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影视作品《三体》上出现的文革斗黑帮场面,引起了很大反响。
这两张照片,左边一张是《三体》电影画面,右边一张是当年的现场照片。在1966年夏天,我的父辈和亲友,都曾像影片中的叶教授那样,被戴着高帽子游街,在台上接受体罚和批斗。
而我自己,在1966年6月2日,在文革开始的第一天,去了北京大学,跟着北大学生进了陆平的家,……。多年之后,在受洗归主时,我当众忏悔了这件事。
北大和我的中学
我的中学就在北大旁边,通常搭乘32路(今天的332路)汽车,到北大西门下车。然后走十几分钟到达中学的校园(圆明园)。当时大部分的同学都住校,我家住在西郊的一所大学中,我通常骑车上学,有时候一高兴就从北大校园穿过。
“文化大革命”自1966年开始。6月1日,《人民日报》社论点了北大校长陆平的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了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七人写的大批判文章:《宋硕、陆平、彭佩云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干了些什么?》同时在《人民日报》还发表了一篇评论员文章《欢呼北大的一张大字报》。
陆平成为文革中北京高校的首位“黑帮分子”。Mao宣称:“聂元梓的大字报是二十世纪北京公社宣言,比巴黎公社意义更重大。”这样,文革的群众运动在北大点火,很快形成了燎原之势。
其实,从1966年5月开始、广播、报纸上的大批判调子,就越来越高,能感受到一种要发生大事的前兆。
我还记得,1966年6月2日(星期四)的前一天是儿童节(当时中学里面能过儿童节的学生不多)。2日那天阳光灿烂,我们正在校园中的生物园地拔草。突然听见人喊,“北大闹革命了,同学们赶紧排队去北大,声援北大的革命派”。我们年纪还小,听见有热闹的革命场面,立刻就热血沸腾。我洗洗手就跟着高年级的同学去了北大。
进入陆平的家
北大贴满了大字报,游行的队伍络绎不绝。 我们游行了一阵之后,队伍就散了,我跟着一些人往西门(过去的正门)的方向走,打算回学校。这时对面走来几位大学生,说他们要去“黑帮分子”陆平(北大校长)的家,让他“交待”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问题,让我们也去。我就跟着他们进入陆平家,当时大概有十多个人,我年纪最小,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们穿过狭窄的巷子,进了一座灰墙灰瓦的小四合院(后来知道,是北大冰窖胡同11号)。
陆平正好在家,他慢悠悠地走出来。我基本上没听见他说话,或者是周围人的口号声太大了,听不见他的话。陆平身材十分魁梧,穿灰色中山装,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站得笔直,就像要做报告的样子。暴怒的学生要求他交代“反革命罪行”,他说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学生推搡他,他体量甚大,巍然不动。
于是有学生冲上去按他的头,让他“低头认罪”。我站在他身后,差点被他踩住撞倒,想把他往前推两步,发现他身体坚硬、厚实,根本推不动。
又有人把他拉进房间,要他把反对毛主席的黑材料公布与众。他说没有黑材料,他家的文件是党和国家的机密,不能随便给群众看。
于是有一位暴怒的北大男生把他办公桌上的电话线拔出来,用电话线抽他,逼他低头认罪;另外一位瘦小的北大女生,嘶哑着嗓子吼,又推他打他,都像撞在石墙上。此女生就干脆跳上椅子,从上面往下按他的头,用拳头打他的背。
这种情况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就有人说工作组来了,让大家都撤出去。当时的年轻人还没有完全失控,也就听命出去了。出去之后,见院墙外已经站了很多人,工作组长张承先(我父母亲曾和他是同事)从院子里面爬上梯子,站在墙头,对外面的学生喊话。他让学生们好好学习毛主席著作,搞好文化大革命。要相信党,听工作组的安排,不要情绪激动或者采取过激行为。之后,我跟着年纪大些的同学离开了北大,回到自己的中学。
那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一天,群众运动还没有进入全程暴力。陆平自己对那一天的记忆也不深,因为和他之后遭受的暴力与折磨相比,那一天实在很“小儿科”。
全面暴力年代
文革开始后,北京的大学和中学在1966年的6月和7月,都进驻了工作组。这是刘少奇想控制和避免全国发生大乱。他当时可能还没想到,动乱的根源其实在上面。
1966年7月中,Mao在武汉畅游长江;之后发指示说,工作组执行了反动路线。七月底工作组开始受到批判,从学校撤出。北大的工作组在8月13日完全撤出。张承先后来也被算作反对文化革命的黑帮分子,被当众批斗。北大附中红旗的头目彭小蒙在批斗会上,跳上台用铜头皮带抽打他。同一时期,我的父辈也遭到同样的待遇。
两年后我见到了陆平的女儿陆莹,她的年纪比我略大,个性似乎大大咧咧的。我的好友燕儿与她在育才学校是同学。看见她,我甚感愧疚和不忍。
二十多年之后, 我信主受洗时,需要当众做见证,与过去的罪一刀两断。我首先想到的就是1966年6月2日去北大陆平家,虽然我是跟着年长的学生进去的,是一位旁观者,但那时我也是支持大哥哥姐姐的革命行动的。
我当众忏悔了这件多年前的往事,进了受洗池,出水后一身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