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讀白詩,識楊氏」(關東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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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按:此文原是「讀白手記」之二十二(即「讀白詩,識楊氏」,和前面的「讀白詩,醉陶然」,「白居易與张籍」,「杏園和聯句」大致同時)。原不存,後於「風雨驛」尋得備份。現在這篇小文經過重新整理,上在這裡及zedstudio.org,一併「幾曾回首」論壇。

「讀白詩,識楊氏」

關東行者

以前,見人談「集句」,就趁興從劉(禹錫)白(居易)的詩集裡「集」了六首絕句,其中第五首(「劉白集句」之五「步『秋夜訪秦淮不遇』韻(華花家)登『綠野堂』樓」)說:

    綠野堂開佔物華 //奉及令公綠野堂種花, 白

    遙聽弦管暗看花 //清明夜, 白

    長吟盡日西南望 //令狐相公春思見寄, 劉

    千里江山屬一家 //同夢得暮春寄賀東西川二楊尚書, 白

這裡的第四句,「千里江山屬一家」,出於樂天的「同夢得暮春寄賀東西川二楊尚書」一詩。「東西川二楊尚書」,就是這裡「三楊」中的兩個,楊東川楊汝士和楊西川楊嗣复。

識「楊氏」,先得談樂天的夫人(按以前的「規矩」,不知起於何時,就是「白楊氏」)。有人考證說,樂天在元和二年(公元807年)春尚未娶妻,故有詩曰,「少府無妻春寂寞,花開將爾當夫人」(戲題新栽薔薇時尉周至);及明年八月,樂天有「祭楊夫人文」(楊夫人即樂天妻姐)云,「近接嘉姻」,說明兩家已經結親。同在元和三年,樂天有「贈內」一詩,「我亦貞苦士,與君新結婚。庶保貧與素,偕老同欣欣」(贈內,「生為同室親」)。史載,樂天妻姓楊,是楊虞卿和楊汝士的從妹。樂天後來有多首「贈內」或「寄內」詩給妻子楊氏,例如「桑條初綠即為別,柿葉半紅猶未歸」(寄內),「莫對月明思往事,損君顏色減君年」(贈內,「漠漠暗苔新雨地」),「莫憑水窗南北望,月明月暗總愁人」(舟夜贈內),「貧中有等級,猶勝嫁黔婁」(贈內子)。

由夫人楊氏,引出了樂天的姻親,牛黨的干將楊虞卿(字師皋)和楊汝士(字慕巢),還有他們同宗的楊嗣復(字繼之)。三楊都是弘農人(今河南靈寶),同屬牛黨。雖然這「牛李黨爭」十分複雜,樂天和兩派的人物卻都有「很深的」交往。例如,李黨或偏李的元稹,李紳; 牛黨或偏牛的牛僧孺,以及這裡的「三楊」。以至於後人曾由衷讚歎樂天的「智慧」。

楊虞卿(784 - 836),即楊八,是樂天早就相識(據說在宣州)的朋友,元和五年擢進士第, 先為校書郎,轉監察禦史。牛僧孺和李宗閔輔政,引之為弘文館學士,給事中,是牛黨最重要的干將。後歷工部侍郎,京兆尹,但最後因「黨爭」貶虔州司戶卒。相比之下,其他兩楊的結果要好一些。楊汝士,即楊六,是虞卿的從兄。元和四年擢進士第。牛僧孺和李宗閔「待之善」,引為中書舍人。開成初年(公元836年),由兵部侍郎出鎮東川,後入為吏部侍郎,終刑部尚書。這楊汝士,也善詩,曾有「一夜壓倒元白」之名。楊嗣復(783—848),貞元中擢第,初署幕府,進右拾遺,累遷至中書舍人,曾拜相。牛僧孺和李宗閔引之,由戶部侍郎擢尚書右丞。大和中,宗閔罷相,嗣復出為劍南西川節度使。嗣復和前兩楊應該只是同宗,並非叔伯兄弟。

