儿子了。他很能干,我想把公司交给他可以完全放心。”

“是吗,恐怕不是你交给他的,而是他从你手里抢走的吧?”

“唉,你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

“原谅你?等你死的那天,我也许会考虑考虑是不是原谅你。”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你根本看不出来我有多恨你,所以别在那装纯洁无辜,也别在那装什么都知道。你走吧,不然我叫警察了。”

“姚红,我劝你满意吧,你已经达到目的,证明儿子能把老子赶下台。见好就收吧,在这样下去会害了孩子,也害了公司员工。他们都是无辜的。不替别人着想,也得替儿子想想,他刚刚走向社会,第一个工作搞砸了,对他将来整个人生都是一个阴影。不可平复的伤疤……”

姚红没等他说完就退回屋里,狠狠的关上大门。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当侯顺发像火烧屁股一样急冲冲地回来要跟她离婚的时候,她完全崩溃了。长这么大,家里除了老头子还从来没有第二个人能扫她的兴。就是有第二个人,这人也绝对轮不到侯顺发。他是谁?他是被她解放和拯救的人,不思报恩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抛弃自己的恩人!脑子里一阵空白之后,她决定不跟他吵,不跟他闹,而是让他自己后悔一辈子。

姚红把大门关上的一瞬间,侯顺发感觉好像二十多年前,当他签字离婚,并且放弃儿子抚养权之后走出姚家大院的时候,那扇大铁门上面的小铁门在他身后紧紧关闭的情形又重放一遍。不过,那个时候他多少还有点轻松的感觉。毕竟那个时候他总算解脱了在姚家享有的最低级地位,而且,魏圆圆正在中华大饭店的房间里等他凯旋而归呢。

今天的感觉太沉重了。因为他的一生已经走到最低点。自己亲手建立发展起来的公司眼看就要被亲生儿子断送;多年来自己的儿子一直把老子当成世界头号假想敌;自己曾经认为找到了爱情的魏圆圆原来也是为了留城加上奢华的生活才跟了他的。还有什么能让他感觉更加沉重呢?

侯顺发跪下了,这是他最后表示祈求原谅的方式。他能感觉到,姚红就在门厅里,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扇门。他能听到她讲话的声音,像在骂,也像自言自语的哭诉。他不怕她骂,骂出来也许能好受些,哭出来之后也许就原谅他了。他认为姚红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重建家庭,寻找幸福,始终如一的找机会报仇,就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跟他吵过,哭过,骂过。纯属内心积聚的能量无从发泄的结果。

可是,他错了。姚红没有骂,也没有哭。她在给警察打电话,她担心他在门口跪舒服了不愿意起来,让街坊邻居看见影响恶劣,觉得中国人另类。事实上,侯顺发下跪已经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走路的停下来,开车的减速,对门的邻居隔着玻璃窗向这边看过来。也有人立刻拿起手机,把亲眼所见在第一时间通报出去。在美国社会,这种场面不是每天可以看到。大部分人甚至一辈子都没见过。

当侯顺发感觉到身后有人议论他的时候,警察已经到了。一个警官走到他的面前说,“先生,有人打电话报告你在这里打扰别人。我问你,你住在这幢房子里吗?”

侯顺发摇摇头,“不住。”

“既然不住这里,我请你马上离开。否则我们可以架走你,逮捕你,可能还会审判你。因为这里是私人领地,外人不能侵犯。”

这些道理侯顺发听说过,警官并没有吓唬他。可是他是有身份的人,他拿出一张名片对警察说,“我是公司总裁,住在这里的女人是我的前妻。我有些话必须对她说。”

警察接过名片看过正面和反面,非常客气地还给他说,“总裁先生,我很尊敬您。可是我说过,您必须马上离开,否则我将逮捕您。一般情况下这话我只说一遍,看在您是总裁的份上,猜想您平时比较习惯命令别人而不是被别人呼来唤去的缘故,我特别破例说了第二遍。但是,你千万不要以为我会说第三遍。”

侯顺发想,警察这么说已经给足他面子了。

离开姚红的私人领地的时候,侯顺发还回头看过两次。他想知道姚红在那个窗子后面看着她,他也希望她会突然开门,宣告这一系列惩罚行动的结束。当他最后一次失望的时候,再次感觉到他当年把她伤得多惨。

 

皮特第一个谈话的对象是财务总监老杜。因为他早上查看银行对账单的时候发现华通公司存在很多严重的问题,最严重的就是账上没钱了。财务总监老杜是个老谋深算的经济师,皮特翻看财务报表皱眉头的时候,老杜就已经想好应对策略。皮特问起公司为什么只有一家供应商,一个销售代理,为什么没到帐期就付钱给供应商,而销售代理却总是拖欠货款。假如三天之内收不到货款,公司将面临发不出工资的危险。老杜立刻把责任都推给了魏圆圆。

“姚总,职务上看我是财务总监,可是我干什么要听魏主任的。公司的供应商和代理都是魏主任的私人关系。他们都听她的。付款、催帐也是她说了算。两周前她交代过,因为有一批美国订单必须赶着做,所以先把原料款付了,免得到时候交不上货。又说最近代理那边正加大力度替我们公司做市场,货款可以缓一缓。她在的时候,每周预算一出来,她就亲自收上来一笔货款,数量刚好够周转的。现在她不在了,代理那边没关系,只能说我们催款的本事不如她。”

“没有关系?做生意本着互利原则,跟关系有什么关系?老杜,你不觉着魏圆圆这么做很不专业吗?你是财务总监,公司有财务制度,魏圆圆怎么能干扰财务程序?”

“姚总,有些事我不好说。我们只能认为她的意思就是总裁的意思。有些事,您以后会听别人提起。我斗胆问一句,魏主任还回来吗?”

“我宣布过,她不会再回来了。”

“那催款的事,除了她,别人……”

“怎么,除了她别人不行?”

