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自洽
提壶灌顶
原创长篇小说《逻辑自洽》15 改制项目 (4)/ 16 自立门户
作者: 提壶灌顶
作品简介：这是一部披着网文外衣的现实题材小说，忠实的呈现内地中产阶层的喜怒哀乐和行为逻辑，阴阳师、注册会计师、软件工程师，三师傍身，历练江湖！
第十五章 改制项目4
王先林向朝晖电子厂领导反映了否定评估报告的意见，领导提出请辰龙集团出面，与王先林座谈，以便于事务所了解收购方具体情况，做出正确判断。
收购方辰龙集团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办公室主任，一个是他的助手。
事务所其他人员都在财务部忙着检查凭证，只有王先林一个人参加座谈。
办公室主任首先开口道：“朝晖电子厂改制项目是市领导学石同志亲自主抓的重点工作，目前已经历时半年多。为贯彻市里战略部署，各方做了大量工作，辰龙集团领导也付出了艰苦努力，得到上级领导的一致肯定和支持。目前，我们已经做通事务所领导的工作，现在唯一的阻力就是你，项目经理王老师。所以，公司领导安排我来做做工作，希望你以大局为重，尽快出具审核报告。”
王先林注意到他把陆学石称为“学石同志”，这是官场上流行的叫法。称“学石”而不称“陆学石”代表他们关系亲密，后面加“同志”二字意味着他们的亲密关系是日常工作中同甘共苦慢慢培养起来的。虽然嘴巴上叫的亲切，但他到目前为止，跟“学石同志”还不曾见过面，更别说一起共事，以他的身份，恐怕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王先林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但国有企业改制事关社会稳定和国有资产保值增值，是一项关系全局的大事，我不得不慎重处理。一旦出了报告，签了字，我就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所以请主任多理解。”
“你就不要给咱打官腔了。”主任摇摇头，显出无奈的表情，跟助理对视一眼，道：“这年头，什么人都会打官腔。”然后转脸正视王先林，道：“这件事由领导拍板，我们只是照章执行，说白了，这件事跟你能有多大干系？”
“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一将来出了事，背黑锅的是我，不是你。”王先林也不再咬文嚼字。
办公室主任抬起双手捂住脸揉搓了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办法都是商量出来的，你也可以提你的条件嘛。”说着从皮包里掏出两沓现金，小心翼翼地推到王先林眼前。红彤彤的人民币摆在桌上，主任低眉顺眼，脸带笑意，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瞟着王先林。
“你最好把钱收起来，别等我交给纪检委。”王先林不动声色道。
“老弟，你要心里有数，不要胃口太大，”主任边说边收起现金，“看来，王老师还是不了解辰龙集团的背景。我们董事长赵汉辰，著名企业家、慈善家、人大代表，这些你是不是没听说过？”
“跟公司背景没什么关系，这是做人的原则问题。我虽然缺钱，但从来不赚这种钱！”王先林倔劲儿上头，表情也越来越激动。
“还真是俗话说的‘十个律师九个油，十个会计九个轴’，以前我还不信，今天算涨见识了。明跟你说，我工作做不通，下一步跟你见面的就不再是中层领导，而是集团副总裁赵小国，董事长的侄儿！是赵小国！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我担心个锤子！管他赵小果、孙小果，与我何干！”王先林边说边收拾好电脑，然后提起电脑包扬长而去。
开车出了厂区，他的心情依旧不能平复。
王先林并不是一个有为青年，谈不上胸怀天下心系苍生，曾经他的最高理想就是买一辆轿车，因为他不想为报销一点出租车费看老查的脸色。他对国有资产流失并不感到特别心疼，相对而言，如果有人不小心划伤了他的轿车，他反而会感到切肤之痛。
