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合作 VS 竞争
谭天自从寒假回来后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他觉得我在这边学习辛苦,时间紧张,为了替我节省时间,他都是在我傍晚时跟我通话,这样我可以一边吃晚饭一边跟他聊会儿天。他自己则每天定了闹钟,很早就起床到实验室去。
听到话筒里传来谭天还带着哈欠的声音,我有点儿心疼的说:“你不用每天这么早起来跟我说话,可以晚一点,我睡觉前聊。”
“那个时候实验室人多了,讲话不方便,而且那时候聊影响你睡觉。”
“那我们可以隔天讲话,你至少隔天能多睡会儿。”
“不用,每天早起也就习惯了,隔一天反而早起晚起都不适应,不用改。”
其实每天都通话,常常会没什么新鲜事可讲。我虽然有很多学业上的问题想找人讨论,但隔行如隔山的谭天也不懂,有时就说不下去了。以往等聊得差不多了,谭天都会主动结束通话,从不拖泥带水,可现在他一反常态的会继续没话找话的跟我说些琐事,比如问我吃了什么,去学校的路好走吗,学校附近设了个冰糖葫芦摊位…… 他这么粘着我让我觉得颇感奇怪,这还是以前那个经常好几天不见踪影,忙起来就忘了跟我联系的谭天吗?怎么过了一个寒假转变那么大呢?但是我不敢问他为什么,因为我很喜欢他这样粘着我,生怕问了他就不好意思继续粘着我。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谭天的生日了,我们在一起后他第一次过生日,可惜不能一起庆祝,不过我已经在悄悄的给他准备礼物,一份我蓄谋已久的礼物。以前我跟他说过在创作上,比如作曲,机器不会有人的灵气,和埋藏在创作里的心思。我就要写一首这样有玄机的曲子给他作生日礼物,一首用他的出生日期编写的曲子。
来美国两个多月了,我和王桦的英语进步都很快,上课时我们也能时不时的参与讨论了。Dodo教授的课要分组做一个project,探讨各个国家的经济政策对经济发展的影响,这个project会在期末考试里占20%的分。其他同学都互相熟识,各自找了搭档,只剩下我和王桦没有被人认领,我俩只能自成一组。
Dodo教授把国家名字写在小纸条上放进盒子里,让各组抽签。有的组抽到了韩国,有的抽到了墨西哥,王桦自告奋勇的负责抽签,他打开纸条时一愣神,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念:“Ni——ge—ria” 听他念出国家名称,我的心就一凉,我对这国家一无所知啊。
王桦倒是不动声色,收起纸条朝Dodo 教授笑了笑,表示领命。他踩着四方步走回座位上后,压低了声音问我:“这是哪个国家啊?”
敢情他刚才的淡定是因为不知道这是哪个国家。“尼日利亚,非洲那个。” 我低声回答他。
他的脸色由刚才红光满面的蟹壳黄变成了灰中泛绿的蟹壳青,他方才胸中的那几棵竹子多半已经变成了七上八下的篮子。毫无疑问,这对他来说也一定是个极其陌生的国家。我俩这是头一回做project,摊上一个对它的知识不比小学生多多少的国家,分值还这么高,我俩紧张得如临大敌。一下课就扎进图书馆去寻找资料。
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经过一番研究恶补后,我发现尼日利亚并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非洲第三世界贫穷”国家。它有丰富的石油、天然气和矿产资源,它是OPEC成员国,它的GDP仅次于南非,在非洲排第二。它的资本市场和金融服务在非洲也是相对较为发达,在六十年代初就成立了股票交易所,比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早得多。它的通讯和交通这些经济发展的重要基础设施也在布局展开得很全面。 尼日利亚在金融市场分类中被划归在了“frontier market 前沿市场”,并在这行里排列前茅。
我在查找中国和尼日利亚贸易资料的时候,只找到石油的数据,其他数据都查不到,这让我十分好奇。这么大一个前沿市场,中国外贸难道还没做到那里?我在QQ里问欧阳飞宇他们公司跟尼日利亚是否有贸易往来,他回我说他们公司还未开展非洲贸易。他们这样国内首屈一指的贸易大公司都还没有非洲业务,这市场果然够“前沿”。
我一时兴起,在QQ上调侃着给欧阳飞宇留下一段话:“你给你们领导提点建议,非洲那么大块肥肉得快点去啃,好比美国当初的圈地运动,先下手为强。将来公司若是安排人做非洲贸易,你不妨试试。”
消息发出去后,我又觉得自己过于轻狂了,读了几篇文章就当自己是专家,胡乱指点江山,可是想撤又撤不回来了。但没想到的是,隔天欧阳飞宇回复留言说:“好的,我一定会认真考虑。”
我哑然失笑,无论我多么胡诌乱语,欧阳飞宇都会说好,就算心里不认同,也从来不会直接驳我的面子。不过我不至于傻到会把他的礼貌当作首肯。
国内读书的时候作业都是各做各的,没有跟同学分组合作的习惯,所以虽然跟王桦同学两年多了,我俩还是第一次合作。爸爸以前跟我说过做事情选合作伙伴时,不仅要考察对方的能力,人品和性格也很重要。他还说诸葛亮曾讲过:“夫知人之性,莫难察焉。美恶既殊,情貌不一,有温良而为诈者,有外恭而内欺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有尽力而不忠者。” 一个人对外的表现会有迷惑性,要透过外在表象观察到内在本质。