“别人,您可以听听段部长的,就是外联部的段部长。代理那边他也比较熟。”

“你是财务总监,今后你要说了算。眼下首先要把钱收上来。为了保险起见,得想办法向银行贷点款,周转一下。你去吧,替我约几家大银行。”

老杜走后,皮特把两只脚搭在办公桌上。拿起财务报表,又把它狠狠地摔在桌子上。略加思索,然后按下呼叫机,让罗素把段部长请进来。

段辉这几天也急着见皮特。他不担心公司运作不下去,或者发不出工资,而是怕皮特不回来。对于皮特回来赶走侯顺发的历史背景,除了当事人之外他最清楚。当年他也有意讨好魏圆圆,被侯顺发官大一级搅了他的好梦。这些年来无论从理智上还是潜意识里,在所有精神层次他都不能接受侯顺发跟魏圆圆的结合。他同情姚红,觉得这个女人不吵不闹,还成全侯顺发,要么宽宏大量,要么甘心受屈,没想到公司控股在她名下。侯顺发被赶走后,他对皮特的行动即惊讶又认同。觉得姚红的魄力和恒心不亚于经典故事里的传奇人物。

皮特两天没露面,段辉心里空空的。他不希望皮特解气之后拂袖而去,让侯顺发得以卷土重来。所以,只要皮特有问题,他都愿意认真回答,甚至带着个人分析。他认为公司目前的经济情况完全是侯顺发一手造成的。他的目的无非是把公司掏空,让皮特接管后的公司不能正常运作,最后知难而退。至于代理拖欠公司的巨额款项能不能要回来,段辉信心不足。他认为既然是侯顺发有意安排的结果,代理一定早就跟他谋划好了。别人催款肯定遭遇软磨硬泡。

“姚总,您知道魏圆圆和代理公司总裁裴旭的关系吗?他们是大学时候的男女朋友。为了成全魏圆圆和侯顺发,他主动退出了。作为对他的补偿,魏圆圆把公司产品都交给他代理。其实,公司的原料采购也让裴旭包了。名义上代理商和供应商是两家公司,实际上都是裴旭一个老板说了算。”

“奇怪,侯顺发居然同意她这么干?”

“侯总对她一往情深,百依百顺。平时,侯总全力负责新产品开发,最近又热心打开美国市场,对运营方面的事情很少过问。”

“能不能约我跟这个裴旭见个面?”

“我可以试试,毕竟我们都是老同学。不过因为魏圆圆的事,我们之间有点别扭。后来他发了,我们更是没什么来往。我约他,他能猜到您要跟他说什么。估计他会躲。”

 

跟魏圆圆吃饭密谋之后,裴旭就派汤全去拉拢财务总监老杜。汤全废了好大劲才找到老杜家。

熟悉老杜的人都觉着他办事缺乏魄力,结果错过买房良机,到现在还住城里老楼。早期新房子便宜的时候他嫌偏远,买东西不方便。后来新区配套设施健全了,价钱也一个劲儿的往上涨,他又想等房价降一降再买。所以,等到今天还没等到买房机会。汤全爬完几层楼梯之后,已经累的必须站下来专心喘几口气再敲门。他是裴旭创业时候认识的,靠给人介绍生意起家。他为人能说会道,这些年跟着几个老板发了点小财,细想起来也有很长时间没爬过这么多层楼梯了。

开门的是老杜。他通过安全门上的猫眼观察,来人中等个子,微微发胖,手里还拿着一摞礼盒,从来没见过面。可能是刚刚来过电话的汤全,说是半小时,这都一个多钟头了才到。一问,果然就是他。虽然天色晚了,冲着那摞礼盒也没有不让人家进来的道理。两个人在客厅坐下之后,汤全首先客气的表示歉意。说事情比较急,想去公司拜访又觉着说话不方便,只好半夜打搅。

财务总监也客气几句。“不晚,才十点多。倒是汤先生您这么敬业,现在这时候还在忙,实在是难得呀。我来给您倒茶。”

汤全靠在沙发上。房间里虽然经过装修粉刷,但老房子开间小,人一多就转不开身了。“看得出来,杜总监是怀旧的人。按理说像您今天的地位财力,就算住别墅也是很轻松啦。”

杜总监一边倒茶一边说,“ 别墅都建在农村,每天进城太不方便。这房子虽然年头多了,可是位置好,去那都方便。再有就是您说的,怀旧。”

汤全知道他赚多少钱,明明错过了买别墅的机会,还嘴硬。看看现在别墅的价钱,你买得起吗?可他嘴上却说,“等贵公司上市之后,总监不必每天上班,到那时候住在别墅里多享福呀。”

总监狡猾的笑笑,“那是,到那个时候我也该退休了。”

汤全说,“不用那么遥远。我在电话里提到请您做我们公司的顾问,就是想联起手来,把贵公司包装上市。根据贵公司的销售业绩,在加上些技术处理,估计六个月就能在主板上市。即便保守些,十个月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可是,我们刚刚换过总裁。新老板近期没有计划上市。”

“这就是我想请您帮忙的。我们大魏控股公司有意收购一些科技公司的股份,其中包括贵公司。我们研究过了,根据我们以往包装公司上市的经验,只要我们在贵公司占有百分之三十一以上的股份,就能保证贵公司,到那时也就是我们的公司在十个月之内上市。大家获益,都是赢家。除此之外,如果大魏控股收购成功,我们将付给您一笔优厚的咨询顾问费。一共二百五十万,我今天带了五十万,意思意思。请笑纳。如果您能促成和皮特见面,我立马再付一百万,一旦签署股权转让协议,尾款一百万当天付清。”

总监看着那摞礼盒,半天没说话。“你们具体要我做什么?要我安排贵公司跟我的老板见面?”