轿车是上个月买的。这段时间，有时半夜醒来难以入睡，他会穿好衣服下楼，围着自己的新车转一圈，前前后后一番打量，他对新车的造型和颜色都很满意，尤其车的前脸，稳重大气，看一眼就感觉心情舒畅。等他欣赏得差不多了，才恋恋不舍地上楼，回家继续睡觉。
而企业的设备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盘点机器设备时，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而只关心数量，只要数量对了，他转身就走，绝不会流连忘返。
这一次他跟主任正面硬刚，针锋相对，并非出于替天行道的动机。他只是被主任傲慢且带有挑衅色彩的语言激怒，他实在看不惯这帮人的嘴脸。侵吞国有资产就是侵吞国有资产，干嘛整的冠冕堂皇？明明是鸡鸣狗盗之辈，凭什么如此嚣张跋扈，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参与交锋的双方都不是合格的谈判专家，一方明明有求于对方，却毫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另一方则轻易被言语激怒，完全被情绪驱使。
开会开得昏天黑地，车子上了大马路，王先林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半。回想刚才说的话，跟办公室主任短兵相接，自己在气势上是没有吃亏的，但为什么还是觉得心里不甚踏实？按查所长的计划，本来只是想靠靠价钱，没想到让我弄假成真，回去怎么跟她交代？
更关键的是，这辰龙集团到底有什么背景？这赵小国又到底是什么来头？这时他想到一个人——律师张升南，就赶紧把车子停在了马路边。
张升南是王先林高中同学，大学读的法律，毕业后一直在曲水河市当律师，目前在经营一家律师事务所。
电话打过去，王先林说出自己的疑问。
张升南笑道：“哈哈！是这帮人？你可千万不要跟他们打交道，除非活腻歪了！话只跟你说，他们有黑社会背景！曲水河娱乐业有一大半是他们家的。赵汉辰，谁不知道？搞老虎机起家，后来转行搞娱乐业、小额贷款，后来又涉足建筑和房地产。这几年有领导罩着，生意越做越大，最近听说要收购什么国有企业。至于这赵小国，名为公司副总，实际是个打手，你敢惹他，他会剥你的皮！”
“哦，哦，我就是问问。那我还有点事，以后再聊。”挂断电话，王先林觉得后背发凉，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还沉浸在挑战权威、维护正义带来的兴奋、紧张和激情之中，听完张升南的话，心却立马凉了半截。
正值盛夏时节，火辣辣的太阳炙烤了一整天的燥热空气被窗玻璃隔在车外。王先林伸手把空调的凉风关小。抬眼看，西北方向乌云翻滚，黑鸦鸦一片，正向市区压了过来。
想不到水如此之深，风险如此之大！王先林有种被人出卖的感觉。整个事件的所有细节，查所长早就心知肚明，却对我完全保密。她的算盘打得够精明，不出事的话她赚钱，出了事可以把我推出来背锅。王先林觉得好笑，当初居然对她动了恻隐之心，还后悔给她安了隐蔽摄像头，现在看，让她再摔一跤的想法并不过分。
他们现在会不会正在办公室密谋什么？为什么心里总是有点发慌呢？当初安的摄像头还能不能用？王先林边想边急急忙忙打开电脑。
画面依旧清晰，王先林盯着电脑，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一个留着板寸的中年男人正向查所长告状：“……这小子，他竟敢骂我是锤子！锤子是四川话，很粗鲁的，这回我让他知道锤子的厉害！”看来这就是赵小国无疑了。
“等一会儿他会回办公室，我让他给您赔礼道歉。”查所长道。
“道歉是小事，关键是要把人控制了，你们也真大意，竟敢让这样的人在外面四处流窜，何其危险！”赵小国道。
“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查所长道。
