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他们回到酒店,立刻换衣服,准备参加晚上的活动。据说是市政府的一个外事部门的小领导招待他们。谷雨问过李主任着装要求,李主任说:“反正你要比领导穿得认真才对。”于是谷雨西服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自己照照镜子,的确有大人物的小保镖的感觉。
他们约好在酒店大堂集合,谷雨提早十分钟就到了。他才刚踏出电梯,就发现来来往往的人流里有不少目光扎在了他身上。如芒在背地走到大堂,正好遇见刚进门的李小满。
李小满是北京人,所以这几天就住在家里。到了自己的地盘,她看起来滋润很多。趁空闲,她剪了一个更加成熟的发型,比以前的小辫子造型要精神很多。她手里抱着淡灰长大衣,一身黑色,配了暗红色的短靴和暗红、银灰双色几何图形的夸张项链,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目中无人的样子和以往一脉相承。
“Rain!”李小满看见了谷雨,大声叫他,然后夸张地说:“哇,大明星,你的经纪人和助理都跑哪儿去啦?让你一个人到处乱跑?张导演等着和你吃饭呢!”
这一嗓子不要紧,惹来好多人看着谷雨窃窃私语,有年轻女孩,有中年大妈。谷雨气白了脸,瞪着李小满做出抹脖子的手势。李小满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现在是地头蛇,等我回去收拾你!”谷雨到了李小满身边,低声说。
“你厉害了啊,当初可是我招你进来的。忘啦?”
“是邓先生招我的。”谷雨还嘴,看见邓安达一家也从电梯里出来了。
他们照例是那么漂亮的一家人:孩子们穿上了圣诞节的服饰,但是没有选红配绿,而是蓝、金两色,点缀着雪花图案,显得清新活泼。Mary和邓安达都是一身米白配灰绿,搭配得非常和谐,显然用了心,却又不过分。
邓安达看见谷雨,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开玩笑道:“哇塞,靓仔,你不会引起交通拥堵吧?哎,有点像是要去相亲。”
谷雨臊红了脸,看着后面的李主任,抱怨道:“老李说要穿认真的......”
“挺好,走吧!”邓安达安慰他:“你给我撑门面呢!谢谢!”
晚饭在三环边上一家很是特别的小楼里。院子建得挺漂亮:灰砖地,白假山,花格窗棂,彩绘灯笼。池子里有鲤鱼,树枝上站着鹦鹉,门口还蹲着石狮子。两个孩子开心极了,不停地拍照片。
餐馆室内的布局也有趣,中间是个大舞台,旁边一圈散座,二楼是包间,每个包间都有落地玻璃窗对着舞台,视野一流。
他们到的时候,舞台上正表演杂技踢坛子。只见几个大汉躺在地上,用两脚把沉甸甸的大陶瓷坛子蹬得滴溜转,时不时还将坛子踢飞起来,或者出其不意地和旁边的人交换,精彩纷呈。Leon和Lina都看得挪不开步子。谷雨自告奋勇陪着Mary带着孩子凑近舞台欣赏,李主任去了洗手间,李小满和邓安达先行进了包间。
请客的地方官员还没来。两人坐下聊天,李小满拿起一个遥控器摆弄。她不知道的是,这个遥控器是用来控制面向舞台的落地窗的可视性的------可以调节到里外通透,也可以调节到只有里面的人看见外面,而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李小满心不在焉地拿在手里把玩,没去琢磨遥控器是干嘛的,一边和邓安达嘻嘻哈哈。
站在楼下舞台旁边的谷雨不经意一抬头,发现楼上的玻璃窗忽然变得通透,室内靠窗的区域一览无余。他看见李小满和邓安达正凑得很近,说说笑笑。李小满还一度笑得俯在邓安达放在桌子上的胳膊上,用力地拍了拍他。乍一看,也说不出有任何问题,只不过是亲民的领导和活泼的员工之间的样子。然后,邓安达开始看餐牌。李小满扭头看着邓安达。虽然离得挺远,谷雨莫名就感受到了她眼睛里的热度。
突然,李小满和邓安达都惊慌地扭头看玻璃窗。李小满手里握着遥控器按了几下,玻璃窗的视线被屏蔽了。谷雨心里一紧,没等他多想,玻璃窗又恢复了通透。里面的两个人的距离已经拉开。邓安达自己走到玻璃窗前,遥望着下面的情景。
谷雨赶紧低头。他快步走到孩子们身边,说:“咱们上去吧,看,你爸爸在那里呢。那边的视野也不错呢。”