“其实没有太多事情。见面的事,我想最好由第三方介绍比较好。您是公司内部的人,有些事不好出面。我只希望您在皮特征求您意见的时候表示赞同出让股份。您不必提起我们见面的事,也不提上市的事。主要从引入新股东帮助公司扩大业务的角度入手。”

总监还在沉思,汤全又问,“随便问一句,贵公司财政方面情况怎么样?”

总监盯着那摞礼盒,顺口说,“周转有问题,急需一大笔钱。我倒是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劝皮特出让些股份。”

说完这话,老杜有些后悔,可是已经晚了。汤全心里高兴,嘴上却说,“杜总监为公司操劳忧虑,令人钦佩。皮特应该因为有您在身边而感到幸运。”说完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交给总监,“这是专门跟我联系的手机,我的号码已经存进去了。别多心,这都是为上市做准备。您知道,证监委那帮人也靠业绩吃饭,查内部交易查的严着那,不得不防。”

那手机看上去很普通,可是杜总监觉得拿着它就像开始扮演“潜伏”里面的角色一般。

 

睡了一夜,侯顺发感觉好多了,就是两个膝盖有点儿酸痛。他一只手揉一个膝盖,拼命回忆昨天干什么把膝盖弄伤了。对了,他想起夜里做梦求姚红宽恕他来着。姚红是个犟脾气,当年发现他有新爱的时候竟然没跟他吵过一句,他提出离婚的时候他也没有哭过一声。有这种脾气的人不多,赶上一个算是不可多得。这种人容易被人感动,也容易恨人一辈子。不管所恨的人多么真诚悔过,她对他永不宽恕,即便他在一个不兴下跪的国家给她跪下,跪了足有三十分钟,她也丝毫没有原谅他的意思。后来,她还叫了警察。不对,那不是梦,那是发生在昨天下午的真人真事。

侯顺发小心翼翼地抬腿迈步,慢慢走到房间门口,从地上捡起客房服务当天送来的报纸。他担心自己下跪的镜头会被登出来。如果登出来了,他在美国办事处的雇员一定会看到,然后奔走相告,然后家喻户晓。甚至,今天要见的美国客户也可能知道。幸运的是,头版各条都不是他下跪的报道。二版,三版,地方专版翻过一遍,都没有他的事。明明记得昨天下午有几个人在拍照,难道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是记者?

电话铃响,是公司北美办事处派人到酒店接他。侯顺发匆匆吃过早餐,坐车先到办事处了解情况。北美办事处是侯顺发一手办起来的。他当年进口美国设备,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做出更好更便宜的产品,然后把它们卖进美国。他把公司进口,安装,维修,保养赚的钱用来开发新设备,苦干十几年,已经逐渐形成自己的品牌产品链。正是因为他亲自抓国外客户,所以国内公司内部发生的人事变动还没有影响到北美业务。只有个别人听说他儿子最近当总裁了,都以为这是侯顺发的意思,希望把年轻人推到风口浪尖上历练历练。

侯顺发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十几个员工都站起来鼓掌。鼓完了掌都不坐下,看着侯顺发笑。侯顺发眨眨眼,不知道大家笑什么。他怀疑他们笑的原因可能跟昨天下跪的事有关系。“你们笑什么,是不是在网上看到什么了?”

“不是网上,而是您的裤子。”

“裤子怎么了,不是好好的?”

“两个膝盖的地方,裤线突然中断,还鼓了包。”

“这有什么可笑的,没见过伪劣产品吗?都坐下!”侯顺发在会议桌一头坐下后,员工们才纷纷落座。“上次电话上我说过,目前人民币升值,价格方面压力很大。我可以不涨价,但要求下订单的同时必须预付百分之五十定金。说说客户的反馈。”

办事处负责人谈完工作,又陪着侯顺发走访了一遍客户。好在商业谈判比私人会晤顺利得多,为了跟竞争对手抢时间,美国客户同意预付一笔定金。

 

正如段辉说的,代理公司财务负责人推说巨额付款的事只有总裁裴旭一个人能批,总裁裴旭的助理说他不在北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公司周转急等钱用,没办法,皮特和罗素只好叫了辆出租车赶到商业银行信贷部。银行业务员把他们带到十三楼的一间会议室。本来事先约好和信贷部主任开会。互相交换过名片之后,皮特发现为首的谢长发的名片上面写着副主任。谢副主任连连道歉,说他们主任早上被叫到总行开会去了。他让我们三个先跟您谈谈,看看我们能为您提供什么服务。

皮特说明今天来是想谈谈短期借贷方面的业务。我们有应收款,也有客户订单。最近因为投入新产品研发和小批量试生产,需要小量现金周转。希望能得到银行支持。

谢副主任打开笔记本,“姚总说的小额现金,指的是多少?”

“第一笔大约2千5百万人们币。如果需要希望可以增加到5千万。”

“五千万还是小额?”

“我们公司年检注明固定资产六十亿元人民币,第一笔贷款数额不到百分之五,所以我叫他小额。毕竟折合成美元还不到四百万。对我们这样规模的企业,用这些钱周转很正常。”

“姚总说的没错。可是我们银行贷款有限制,这个数恐怕我们主任都批不下来,必须上报。您要的急吗?”

“审批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我估摸着怎么也得三个星期,也可能更长。”

“这钱我们两个月就能还清,如果审批三个星期,时间是不是太长了?我在美国的时候,看见国内报道,有些银行职员都可以私自转走上亿元,怎么正常贷款就这么难呢?”

“姚总说的是个别情况,我不清楚。我那么想,这事您都知道了,从那以后银行能不看严点儿吗。您说是不是?您要是真急着现金周转,我倒有个主意,您可以出让一部分股份。不知道您考虑过这个办法没有。”

“你指的是融资?那时间不是更长吗?而且,为了两千五百万,不值得费那么大的事。再说,你们信贷部做企业投资业务吗?”