“不，不，与其打草惊蛇，莫如守株待兔！”赵小国嘴巴叼着烟，在沙发上稳稳地坐定，脸上带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式的微笑。
办公室当然是不能去了，回家也不安全，王先林关掉电脑，拨通了赵妍的电话，说今天在外地出差不能回家，又说接到防汛部门通知，今晚有大暴雨，小区地势低，不安全，让她们先回娘家避一避。一切安排妥当，王先林就近找了家宾馆住了下来。
睡觉前，王先林关掉了手机。
窗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雨点声，一会儿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渐渐地，耳边就只剩了一片苍苍茫茫的风雨声……。
一连几天，王先林白天在茶楼喝茶，晚上在宾馆住宿，一边随时监控老查办公室动静。开始还有两个年轻人在办公室守株待兔，过了几天，不知道为什么人却消失了。
赵妍和女儿搬回自己家住，几天过去，并没有人上门打扰。王先林想，老是这么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邪不压正，身正还怕影子斜？于是，当天从宾馆搬回家里住。
一晃半个月过去。这段时间冥冥之中查所长似乎与王先林达成了某种默契，双方都保持沉默，互相没有联系过。终于有一天查所长首先打破僵局，给王先林打来电话，老查开口就道：“这些天到哪里去了？也不来上班，也不打电话？告诉你，现在可以过来上班了，朝晖电子厂改制被叫停，我们的审核项目取消了。”
上班是不可能去上班的，但项目取消、改制暂停的消息让他感到疑惑，王先林何许人也，难道可以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一周之后，王先林才从报纸上看到消息，说陆学石出事了。起因是他醉酒驾驶，撞死了人，而且自作聪明，安排司机顶包。但纸终究包不住火，顶包案很快败露，案件惊动了省委，陆学石当即被双规，企业改制被叫停。
事后，省纪检委经过调查认定，阻挠企业改制的人恰恰就是陆学石。两年前他收受辰龙集团巨额贿赂，第一次改制就处心积虑给收购方设置障碍，提前为辰龙集团谋划布局，二次改制过程中他暗箱操作，翻云覆雨；如果不是人民群众，包括王先林，合力抵制，不是他本人醉驾惹祸，几乎将要造成国有资产重大损失。
半年后，改制工作重新回到正轨，辰龙集团无条件退出，广东华伟电子集团如愿收购了电子生产业务，其他资产被本市几家民营企业收购。
结局圆满，但王先林跟查所长的合作关系也画上了句号。
第十六章 自立门户
古往今来，人生舞台上就活跃着两种类型的人，一种是天生的老大，一种是命定的老二。前者如刘备、曹操，后者如诸葛亮、郭嘉；前者如项羽、刘邦，后者如范增、张良。王先林显然应该归属于后者。
在查所长那里混不下去，王先林首先想到的是换一家事务所继续打工，如果不是冯总提醒，他恐怕永远都不会想到自立门户。
朝晖电子厂改制，电子产品生产业务被广东华伟收购后，厂区被整体搬迁到高新技术开发区，原来的老厂区被本市几家民营企业收购，冯厂长就是收购方之一。他把老厂区重新装修整理一番，开办了一家汽贸商城，主营汽车销售。硬质合金厂本来就是为当地一家汽车制造公司提供配件，属于汽车制造公司的上游企业，经过这样一番操作，冯总的产业链就延伸到了汽车制造产业的下游。
在冯总关照下，不到半年时间，王先林自己的事务所挂牌营业。
起初，王先林想把事务所命名为“西楚”，意思是，以西楚霸王项羽为标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表达自己摒弃打工仔意识、自立自强的决心。冯总认为不吉利，说项羽勇则勇矣，却无谋略，不值得效仿，且最终霸王别姬、饮恨乌江，结局也不妙。两人推敲再三，莫衷一是，最后王先林从周易书中选了两个字，事务所最终命名为“原道”。
两人探讨事务所业务来源，冯总推荐了一个人，税务局黄局长。冯总想约他出来见面。