楊六楊汝士和楊八楊虞卿是樂天夫人的「從兄」,也就是樂天的舅哥。樂天曾有一詩也寫得清楚,「覓食黔婁為妹丈,可能空寄蜀茶來」(楊六尚書新授東川節度使代妻戲賀兄嫂二絕)。 這楊六,和楊八一樣, 同樂天早相識於「不達」之時,「唯君於我分,堅久如金石。何況老大來,人情重姻戚」(寄楊六攝萬年縣尉予為贊善大夫)。後來楊六的官越作越大,但同樂天的唱和越來越多,並曾以作詩「壓倒元白」為榮(元白那時的詩名之巨,無人出其右 - 應「左」才是,因唐時「尊左」)而大醉而歸。至於楊八,估計他沉溺於官場太深,於詩之道不名,同樂天的唱和並不多。樂天集裡,有句「我懷巴東守,本是關西賢。平生已不淺,流落重相憐」(初到忠州登東樓,寄萬州楊八使君),敘舊而已。至於後來(大和九年,即公元835年),楊虞卿從牛黨的京兆尹貶為虔州司馬時,樂天還寫詩說「此語君莫怪,靜思吾亦愁。如何三伏月,楊尹謫虔州」(何處堪避暑)。在那首詩裡,樂天大部分寫自己的「拙退是其分,榮耀非所求」來襯托楊八的官場浮沉,雖說「此語君莫怪」,卻也讓楊八一起「靜思」,意思十分明顯。

順便地說,楊六楊八知道樂天愛茶,曾多次寄茶給他。「唯有巢兄不相忘,春茶未斷寄秋衣」(謝楊東川寄衣服),是提楊六曾寄春茶;「閒吟工部新來句,渴飲毗陵遠到茶」(晚春閒居楊工部寄詩楊常州寄茶同到因以長句答之),則是喝楊八(時楊虞卿由給事出為常州刺史, 「此外無過醉,毗陵何限春」,見「送楊八給事赴常州」一詩)寄的茶。現在看來,楊六和樂天真是茶中同好,「此處置繩床,傍邊洗茶器。白瓷甌甚潔,紅爐炭方熾。沫下麴塵香,花浮魚眼沸。盛來有佳色,咽罷餘芳氣。不見楊慕巢,誰人知此味?」(睡後茶興憶楊同州)。

楊嗣復楊繼之,和樂天是什麼「姻戚」關係(在樂天「同夢得暮春寄賀東西川二楊尚書」一詩的自註裡,說「予與二公皆忝姻戚」),待細考,但兩人的關係挺近,也可以從詩裡看出一二。不僅僅「詩情書意兩殷勤,來自天南瘴海濱。初睹銀鉤還啟齒,細吟瓊什欲沾巾」(得潮州楊相公繼之書並詩以此寄之),兩人在長安時應也有交往(傳唐寶歷年間,楊嗣復曾在新昌裡第宅宴客,才有汝士「壓倒元白」一語,以至後人稱作品超過當時名家為「壓倒元白」是也),「唯有新昌故園月,至今分照兩鄉人」(同前)。

圖一,新昌坊的位置:「傳唐寶歷年間(大致825年 - 827年),楊嗣復曾在新昌坊第宅宴客,才有楊汝士『壓倒元白』一語。」

當「逝者如斯」,人們重新回頭看那段歷史,還有那段「黨爭」,仍會有非議,但有一點是都認同的。 就是樂天確實從「經歷」中汲取了教訓,晚年「樂天知命」,遠離是非,求的是「真情」,不再羨慕那些「沉溺」於官場的人。「世事短暫,文學長久,聰明如斯人者,才真是值得我們欽敬」(見李國文「居大不易白樂天」一文),不管同意這話與否, 樂天的「文學長久」,遠甚於三楊,卻是真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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