“我们不做投资。不过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介绍几个协作单位。你们谈。我不是刚才听您那个意思,希望快点吗?有些私人的风险投资公司动作很快,比银行快多了。时间上十有八九能让您满意。具体事情你们具体谈。”

皮特站起身准备告辞。“那好,我会让财务总监跟你联系。”

“好好,我静候佳音。我送您到地下车库。”

“不必了,谢谢。我们打车来的。”

谢长发瞪大眼睛,上下看看皮特。他第一次听说一个公司老总会打车过来谈千万元贷款。惊讶至极,谢副主任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皮特和罗素走后,谢长发和两个业务员从窗户往下看。他们看见罗素走在前面向出租车招手,皮特赶过来给她开门。谢长发摇摇头,“我就爱看老板开什么车。咱买不起,看看总可以吧?这位大老板,打车来的。你们说,这里面有什么故事?”

一个女业务员说,“反正主任让咱们这么说,咱们就这么说。”

 

罗素坐在出租车上,对皮特说,“姚总,你看见我们出来的时候那个谢副主任看我们的眼神了没有?”

“没有注意,什么眼神?”

“狗眼看人低。”

“为什么?”

“就是因为看我们打车来的。在他看来,你应该什么都有,怎么偏偏没车?这年头,车是衡量身价的唯一标准。”

“真的,那我们去买辆车好了。本来想先把要紧的事办完再解决房子和车,现在看来为了让别人看必须先买车。”

罗素告诉司机去奔驰车行。走进销售大厅,一个小伙子过来打招呼,说他是这里的销售员,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皮特问,哪一款车现在赶上促销优惠?

销售员上下打量皮特一眼,“先生,我们这里的车是要预定的,从来没有促销活动。您看那边坐着的几位没有,都排队等着登记呢。”

皮特听说要排队登记,眉头皱起老高。罗素对他说,既然没有车,咱们走吧。

坐在出租车上,皮特突发感慨。“做生意难,贷款难,难道买东西也这么难吗?”

“国内办事就是这样:既要有关系,又要吊胃口,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空手套白狼,套狼舍得丢孩子。五项全能,缺一不可。直到有一天做大了,别人上赶的求你,你才是爷。”

皮特看着罗素,没想到这么文文静静的一个女孩儿,脑子里装这么多新鲜东西。“罗小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姚总,您上的是企业管理,我上的是社会大学。等会儿到了下一个车行你一句话别说,看我的。”

皮特一笑,“行,看你的。不过你马上给财务总监老杜打个电话,让他跟那个谢副主任联系,尽快和投资公司接上头。看看对方什么是什么样的运作方式。融资比贷款审批时间还短,真是第一次听说。”

到了车行,罗素朝着一个销售员一招手,让他把经理叫来。不一会,销售带来一个中年男子。罗素指着坐在沙发上的皮特说,“他是我们总裁,今天要买车。价钱高没关系,只要有车。”

“有有,车我们有。我们是北京城里最大的奔驰代理。请两位到我的办公室详谈。”

半小时后,皮特的新车已经开在回公司的路上。财务总监来电话,说他按照总裁的指示跟商业银行谢副主任联系过了,那家有意收购我们公司股份的是一个叫大魏控股的投资公司。联系人叫汤全。这位汤先生我也联系上了。初次接触,发现汤全好像很了解我们公司,一直注意我们的新闻发布和媒体报道。希望我们公司能早一天上市。做为投资人,他在美国通讯行业也有一些关系,成为股东之后可以为公司开发国际业务助一臂之力。不过有一点,他有意收购百分之三十一以上的股份,少于百分之三十一免谈。如果您同意,他们愿意和您谈具体条件。一旦成交,他可以保证签字当天资金到位。

皮特说他马上回公司,见面谈吧。

皮特跟财务总监谈话的时候特意叫上段辉。眼下他最关心的是下周发工资和付货款加起来最少需要多少现金。财务总监说,“至少两千五百万。姚总,如果下周一之前不能贷到两千五百万,公司可能面临一连串危机。首先是员工恐慌,如果闹到劳动局和工会,纠纷闹大可就不好收拾了。假如供货商停止供应原料,公司生产就必须停下来,现在每周都要出货,一旦没有产品,客户一定取消订单。至于我们的应对策略,因为事情发生太突然了,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反应。我上午找过代理公司的财务处,他们说公司老总不在北京。没有老总批示,他们一分钱都转不出来。我又找了几家银行,都说我们应该提前申请,给他们时间考虑。如果下周一就要贷款到帐,别说中国不行,美国也不一定办得到。我看这家投资公司的出现纯属缘分,也是姚总有福气。出让股份不用付利息,比借高利贷强。投资人成了股东,自然希望公司做大,不挣钱也会任劳任怨为公司出力。”

皮特转向段辉,“段部长,你的意见呢?”

段辉看看财务总监,想了一下说,“出让股份,也是万不得已,没办法的办法。投资公司我接触过几家,从来没有听说过大魏控股。老杜是财经专家,从前跟这家大魏控股熟不熟?”

财务总监眯起眼睛看着段辉说,“我也是今天才听说。这些玩儿钱的主平时牛B得很,求着见面的人每天排大队,约都约不上。要不刚才我说姚总是有福之人呢,他去一趟银行就接上这么一个关系。”

段辉说,“老杜,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事情来的太容易。你想,我们需要钱,正好有人想给我们投,不是天上掉馅饼吗?何况这家公司您没听说过,我也没听说过,上来就要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姚总,我觉着应该了解一下大魏控股的背景。”

财务总监说,“了解是没有错的。问题是我们有多少时间。其实,京城里有的是暴发户,还不算暴富了搬进京城的。你我没听说过的太多了,有心进场高科技实业,做正道生意的也不乏其人。这种人跟银行联手,专门投有前途,暂时需要资金周转的企业。这些人的钱不白给,杀起价来肯定血淋淋。”

段辉拿出手机,“商业银行我有人,拐弯抹角能找到跟信贷部谢副主任说的上话的。我请他吃个饭,摸摸底。”

