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到了，再过一会儿，平原上便如长出笋尖一样，冒出了那种独特的、秀丽的中国山水写意画里常见的山形。不知道是先有桂林山水还是先有写意山水画，这样的山形几乎满足了中国人对山水所有的幻想，就像甲骨文里的山字一样。其实，我们今天的这个山字也是差不多。
车到阳朔站，本来就空的车厢里基本上没有人了。出站时走在我们前面，从人工通道出的只有一对白人老夫妇。从他们的护照来看，应该是来自与中国友好无上限的邻邦。顺便感慨一下，这次回国和去看十月份一样，几乎没见到过几个其他肤色的人。持外国护照的大多是和我们一样的黄皮肤的人。
旅行社来接站的曾师傅早就在外面等着了。出行之前，在网上找了一家旅行社，报了价，组了一个私家小团，就我们一家人。有司机兼导游带着，景点门票都有人打理，基本上走VIP通道，不用排队，其实人也不多，但还是轻松了不少。
面包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公路，在这幅山水画中穿行。山很高，但都长在平地上，公路也平，没有上坡下坎但有时候要绕着山脚绕一个大弯才能到另一边。从阳朔高铁站到阳朔县城大约需要四十分钟，经过漓江上的一座桥，再穿过一条不长的隧道，阳朔县城就在眼前了。对这个与我同名的地方，一下子就产生了好感。阳朔县城真的只是一个“县城”，它完全符合我对县城的所有想象，十分模范。曾经的那些县城，比如我的家乡，都追求大城市化，修高楼、大广场，失去了小城的感觉。但阳朔的房子都不高，占地面积也不大，一栋栋小楼相连，虽然不旧，但就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曾师傅把我们放在西街旁边的酒店，他建议我们可以去逛一逛，但不要抱太大期望。他说，西街的“西”就是西方人的意思。当年外国人发现了阳朔这个美丽的地方，便聚居在这个小镇上娱乐休闲，拿个吉他在酒馆里喝个小酒、唱点民谣。久而久之，这种休闲文化影响了阳朔人，阳朔也因此体会到休闲旅游的妙处，渐渐发展起来。再后来，有钱了，西街就被改造了，就成了我们经历过的那些“假古镇”一样，没什么特色，只是人们例行打卡的一个地方而已。外国人早就撤了，只留下没有灵魂的熙熙攘攘。
【阳朔河边的旅拍】
酒店是我们自己订的，就在阳朔人民公园门口。窗外便是几乎垂直升上去的山崖，旅馆在岩石之下，几乎不见天日。站在门口，头90度朝上仰，可以看到山上有一座亭子。一天没事，便想着走到上面去。这个人民公园倒是不错，多是当地老人休闲的地方，有打牌的老头，也有跳舞的大妈。刚入公园，便看到抗日飞行英雄莫休的墓葬。当年他在国军驾机抗日，飞机被击毁后跳伞，在伞下被日本人击杀，年仅27岁，之后归葬于家乡阳朔。向这位同为飞行者的前辈致敬后，我一路溯源，开始向山顶攀登。山很陡峭，通幽的小径几乎就是垂直爬升，走起来鼻子都能碰到前面的台阶。茂盛的树枝和蔓藤遮在头上，看不到外面。不断爬高后快到山顶时，才开阔起来，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厚厚的雨云下，透过的阳光给云增添了特别的纹理。近处的山显得很袖珍，特别俊美，就像盆景里的假山一样特别不真实。小时候见过的假山顶上经常有一座亭子，就像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感觉似乎自己被缩小，放在了精致的盆景里一样。远处烟云缭绕，婀娜的山在近处县城低矮的民房反衬下,反而显得更高大了。仿佛就是在一幅超现实的天然水墨画里。
本来就被这风景感动得想哭，这时下面的广场上传来广场舞大妈的悠扬的音乐：
“我和我的祖国
一刻也不能分割
无论我走到哪里
都流出一首赞歌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
我歌唱每一条河
袅袅炊烟 小小村落 ……”
举目四周，这歌声更让人动情了。据说这首歌词就是当年在广西创作的，不知作者是否也是因此景而动情呢。
司机兼地接曾师傅，感觉年龄可能比我小一点，深谙待客之道，一路不停地说他的宗旨就是要让客人开心、玩好，但不要太累。这也非常合我心意，出门休闲，赶趟、打卡没有必要。知道COVID-19让一切变得不容易，我问他这几年旅游业怎么样。他说 “太不容易了”，关了几年，很多老百姓都没有钱了，所以贵的地方不爱去了，像阳朔这种地方消费特别贵，比桂林市区还要贵一半不止，来的人就更少了。今年五一，本来大家准备大干一场，结果来的人不多，让提前囤货的人亏了不少。的确，后来我们到桂林最大最好的饭店，饮食更好更精细，却便宜多了。这也让我领悟到为什么像家乡重庆现在反而成了人山人海的网红城市:不就因为东西便宜，消费低，还挺好吃吗。网红打卡的景点都是在街上，比如洪崖洞、穿楼轻轨之类的，也不用买票，当然受人欢迎。这不就是大家所讲的消费降级吗？
曾师傅又说，桂林一直都是靠第三产业。建国以来，工农业基本上不让发展，就是为了保持这里的山水风光。所以当地的官员也没有其他指标，不需要考虑发展的政绩，所以桂林的发展比其他地方差了好多，当然房子也不贵。
【当地有名的啤酒鱼】
因为断断续续下雨，我们就让旅行社把印象刘三姐的门票换成了桂林千古情的表演。这个景区建在阳朔另一个山谷里，采用半开放的设置，与上海利用世博园改装的风格完全不同。一大景观是门口墙上贴着各地的千古情宣传海报：杭州千古情、丽江千古情、广东千古情、张家界千古情、西安千古情等等。字体都非常粗暴，几十张海报下面无一例外地写着“总导演：黄巧灵”。我赶紧招呼小朋友来看这个display of monumental ego。
表演很精彩，虽然与上海的表演有类似的技巧和特技，但融入了不同的背景和文化。没有了红色的宣传元素，其中米粉的故事更是催泪，把我们家老大感动得哭得泪水汪汪。
【千古情里面的催泪米粉】
后来在新坪古镇，虽然商业化了，但还是留下了不少老东西。关帝庙有一个古戏台，有近三百年的历史。当然，这在中国并不算什么，所以连门票都不要。里面经文革幸存留下的东西，比如有待考证的郑板桥蓝竹浮雕屏风，颇有意思。戏台上还有一幅对联，下联是：“好上台也好下台好好上台好好下台。”这句话很应当前的时事，可以送给很多人。
离开不过两周，又是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洪水，把桂林泡了水。当然，真正的古镇是不会被泡水，比如新坪古镇。古人没有人定胜天的思想，还是知道天时地利，不会和山水较劲。而我们游漓江的新坪码头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直淹到二楼。顺便说一下，前两天看到新闻，接待我们的“桂林美好国际旅行社” 因为超低价旅行团的原因上了热搜，然后就被取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