根据两年多来我对王桦的认识,绝对不存在被表象所惑的可能性,我已经毫无遗漏的看清了他的“内”。就王桦那半磅米钱也要算得清清楚楚的性格,跟他合作必然是泾渭分明。他一定会把斤斤计较的习性延伸到我们的项目中来,将每分钟的工作量都会算得一清二楚。不过反正合作人选我也没得挑,只好将就了。
所以当王桦啃哧啃哧从图书馆背回一大摞资料,分门别类的放在我面前时,我惊讶的好像看见了活雷锋。
“林溪,我理了下思路,觉得我们可以从尼日利亚吸收外资的政策,金融市场和贸易管制这三个方面着手。你看这些是我今天在图书馆找到的期刊,我们分头研究一下?” 王桦喘着气说。
研究材料被王桦按他的思路分成了上面三大类,说实话跟我的思路不谋而合。不过我嫌这些资料太沉,只取了两本回来。他不惜力气的全都搬了回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满面通红,额头上还带着一些汗,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走了一路回来也是够呛的。
冲他这份辛苦,我也该感激,于是说:“行啊,你先挑。”
“那我看这两份,你看那一份。” 王桦把较少的一摞资料往我这边推了推,而他自己面前那两摞资料堆得比我的高出一倍多。
“你那两份太多了,咱们平分吧。” 当初那半袋子米的事还在我脑海里记忆如新,我觉得我还是主动要求平摊为好。
“没关系,你先看着,若看完了再过来帮我看。” 说罢他爽快的抱起资料,摇摆着微胖的身躯回到隔壁宿舍去了,留下我看不清葫芦里的药而纳闷地发呆。难道还有外吝啬而内慷慨的人?
我很快看完了我的这部份材料,并列了一个提纲,当我主动提出分担一些王桦那部分资料时,没想到他说他也已经看完了。
“你英语阅读速度可以啊,一下子看了这么多材料。” 看到他根据资料列出来的提纲,清晰有条理,信息全面,重点突出,我不由的钦佩起来。
“我口语不行,阅读还可以,不过也是熬了好几个夜的。”王桦谦虚的说,“这不最近都没跟杨桐通话。”
有了提纲,再往里填内容就容易得多了。王桦负责整理数据做图表,我则操刀写文字部分,很快我们就合作完成了PPT的演讲稿,现在就剩下准备演讲了。这次合作王桦出力多,演讲这种出彩赚印象分的机会我觉得应该留给他,可还未等我开口,王桦先说:“到时候你来主讲,我在旁边负责给你补充。”
“你是班长,演讲的事你又擅长,你来吧。”
“林溪,我不是跟你客气。在国内我是班长,现在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你英语好,口齿清晰,反应敏捷,到时候教授和同学提问,你应付得一定比我更自如,你去演讲肯定会比我得分高。这分数是咱俩共同的,怎么能挣得高分就怎么来,不用分得那么清楚。”
不用分得那么清楚?这是那个半磅米钱也要跟我算清楚的王桦说的话吗?他突如其来的慷慨让我着实不适应。
我半信半疑的问:“你确定?演讲时你不参与,如果Dodo教授以为是我做了大部分,期末时给我多加印象分,岂不是对你不公平?还有,你也是想申请出国读书的,将来如果要找Dodo教授写推荐信,你不趁机会多给他留点好印象吗?”
“他给你加分,说明你讲得好呗,你自己挣的,我有什么好介意的。我是想给他留好印象,但也得有这本事才行,如果我讲得不好留下的岂不是坏印象。我的口语自己知道,人要学会扬长避短嘛。” 王桦眨巴着他的小眼睛笑笑说,“况且我知道你这人讲义气,又心气高,有功劳你绝不会独占的。”
原来王桦并不是慷慨大方的忘记了他的算计,而是针对不同的物品他有不同的计算方法。经济学里将商品分成了几种,有些商品是有竞争性的,我用了别人就不能用了,比如那半磅米钱,我多得了半磅米他就少了一块钱,所以他要跟我算得一清二楚。还有些商品呢是非竞争性的,甚至是可以共赢的,比如我们的合作项目,我得分高他也能跟着得分高,所以他可以不计较多贡献,甚至可以让渡出一些自己的利益。王桦算是把经济学学到家了,灵活运用得挥洒自如。
准备演讲的时候王桦并没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是跟我一起一遍遍的排练,连我的站姿,手势他都有策划和建议。我没再一惊一乍受之有愧,我对他的回报就是在正式演讲那天,我发挥出了最佳水平,给我俩一起挣了个全班第一的高分。Dodo教授表扬我们组,说我们的结构最清晰,数据支持也最充分,演讲的水平最专业。我适时的告诉大家这部分都是王桦的功劳,多亏了他的前期准备,我们今天才能顺利完成项目。Dodo教授赞许的朝我俩点点头,王桦则露出了不出所料的微笑,这回竹子没有七上八下,而是稳稳当当的竖立在胸中。
我有时会觉得杨豆豆跟了王桦其实也不亏,王桦有真才实干,又精明会算计,有他在遇到事情杨豆豆不会两眼一抹黑的吃亏。而且王桦一旦把豆豆视为自己人后,就会把他们当作一个经济共同体,应该不会对她斤斤计较。跟王桦相处的要诀也简单,只要记住一条,就是把自己跟他捆成一条绳上的蚂蚱。
虽然我无法跟王桦达到他曾说的“志同道合的战友情谊”境界,不过合作很愉快,不妨碍下次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