Leon和Lina抬起头,向爸爸热情招手,欢天喜地地跑上楼去。
北京市里一个区领导和外事局的干事前来宴请邓安达。他们看起来神色愉悦,周身放松,应该是知道今晚不需要端着,也不需要拼酒,只是让远方而来的大人孩子都开心就好。食物是西北特色,烤羊头端上来的时候,引得一阵惊呼。而一盘凉拌驴肉,让小孩子们大惊失色。席间还有京剧清唱和川剧变脸表演,加上舞台上的各种杂技,可谓是色彩纷呈的一个夜晚,宾主尽欢。小领导履行职责,打了几句官腔,说希望邓安达记住自己是炎黄子孙,有机会要加强中美合作,其余话题基本上都是聊美国的房价,孩子留学,年轻人找工作之类的事情,好像拉家常一般。
谷雨在整个晚宴过程里,脑海不断回放刚才看见李小满和邓安达的互动。他们的年龄差出一辈了,他们的关系看着只有亲密,却没有暧昧,应该不会有风月之忧。也许,李小满就是那种大大咧咧,随随便便的男仔头吧?谷雨希望仅仅如此。他也有信心邓安达不会那么笨。
第二天一大早,李小满就随一辆大型商务车来接他们去天津。她和司机坐在前面,李主任坐第二排,邓安达和Mary坐在中间。两个孩子都要和谷雨一起坐最后。
刚一上车,他们就发现了问题:除了第一排,后面的安全带都不能用。司机面露难色地说:“组里的车子都是这样子的。高速公路路况很好,没事的。”
入乡随俗吧,年轻时经常在外面旅行的邓安达夫妇倒也不在乎。Mary回头对两个孩子说:“你们坐好啊,不要站起来乱跑。”
谷雨马上保证:“我看着他们,你放心。”
一路上的风景从北京市区的高楼大厦,逐渐过渡到郊区陈旧的老建筑,然后就是华北平原冬季萧索的景致。孩子们越看越无聊,偶尔对路边光秃秃的大树杈上的鸟巢发出感叹。Leon很快睁不开眼睛了,谷雨看见前面的大人,除了李小满,都在脑袋锤鼓一般地打盹,于是他把Leon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伸手搂住靠着他的Lina,瞪圆了眼睛,告诫自己:不可以睡着。
再看前排的几个人,全都耷拉着脑袋睡得挺香。也难怪,来北京后大家马不停蹄,参观了中关村几家高科技公司,认识了几个大企业家,参加了一些活动,都累坏了。
谷雨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又开始琢磨起来邓安达和李小满昨晚的亲密互动。这几天在中国,谷雨明显能感觉到李小满有如鱼得水的架势。当然,毕竟这里是她成长的地方嘛,也不奇怪。但是她那种什么事情都轻而易举能搞掂的样子,还是让谷雨暗自吃惊。
昨天的两个小领导似乎很买李小满的帐,司机对李小满的态度也是毕恭毕敬的。对了,早上他们拐弯去给两个孩子买风筝,停车的时候和一个卡车司机有口角,他们的司机不知道和那个卡车司机说了啥,那个卡车司机猛然回头看了一眼李小满,然后不声不响地跳上车开走了。
李小满不简单,那么她来到邓安达身边只是巧合吗?他们俩之间有没有什么秘密?谷雨脑子里出现了几次晚上在旧金山市中心接邓安达的情景,还有那个邓安达常去的Mason街500号和那次高级商界晚宴......
不过,无论如何,谷雨不相信邓安达会出轨。他太聪明、太高傲、太自律了。邓安达博士毕业之后,本来在一家公司做政策研究,可他是个有情怀的人,觉得自己如果总是躲在象牙塔里,离现实社会太远了,根本无法搞出来什么好政策。于是,他放弃了稳定白领工作,去警校学习,加入了旧金山警局,从基层起步,摸爬滚打,一路做到管理层。这样的经历,没有高度自律和坚定不移的意志力,是难以完成的。
而且,他和Mary那么恩爱,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一个男人有了孩子,是不是就不舍得破坏自己的小家庭了呢?那么自己的父亲呢?他的失踪是有选择的,还是被迫的,抑或,是个意外。
谷雨的脑袋猛地向下一坠,惊讶自己怎么差点睡着了。他转动一下有点扭到的脖子,看向窗外,发现路上的车开始多了起来。大货车轰隆隆地从旁边开过,小轿车拼命逮空就钻。刚刚穿过一个道路维修带来的拥堵路段,车速开始提高了。
Leon睡得很沉,小脸蛋被自己压得变形,嘴角流出亮晶晶的口水;Lina的一只手揪住谷雨的夹克衫,长睫毛在睡梦里微微颤动,应该是有一个令人兴奋的梦吧。谷雨看看他们纯真的面庞,笑自己怎么成了临时奶爸?