皮特说,“好吧,咱们一边了解情况,一边约汤先生见面。今天是星期五,可能会辛苦大家几天,抓紧把有关文件做好。特别是财务方面,怕是要连轴转了。等我们解决了资金周转问题再好好休息。”

财务总监退出之后,皮特吩咐段辉尽量多了解一下对方实力和底线,知己知彼对谈判有利。

段辉说,“我主要担心大魏控股背后有人。如果您不见怪,我觉着那个背后的人就是侯顺发。他这个人老奸巨猾,为了个人目的不择手段。”

皮特冷笑一声,“他呀,他不在北京,到美国求我妈去了。他以为还能凭着一张嘴为自己说出一条活路来。我看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段辉没有再说什么,告辞了。他想找找他在银行的熟人。走到外间罗素办公室的时候有意放慢脚步。这时,罗素办公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屏幕上显示魏圆圆的名字。罗素正在犹豫接还是不接的时候,段辉掉头走过来,罗素赶紧拿起手机,却没有接听的意思。段辉站在那里一直等到震动停止,突然问起魏圆圆最近干什么呢?罗素站起来盯着段辉,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既然他这个魏圆圆的老同学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别人怎么会知道?罗素又想起那天在中华大饭店包间门口听到魏圆圆和那个陌生男人的对话。也许,段辉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没等罗素想好怎么跟段辉提起中华大饭店的事,他话题一转,说老杜这个人平时是个老好人,今天话特别多,拦都拦不住。罗素刚被提到总裁身边,从前很少跟老杜说话,她能对段辉的议论有什么评论?段辉摇摇头,心事重重的转身出去了。

老杜回到办公室,安排手下准备公司概要和股份转让协议。他自己关上房门,从手袋里拿出汤全给他的那个手机,接通屏幕上显示的唯一一个电话号码。“是我,向你通报一声,我们老板同意和汤先生见面。对,我来安排。另外,我们谈好的事没变吧?好,今天晚上见。对了还有,段辉正在着手调查您的背景。他在商业银行有关系。我就是提醒一句。好,晚上见。”

老杜挂断电话,小心地将手机放回到口袋里。他拿起座机,拨通了罗素的电话。“小罗,向你汇报一下,段总约的汤先生明天上午过来,请你安排吧。”

放下电话,老杜看看表,下午三点了。按照汤全的承诺,离一百万到手还差三小时。他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走了两圈,心神不宁地看着窗外忙碌的城市风光。十几年功夫,眼前建筑物林立,景色发生多大变化!一个地标跟着一个地标的建,有的立起来有的蹲下去,多少人借楼市的光发财发紫了。他自己问自己,就这么点事儿,有什么可心神不宁的?又没有坑蒙拐骗,不就是说了几句该说的,留了几句该说的没说吗?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两厢情愿的事,凭什么一个劲的心跳加速呀?这会儿他才体会到自己为什么半辈子过去也没发什么大财,一天到晚都在替别人数钱,就是因为胆子太小。看那些发了财的,那个不得敢冒险?有多少机会从眼前闪过去,因为没魄力错过了机会。如今年过半百,脑门上皱纹一道一道的刻着,眼看离失效期不远了。往后机会越来越少,错过一个少一个。再看看表,才过了三十多分钟。

段辉的手机是个人脉交际的聚宝盆,做了十几年外联部长,十几年的社会关系都在上面。有时候他盯着一个人的名字,半天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后来,他养成一个习惯,在人名后面加个外号。外号实际上等于这个人的特征。名字是出生之后甚至之前起的。有时候一个人的名字跟他的外表、性格、品质没有一点关系,所以很难记。外号不同,它是找到这个人的独特之处后总结出来的,所以容易对号入座。有了名字加外号,段辉一眼就看出通讯录上面记的是谁。用这个办法,段辉真的找出了商业银行的熟人。而且很快就约好谢副主任当晚见面。

其实,皮特也担心侯顺发暗中捣鬼。听说当年侯顺发成立公司的时候,家里老小都以为他是个埋头揉脚的老实人,顶多有那么一点小心机,谁也没想到他这么一个小县城出来的大学生能下海做生意。直到后来公司做大了,还成立了公关部,老爷子才对他刮目相看,同时再次警告姚红她这个自己找的丈夫可能是个新派陈世美。如今被赶出公司,侯顺发能老老实实甘心退出历史舞台吗?他虽然身在美国,知道姚红不会被他打动,保不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像段辉说的,企图借机收回股份。想到这,皮特问罗素,凭她对段辉的了解,他能不能把大魏控股的底细摸出来?与其说他在问罗素,倒不如说在问自己。万一这是侯顺发的套路怎么办?

几个人看上去都有心事,罗素预感明天和汤全的会议恐怕不会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下召开。正在这时,朝阳区交通警察打来电话,说你们公司一个叫段辉的员工被车撞了,正在医院抢救。他身上带着名片,所以特别通知一下他工作单位的领导。

罗素赶紧和医院联系。急救室护士说,段辉已经脱离危险,正在观察室观察。皮特要去医院,罗素说还是让她和几个段辉的老部下代劳吧。一来皮特要准备明天谈判,二来段辉曾经是罗素的老板。皮特同意了。让罗素找机会了解一下段辉和谢副主任接上头没有。罗素走出门,发现三朵金花已经等在门口。正在这时,老杜出来了。他匆匆跟四朵金花打个招呼,朝着自己的车子走过去。茱莉莉问,你们说,老杜能不能给咱们稍个脚?罗素说,也许行,都说他是个老好人。没想到茱莉莉截住老杜的车,说段辉被车撞了,能不能拉我们去趟医院的时候,老杜显得十分惊讶,半天才说他有急事,不能去医院。请她们代为问候。说完一踩油门,开走了。

罗素说,“都说老杜是一老好人,今天有些反常。”

 

老杜开车到事先约好的一家茶馆,汤全还没到。他自己叫了一壶龙井,边喝边等。想到段辉被车撞了,心里嘀咕跟他有没有关系。看看表,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便拿出汤全给的电话,打过去半天没有人接听。再打一遍,汤全接了。不过声调不像前两次那么客气。他说这两天忙,过几天再联系。总监说,我们刚刚说好的,约好皮特见面就付一百万。如今已经约好了,怎么能变卦呢?汤全冷笑一声,怎么,你要告我毁约?