黄局长有两个儿子。小儿子黄强出事，对黄局长来说不啻灭顶之灾。本来他是一个性格豪爽的人，在酒桌上，他说话特别风趣幽默，活跃酒桌气氛是他的拿手好戏，酒量也大，每次喝酒只要他在场，大家总能喝得尽兴。
儿子出事后，他像变了个人。他主动向上级打了辞职报告，要求辞掉分局局长职务，希望改行做会计。因为能力出众，没有人能取代他，辞职报告一直没有得到批准。但从此他接下了会计的工作，每天顶着局长的身份，亲手记账。严格的说，这不符合制度规定，但看他态度坚决，财务主管也没法跟他计较，就分了一部分账让他来记。
局里下发文件、报销费用，他跟往常一样审批签字。签完字，就忙着粘贴凭证，一笔一笔的登记账簿。他把凭证贴的厚薄均匀，边缘规规整整，装订好的凭证就像一方方砖块，整齐划一。记账也是一笔一划，页面上找不到一个错字，阿拉伯数字写得大小一致，以相同的角度向右方倾斜，行距、字距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枯燥的会计工作成了他消磨时间的唯一方式，他把会计凭证和账簿当成艺术品来加工。
局里开会，他还是坐在主席台上，轮到他讲话，他总是寥寥数语，然后就让副局长代替他安排工作。
他不再参加朋友聚会，他觉得没脸见人，人生彻底失败带来的尴尬，不是靠幽默就能化解的。
这次冯总约他吃饭，他本来也想推掉。但考虑到自己有愧于冯总，他想当面道歉，又听说当初给儿子算命的王先林也在场，他才勉强答应。
饭桌上气氛很沉闷，大部分时间都是王先林在讲周易。王先林详细的讲解了黄强当时摇出的卦象，讲解了黄强的生辰八字，有意无意灌输命由天定的思想，劝黄局长接受命运安排，不要过分自责。王先林的心理疏导产生了一定效果，黄局长对周易发生了兴趣，他提出想借这些书亲自研究研究。
送走黄局长，王先林提到黄强临刑前的另一个遗愿，动员冯总一起去看看张耀强的父母。冯总说应该去，两人就出发了。
张耀强的父母是农民，张耀强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这几年两位老人接待了很多上级领导，听过很多安慰的话，但好像没有一句话能说到他们心里，丧子之痛不是简单的几句套话就能抚平的。王先林知道这样的场合不适合讲周易，于是一声不响的坐着。冯厂长介绍自己和张耀强的关系，说些道歉的话，两位老人神情木讷，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临走的时候，冯总掏出2000块钱，放在桌子上。
之后，王先林组织起七、八个人的小小队伍，以黄局长介绍的审计、税务服务业务为主，逐步建立了自己的客户群。黄局长介绍业务，哪怕一分钱回扣也坚决不收，所以作为回报，王先林把自己收藏的易经、相面学、风水学书籍全部借给他，让他工作之余解解闷。一两年下来，从市场开发到技术管理，事务所慢慢走上正轨，在本市审计行业也算混得有模有样。
事务所的业务很难预料，有时候业务多得忙不过来，人手不够；有时候又会青黄不接，造成人员闲置。所以关系好的事务所会自发互助，视业务饱和程度互相调剂人手。王先林也发展了一家互助事务所，叫做西南信同会计师事务所，所长姓周。除了业务上互通有无外，两人也经常在一起喝茶交流。
周所长向王先林透露了一条消息，说财政局发布招标信息，要聘请会计师事务所对全市部分行政事业单位开展绩效评价工作，也就是对各单位资金使用和日常管理情况进行检查。
周所长担心拿到项目后人手不足，希望王先林能在必要的时候帮忙顶一下。考虑到绩效评价是未来业务发展的一个方向，王先林一口答应下来，说：“我正想尝试此类业务，要不我也参加投标，将来不论谁中标，我们一起完成项目。”
周所长道：“这样当然好，可问题是项目一共只有三个标段，参与投标的事务所都有内部关系照应，你一个新成立的事务所没有业绩支撑，恐怕很难中标，到时候忙活半天，只能陪跑，恐怕意义不大。”
王先林道：“管他三七二十一，中不中标都无所谓，就当成是练兵。我还没有参与过正式投标，这次熟悉一下招投标流程也是一大收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