自己小时候,有多少次被父亲如此拥抱呵护呢........
一声巨响,黑影袭来,尖利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喇叭声、撞击声、玻璃爆裂声......天翻地覆之间,谷雨下意识地把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耳朵里一阵轰鸣,大脑一片空白。
“你们没事吧?Rain!Leon, Lina!”车里面有人急切呼唤。谷雨忍住肩膀的剧痛,抬起身来。Leon吓呆了,Lina放声大哭。
几个人从车里爬出来,检查彼此的伤势,万幸的是基本无碍------除了李主任的脑袋被撞了一个大包,谷雨握着自己的左肩,表情痛苦。
“Rain,你怎么啦?肩膀怎么啦?”邓安达急切地问,跑过来检查。
“能动吗?很痛?”邓安达轻轻触摸谷雨的肩膀,皱起眉头道:“应该是肩关节半脱位。要去医院。”
“孩子们没事吧?”谷雨忍住伤痛,问。
“Lina似乎扭到手指,其他都好。谢谢你,关键时刻保护了他们。他们那么轻,如果被甩出去就麻烦了。”邓安达诚挚道谢:“是你救了他们。你还有哪里受伤?”
谷雨摇摇头。他抬眼望去,周遭一片狼籍。一辆小车被撞得扭曲,倒扣在路边,司机已经让人拉了出来。旁边一辆大货车和几辆小车连环追尾,乱作一团。
李小满在急切地讲电话,司机看着自己被撞扁的车子,不知所措。
很快,旁边小路出现一辆军队的救护车和几辆吉普车。李小满让大家先走,她和另一辆吉普车留下,收集行李杂物,马上到医院和他们汇合。
远处响起警笛,很多人还在等待救援。在这一刻,谷雨感到了特权,领教了李小满的“厉害”。
邓安达自告奋勇陪谷雨坐救护车去急诊。在车上,军医就立刻给谷雨打上了绑带,固定肩部。躺在担架上,谷雨看见邓安达的目光还在眺望出事地点,脸色凝重。
到了医院,他们被迅速送到急诊,一个老军医检查了一下,说:“肩关节脱位。先给你打止痛针,然后去拍个片子。确定以后我给你复位,没事的,不严重。”
邓安达帮谷雨脱掉上衣,看着他疼得脸色发白,立刻握住了他的手:“坚持一下哈,很快就好了。我以前的肩膀也脱臼过。复位以后立刻就不怎么疼了。”
谷雨点点头,接着飚汗。一针止痛剂,缓解了不少疼痛,肌肉也松弛了一些。在等待拍片子的时候,谷雨随口说:“李小满挺厉害啊,在北京关系很硬的。”
邓安达皱起眉毛,点点头道:“是啊。我也没料到。Rain,还是你干干净净。谢谢你!不仅仅是今天的事情。你知道吗?一个人的战役有多难?”
谷雨不敢随便评论。邓安达这是开始对李小满有所忌惮了?但愿他们能疏远一些吧。具体是为什么,谷雨也说不清。不过,他一向敏感的直觉告诉他,邓安达是个多疑的人,很多时候他怀疑的都有道理。在李小满的事情上,他应该知道进退和分寸的。
片子拍好以后,老军医三下五除二,快速准确地将脱位的关节复位,谷雨立刻感觉轻松很多。邓安达细心地帮他穿好衣服,戴好肩带,固定手臂。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说:“接下来的几天要小心。洗澡换衣服我来帮你。”
谷雨眨眨眼睛,邓安达笑了:“怎么啦?都是男人,你还不好意思啦?我都可以当你爸爸了。”
谷雨咧嘴一笑,但是“爸爸”两个字让他感慨万千。如果自己的爸爸还在的话,真的就是邓安达这个年龄吧?过去的半年多里,Steve给了谷雨很多父辈的关怀指导,但是邓安达给谷雨带来了更多的父亲般的温暖。上次在靶场,当他手把手教谷雨打枪的时候,谷雨就有这种感觉。
想到这些,谷雨的鼻子有点发酸。
“Rain,你没事吧?”Leon和Lina大呼小叫地跑过来。
Leon拉住谷雨的手,仰起脸,看着他问:“你还疼吗?你哭了吗?”
谷雨伸手摸摸他急得通红的小脸蛋,摇摇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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