老杜一听,知道上当。天下只有二百五才会相信这么容易就能挣到二百五十万。对方明明是毁约,可是这种地下交易能告他吗?已经收了人家五十万,而且犯了不止一条罪,只能吃哑巴亏。为了五十万就把自己卖了,真不值。

汤全挂断电话之前又补了一句,“总监,提醒一句。今天我们通电话的内容已经录下来了,希望你遵守约定,否则后果我就不说了。明天见。”

老杜这才意识到他在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这些人做事才是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他想起段辉,“我们公司的段辉被车撞了,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老杜,您说呢?”汤全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老杜看着手里的手机,像触电一样把它扔在桌子上。掏钱结帐的时候,老杜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是汤全的。仔细一看,东城区车轱辘大街8号。好熟悉的名字!老杜想起来了,那条街离他上中学的地方不远。心想为什么不去当面找这小子算账?他开车找到汤全公司,小楼门已经上锁。左右看看,老杜发现旁边胡同里停着一辆旧车,脏兮兮的,车牌子上全是泥。他绕车走了一圈,发现左侧前灯撞碎了,用手摸摸,一块塑料片子脱落下来。老杜拿起来仔细端详。他边看边想,这是不是那辆撞段辉的车?

四朵金花赶到医院的时候,段辉已经清醒,一个劲喊疼。他头上缠着绷带,两只眼睛从绷带的缝隙里看着护士给他打了一针镇痛剂,才放心地微微合上。罗素说本来皮特要来,因为明天开会的事耽搁一下,我们几个就先来了。谁把你撞成这样,你看清那个撞你的人了吗?

段辉睁开眼睛说,“撞我的车是从后面开过来的,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来的正好,帮我给谢副主任打个电话,别让人家傻等着。”

茱莉莉说,“都这样了,还管那么多。放心吧,他不会等一晚上的。”

罗素忽然有了主意,“段部长,你们约哪了?让我们替你去吧。”

段辉睁开两只眼睛,“你们几个去其实比我合适。听说这个谢副主任第一喜欢美女,第二喜欢车,第三酒量不大一喝就醉。别的不用多说了。只要你们能从他那了解到大魏控股的背景就是胜利。时间紧,有什么情况直接告诉皮特。”

几个人正要出门,段辉让罗素一个人留下陪他一会儿。他希望她能影响皮特,不要急着出让股份。股份就是大权,让出去就很难收回来了。尤其是收股份的是他自己的对手。即便公司资金周转不灵,后果绝不像老杜说的那么惨。只要走走关系,没有过不去的坎。不过这话他不能说,因为里面责任太大,没人能保证老杜说过的结果绝对不会发生。可是,罗素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再加上女性魅力,就是说错了也不会担责任。段辉一边说一边从纱布的缝隙里观察罗素的表情。他担心罗素经不住魏圆圆拉拢,暗中帮她使劲。直到罗素表示愿意尽力,段辉才放心。

皮特本想等等段辉的消息,如今被车撞了。谈判对手的背景、动机一点都不了解,看来明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没想到自己接手公司没几天,就被逼无奈出让股份。一让就是百分之三十一。如果按照公司市场价值出让还可以,公司账上能收回一两个亿现金。假如对方趁火打劫,杀出血价,又如何是好?给老杜打电话,电话关机。想给母亲打电话,又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能什么事情都求助母亲。给罗素打电话,赶上她正在急诊室,说马上打回来。

北京的夜景比洛杉矶强多了,到处热热闹闹,家家讲究装修门面。皮特想起那间酒吧,二十分钟之内竟然见到三个漂亮女孩。心里这样想,车子已经开进中华大饭店。

也许因为快到周末,或者饭店里有展会,酒吧里的人比那天多。皮特找了个吧台的座位坐下,四周看看,没有他见过的三个女孩。他叫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觉得食道和胃里一下子热了起来。很快全身微热,烦恼好像全都蒸发了。他又叫了一杯,还是一饮而尽。忽听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罗素站在面前。皮特本来觉得孤独,周围的人不是一对就是一伙,只有他一人在喝闷酒。看见罗素,皮特心头一喜,两眼放光。借着酒劲,他伸手拉她坐下喝酒。

罗素说,刚刚看完护士用棉球给段辉擦伤,这会儿觉得呼出来的气里还有酒精味儿呢。她喝不下。

听到段辉的名字,皮特又回到现实世界。他问,“段辉伤的重不重?”

“伤的不轻。内出血,骨折,估计得住些日子。”

“太不是时候了。”

“我听说,他是去找银行谢副主任的路上被人撞倒的。撞了就跑,车牌子破破烂烂没人记下来。整个一个白撞。”

“没有生命危险,不留残疾,算是万幸。”

罗素看着眼前的皮特,领带不见了,衬衣领子敞开着,跟公司总裁椅子上坐着的那个皮特判若两人。短短几天时间,她见过会议室里年轻气盛的皮特,也见过工作餐桌上绅士潇洒的皮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深沉忧郁的样子。想到段辉托付的事,罗素感觉很难开口。做为一个初学乍练的总裁助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有效地影响老板的决定。她只能一边说一边非常小心地寻找恰当的字句。“段辉在医院的时候,好像对明天的会议有些担心。他怀疑大魏控股背后有人操纵,怕你中了别人的阴谋。”

皮特觉得罗素在替他担心。除了他的母亲,罗素是第一个替他担心的女人。“谢谢你,素。我明白,如果有背后指使的人,这个人一定是侯顺发。不管有没有阴谋,公司都要做下去,做下去需要钱。我没有别的选择。你说过,通常父母都希望子女好,再看看侯顺发,他把公司财政运作成这样,分明是挖陷阱给我跳。他是个有心计的人,事先一定知道我回来找他算账。为了对付我,他一定费尽心机。不过,素,相信我。我有办法对付他。”皮特像每天通话时应对姚红的担心一样,用他认为最拿手的美式安慰法,“一切都会OK的。”

“如果挖陷阱的人是魏圆圆呢?”

