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妻妾尽让之情的背后

西门庆跟书童在书房关着门准备做“小营生儿”,春梅直闯进去,死活把西门庆拉到潘金莲那边。这次潘金莲不是为了争宠。听春梅讲了看到的情形,潘金莲把西门庆一通数落:“巴巴的关着门儿写礼帖?什么机密谣言,什么三只腿的金刚、两个角的象,怕人瞧见?”随后话题一转,开口跟西门庆要串门的拜钱,“你不与,莫不教我和野汉子要!

西门庆特逗,先是支吾她,让前面橱柜拿一匹劣质纱,见潘金莲不答应,说:“你休乱,等我往那边楼上,寻一件什么与他便了。如今往东京送贺礼,也要几匹尺头,一答儿寻下来罢。”他说的是李瓶儿楼上,李瓶儿带来的宝贝都堆在那里。替潘金莲跟李瓶儿要东西,也不知道这厮是图省事,还是给李瓶儿安抚潘金莲的机会。无论怎么想,潘金莲都挺尴尬。抢男人可以凭本事,没钱就毫无办法,她不能凭空生出银子来。

李瓶儿本善于金钱外交,又是西门庆开口,亲自拿着一套大红织金绢衣服、蓝裙子让潘金莲挑:“随姐姐拣,衫儿也得,裙儿也得,咱两个一事包了做拜钱倒好,省得又取去。”金莲道:“你的,我怎好要?”李瓶儿道:“好姐姐,怎生恁说话!”推了半日,金莲方才肯了。

潘金莲跟孟玉楼提起这件事,孟玉楼说那是李瓶儿的“尽让之情”。潘金莲不以为然,她说李瓶儿是“贼人胆虚”。

潘金莲雪夜弄琵琶、吴银儿留宿李瓶儿那边时,李瓶儿都曾把西门庆让给潘金莲。潘金莲不领情,一、她按自己的逻辑不信李瓶儿会让,二、大家都是妾,只有谁争得过谁争不过,李瓶儿没有用尽让博个贤良名声的资格。说到尽让,法定保护权益的只有大老婆吴月娘。

虽然吴月娘对西门庆全无控制能力,但西门庆能接二连三娶妾理论上都得归功于吴月娘肯让。这是不合理的制度下合理的地方,要想不家翻宅乱,必须维持相当的秩序。

这一点有管理才能的西门庆做得十分到位。他对外称赞吴月娘的“好性儿”,对内平日隔三差五去吴月娘房里尽义务,出差前、回家后一定先到吴月娘处。吴月娘的尽让不管主动被动,既赢得了贤良的名声,又得到西门庆的敬重,从而在家的地位、权力都有了保障。

娶李瓶儿时吴月娘跟西门庆冷战,潘金莲两边挑拨,孟玉楼热心撮合。吴月娘烧夜香感动西门庆,两人和好后,吴月娘借着孟玉楼过生日,“应当伴新郎宿歇”,饭后带着潘金莲李瓶儿把西门庆当成礼物送到孟玉楼房里。吴月娘这次“尽让”,既是维护家庭秩序,也是对孟玉楼劝和的奖励。

另一次吴月娘把西门庆推给孟玉楼,是因潘金莲弄了符药准备壬子日生子,跑到吴月娘房里约西门庆。吴月娘气她“把拦汉子”某天教她空等一场,又不肯放低身段明着跟她争,于是挥动权棒,借着孟玉楼那天去应伯爵家赴宴着凉不适,把西门庆打发过去。这举动一石三鸟,既送了孟玉楼人情,又显示了她的贤良,还狠狠打击了潘金莲。

潘金莲给她道歉后,当晚西门庆跑到吴月娘房里打花胡哨,先表示关心要看着吴月娘吃药,听吴月娘说自家临睡吃,拿起脚就往外走。他平息了事件急着干自己的正事。吴月娘叫住西门庆:“你往那里去?若是往前头去,趁早儿不要去。他头里与我陪过不是了,只少你与他陪不是去哩。”她也不许他去如意儿处,“今日偏不要你往前边去,也不要你在我这屋里,你往下边李娇姐房里睡去。随你明日去不去,我就不管了。”西门庆不情不愿,也只好去了。

吴月娘的“尽让”有她的路数底线;李瓶儿的“尽让”更接近强者高姿态的施舍;孟玉楼不争也不让自然平和;只有潘金莲,争还争不过来,丝毫不肯让。她这个不肯让,倒比那些“让”真实,少了虚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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