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时,正好遇上了文革,很长一段时间,我父亲都被关在五七干校,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姐弟三人挣钱养家糊口。她每天从早忙到晚,生活非常艰难,压力巨大,哪还有精力管我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儿子。我小时候很不懂事,也懒,很少主动去帮助我的母亲做家务,承担责任。文革期间的学校,学生不要读书,每天参加政治运动,学毛选,没有压力,生活倒是自由自在。 小学三年级以前,我的大部分的业余时间都是玩,东游西荡,还经历过第一次难忘的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8岁那年的暑假,一天上午, 我和朋友毛毛在路边玩耍, 突然,一辆大卡车停在我们旁边,一个人大声朝我们喊“毛伢子,去长沙玩吗?”。我们抬头一看,原来是毛毛的舅舅,坐在车上向毛毛招手。毛毛叫他杰舅,他是我们县农机厂的锻工,30多岁,高高的个子,他经常去长沙帮工厂采购设备用品。 小时候,我和毛毛有时到他家去玩,攒零食吃,杰舅很随和,他待毛毛非常好。
毛毛楞了一下,抬头望着他舅舅问道“去长沙玩,明伢子可以一起去吗?”,杰舅回答说“好阿,你们一起去”。毛毛转过头问我“你去吗?”,我想都没想就点点头表示同意,也没有时间告诉家里,马上爬上了卡车的后车厢,开始了我们的长沙之旅。
我们老家是大山区,交通不方便,我周围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县城。我父亲有时去长沙出差,每次他回家后,他都会讲一些他去长沙的所见所闻,他常提到“长沙杨裕兴的面真好吃;德园的包子又大又新鲜;修手表的店,一寸金店的名取得真好” 。我很小就有一个去长沙看一看的梦想,没有想到梦想成真突然来了。
卡车厢里很空敞,没有装很多货物,我和毛毛就坐在货物中间的空隙处。卡车跨过我们县城的大桥,眼看着离我们家越来越远。离家远行使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非常兴奋,好像自己一下就长大了。一路上,我们都站在车上,让迎面的大风吹拂我们的脸,好奇地欣赏着路旁秀丽的山水风光,农民在田野忙碌的情景。很长一段时间,车都是穿越在群山峻岭之中,翻山越岭,拐过一道又一道的湾。
我们在车上颠簸三个多小时后,就到了长沙市郊。车在路边停了一下,杰舅从前面的副驾驶门窗伸出头,朝我们大声说“我们已经到黄花,很快要进到长沙市了,你们躲在下面,不能站起来,让警察看见了,会被发款的”。我们赶忙老老实实地坐在车厢里。
我们在市中心下了车,街上人很多,非常热闹,我和毛毛东张西望,紧紧跟在杰舅和他同事后面。不久,我们到了中山路百货商店,当时长沙最大的百货商店,里面非常大,人很多,我们在一楼转了一圈,杰舅很快买了一点东西后就出来了。商店的对面有一个很小三角园庭,里面的行人小道都铺着青色大石块,周围有很多的大树。在炎热的夏天,小园庭使人感觉特别凉爽和安静,不少人在园庭里悠闲散步,休息。杰舅的一个朋友家正好住在园庭后面一栋大房子里,他们进去拜访朋友时,让我们坐在大门前青石台阶上等他们。我一直好奇地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心里想“这么多人都住在大的城市,为什么我生长在那个偏远的小地方?”,小时候这样迷茫的问题经常冒出我的心头。
我们来到了五一广场,站在栏杆后面欣赏市中心繁忙的景象。我们正好停在九如斋门食品店门口,杰舅问我们是不是想买东西。我口袋空空,一分钱也没有,我有点尴尬,苦笑着摇了摇头。毛毛说“我有三角多钱,可以借点给你”。于是,我从他那里借了11分钱。然后,我们高兴地走进九如斋,店里很安静,顾客熙熙攘攘,我们围着食品柜台转了一圈看了看,东西都很贵。最后,我买了11分钱的彩色水果糖。
不久,我们来到了五一路的湘江码头,那时候还没有湘江大桥。江上穿行着很多大大小小的船只,时而传来又长又大的呜,呜的汽笛声。我们随着人流到了江边,准备乘坐渡江大轮船到河西。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轮船,特别的惊讶,这比我平时在家乡河边看到的渡船真是大多了。杰舅帮我们买渡江船票,票价好像是十五分钱一张,在我的印象中船票很贵。 渡江大轮船非常大,可以乘坐很多人,人和汽车混合装载。渡江大轮靠岸时,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们匆匆忙忙从船上蜂涌而下,要坐船的乘客都拥挤在旁通道等候,显得特别的繁忙与喧闹。
下船后,我们走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杰舅的另一个朋友家,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两三点了。看来他们是很好的朋友,杰舅进门便喊“快做饭吃,我们肚子饿死了”。从早晨出门后,我们什么也没有吃,也没有喝水,我的肚子早已经咕咕叫了。我们在那里吃完饭,杰舅办完事,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后来,毛毛要到他一个亲戚家玩几天,我们在河西车站分开了。我跟着杰舅和他的朋友乘卡车回家。
那天晚上,我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我奶奶问我“一天都没有看见你,也没有回家吃饭,你到哪里去了?”,我很兴奋地告诉她“我今天去了长沙”。我把我买的水果糖给她吃, 她说“下次你再去长沙,你要告诉我,我会给你几块钱去买东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