“他们两人是一丘之貉!”

罗素手机震动,她知道准是三朵金花打过来的。便离开皮特准备去找她们。莉莉说不用来了,姓谢的酒量不行,已经被我们放倒了。罗素关心的是放到之前聊没聊到大魏控股的背景。莉莉说,姓谢的知道不多,主要是他们主任让他怎么说他就怎么说。不过有一点他敢肯定,汤全收股票不是为他自己,而是替别人干活。大魏控股不是汤全的。其它情况一概不知。罗素回转身想把情况告诉皮特,他已经离开了。

 

第五天一早,罗素就把莉莉她们叫到总裁办公室汇报从谢副主任那里套来的情况。皮特觉得三个人非常眼熟,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没有浓妆艳抹和酒吧昏暗灯光的陪衬,三朵金花又是一种职业女性的风范儿。当然,此时的皮特根本没时间多看多想。还有四十分钟谈判就要开始,他必须调动财务、销售、知识产权等部门的负责人把公司市值尽可能定在最高点。不管大魏控股背后谁在操盘,只要不是侯顺发都可以谈。皮特虽然显得OK,却轻松不起来。去会议室的路上大家都不讲话,罗素手机一响,皮特和其他几个高管都向她看。偏偏这个电话是侯顺发打来的,搞得她越发紧张。难道他从美国回来了?专门为了今天的谈判?她不敢耽误,闪到一边接听。

侯顺发讲话声音很疲惫。他刚下飞机,想把国外客户的定金托罗素交给皮特。至于下一步怎么办他心里没数,说了不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谁让这辈子欠他们母子的?罗素听说侯顺发还在为公司收钱,突然想到大魏控股的背后一定不是他,而是魏圆圆。她故意告诉侯顺发此时此刻皮特正在谈判出让股票为公司集资。侯顺发一听倦意全无,声音当时洪亮起来,好像在给全体员工讲话。他让罗素到中华大饭店取回汇票,并且转告皮特暂缓谈判,他有更好的办法。什么办法他暂时不能说,因为他必须先办一件大事。

汤全带着几个人准时赶到公司。罗素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谈判双方已经互相介绍完毕。凭她对皮特的了解,知道这个时候跟他说侯顺发“有比卖股份更好的办法”一定会碰钉子。她需要知道侯顺发的好办法是不是不需要他本人出面也能由她带回来。她对皮特小声说,能不能让她想想别的办法?皮特回头惊异地看着罗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能有什么办法?话一出口觉得太伤人,便改成安慰的语气,说一切都会OK,上午只是一般性沟通,她可以不参加。下午才是正式谈判。

按照皮特的日程,上午介绍公司情况,确立市场价值,下午讨论股权转让协议条款。汤全等人表示这次股权收购属于特例,收购方认为他们做过调查研究,不需要进一步了解公司情况。大魏控股对公司百分之三十一以上股份的收购价格已经确定。抛开市场价值计算公式不问,他们愿以五千万收购百分之三十一。超出部分根据已确定的每股价格计算。

皮特一听就火了,这样没有市值依据的收购不符合惯例。

汤全胸有成竹,他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大魏控股办事效率高,文件签署后我一个电话,当时资金便可到位。时间就是价值。如果贵公司没有足够资金运作,还有什么市值可言?

皮特气愤至极,宣布暂时休会。

他回到办公室,想找个人说话,却不见罗素的影子。办公桌上开着灯,外衣也在衣架上,手机没人接听,人到哪去了?皮特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侯顺发上了计程车,马上打电话约见裴旭。因为裴旭公司的客户都是侯顺发的关系,料定他一定会准时到场。第二个电话是打给魏圆圆的。侯顺发在电话里说,“圆圆,你和裴旭背地里干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实际上,你和他的关系一直没有间断过。我之所以容忍你们,完全是为了珍惜我们之间或许存在过的短暂的真爱。当然,也是我糊涂,顾虑自己不能有两次失败的婚姻。我现在看明白了,我们之间没有爱。我决定成全你们,让你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家我不打算回去了,直接住饭店。就住在中华大饭店。那里曾经是我们的饭店,没想到后来你和他也在那里幽会。不说这些了。我们毕竟夫妻一场,你也得到你应得的,今后可以做到衣食无忧了。好自为之吧。”

魏圆圆跟姚红不一样,她冲着电话大喊,“侯顺发,你混蛋!”

侯顺发办完他的大事,才打给罗素手机。罗素说她都快急死了。侯顺发让她在中华大饭店参加追款会议,做个见证。同时把银行转账记录和支票带回公司。

皮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冲着家具发了一阵脾气,又回到会议室。他脸色铁青,问汤全文件准备好没有?汤全从身边秘书那里接过一摞文件,递给皮特一份恭敬地请他过目。皮特快速浏览一遍,要求加上一句“签字人声明甲方和乙方原总裁侯顺发没有任何关系,否则协议失效。”

汤全语气坚定地说,“加上,我没意见。”

 

罗素赶到中华大饭店的时候,侯顺发表面上已经说服裴旭在还款协议上面签了字,他的私人银行经理拿着签过字的单子跑回银行办理转账。裴旭一方面想做做样子,否则侯顺发一句话就能让他旗下公司全部业务都停顿下来;另一方面,他想为汤全争取时间,只要签了字付了款,他和魏圆圆的大魏控股就是大股东!魏圆圆算过,侯顺发名下的百分之四十有她一半。如果他不跟她合作,她就离婚分家,把百分之二十的股权划入大魏控股。加上收来的百分之三十一,华通公司就是他们的了。

不一会儿,银行经理匆匆跑过来说公司账上现金已经被转走了。裴旭装作惊讶,又装作突然想起什么,推说公司财政周转,不出两天周转资金回帐便可付款。侯顺发冷笑一声说,你的那笔钱是不是转给大魏控股了?

裴旭闻言,额头上开始冒汗。推说这一切都是魏圆圆要他做的。他一直以为魏圆圆这样做也是和侯总商量好的。侯顺发懒的听他解释,让他立刻召回汤全,把钱转回来。

 

皮特看过修改后的股权转让协议,抬头看一眼财务总监,见他满脸是汗,以为老财务在为他着急,心里感动。声音平和许多,“老杜,公司印章在什么地方?”

财务总监如梦初醒的样子,“什么,印章,应该在总裁特别助理那里。魏圆圆,不,在罗素那里。”

汤全说,“没有图章,签字也行。”

皮特拿起笔,看看财务总监。老杜说,“没有印章,不符合财务手续。”

汤全狠狠的盯了老杜一眼,又没有理由发作。皮特拿出签字笔,“在美国,签字就足够了。”

“姚总说的对,搞资本运作美国是老大。签了字就是一家人了,中午我请客,中华大饭店,咱们好好计划一下上市的事。到那个时候就不是百分之三十五十了,而是身价百倍千倍。”

 

侯顺发把美国客户的定金汇票交给罗素的时候,裴旭跑回来说晚了,他们已经签字,而且全款汇出。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怎么,工作效率高难道不是好事吗?”

大家回头一看,魏圆圆和她的律师站在身后。她还是一张美人脸,只不过稍显做作,有些得意忘形。她说已经定了会议室,汤全等人马上到。新的董事会将在这里召开。侯顺发问她有什么资格召开董事会?她接过律师手里的文件,往侯顺发手里一塞。“你不是想离婚吗,跟你的一半股份说再见吧!”

侯顺发笑着摇头,“就算你拿到我的一半股份,你以为你就有资格了?”

这时,大饭店正门进来好几个人。其中有皮特和汤全。魏圆圆冷冷一笑,把一只手举过肩膀。汤全会意,跑过来把一份文件放在她的手上。魏圆圆看一眼文件上的签字,对侯顺发说,“当然了,加上刚刚收来的百分之三十一。”

侯顺发拿出手机,魏圆圆站在那里看他还有什么招数。

皮特一进大厅,就发现罗素和侯顺发在一起,心里不是滋味。罗素看见皮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想不出用什么别的办法安慰。只是怪他为什么没有等到下午就匆匆签字。皮特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问罗素,“谁让你来找他了,你是不是以为没有他我什么都干不了?”

说完,又冲着侯顺发冷冷地说,“你已经多大岁数了,又在打她的主意?”

罗素不知道说什么,又气又臊,把手里的文件往皮特手里一摔,愤愤地走出大厅。

侯顺发走过来说,“皮特,你错怪她了。”

魏圆圆在一边更加得意,“难得各位董事都到齐了,开会吧?”

“不急!”侯顺发的声音非常洪亮,好像再也压不住胸中怒气。他指着一位刚刚从门外走进来的中年男子对魏圆圆的律师说,“他叫查理,是我的律师,跟你是同行。关于股份问题,我已经在十年前将我名下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转给我的儿子,皮特姚。查理可以提供我们父子之间股权转移的相关文件。”

皮特在一边翻看罗素摔给他的订单和汇票。听见侯顺发的话,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难受。从前只知道他有个抛弃了他的父亲,却不知道这个父亲的心里一直装着他这个儿子。

魏圆圆脸上一阵白一阵青,表情从冷笑变成怒不可遏。她边骂边将汤全递给她的文件甩向侯顺发。“侯顺发,你混蛋!”

侯顺发接住文件,转向裴旭。“裴总,你希望这份文件生效吗?别忘了你还得还债哟。我建议你们各位都听听查理的补救方案,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汤全在一边急了,“白纸黑字,当然生效!”

众人一齐看他,都知道他是为佣金着急。可是急归急,场合还是要分清楚的。在老总们面前哪有他急的份儿?

这时,两个穿制服的警官走到汤全面前说,“您是汤先生吧?根据群众举报,一辆肇事车辆停在你的办公停车位上。请您跟我们到分局了解情况。”汤全垂头丧气地跟着警官们离开饭店,上了停在门口的警车。

众人跟着律师查理走后,侯顺发来到皮特身边对他说,“老爸这辈子办了很多错事,也做了一些好事。本来准备把一切都告诉你,但不是现在。此时此刻你应该去追罗素。她是个好孩子,看的出来她很在乎你,为你着急,为你奔走。想必你也很在乎她。真正的有情人能走到一起不容易,千万不要做将来后悔的事。

皮特看着侯顺发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跑出去找罗素。不管侯顺发做过什么好事,如果母亲不能原谅他做的那些错事,他也不想原谅他。

罗素站在等侯出租车的队列里,一身西服套装穿在她身上确实很得体。她虽然在等车,却时不时侧转身看看饭店大门。当皮特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又故意看向别处。

皮特故意逗她说,“素,刚才我疯了。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的瞬间,以为一天之内不仅失去了公司,连你也失去了。这样的双重打击,换了别人也会疯掉的。这些天你帮我太多,我不能失去你。素,我现在除了车子什么都没有了,你愿意让我开车再送你一次吗?”

罗素没说话。当皮特向她伸出右手的时候,她把左手伸给他。两个人手拉着手,离开等侯出租车的队列。皮特凑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罗素笑了。

笑过之后,她伸出右手给了他一拳。

 

 

 

子鹏

穿高跟鞋的猫 发表评论于
好看,结尾仓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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