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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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

    「人生就是這樣,這山剛過那山又起,面臨各種需要解決的問題,直到生命的盡頭。」(傅雷家書


     度過了跟爺爺奶奶離別的心理危機,適應外部環境又是一場考驗。

     母親閒暇時會帶我去田間地埂散步,因為麥田一年裡有幾次引水灌溉,地埂便是野草寄生繁衍的絕佳場所。母親教我辨識眼目所及的野生植物,阡陌縱橫的田間地埂有太多自然界的新奇等著我去發現。我沒有朋友,一個人出去的時候常遇到當地孩子的欺生。總有幾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只要看見我就追堵圍攻我,喊叫著「洋太太,滾出去!」話音未落他們手裡的竹棍、樹枝就會打在我的手上、臉上。

      一天,我又被他們追趕,躲回家後終於向父親訴出了自己在外的困窘指望父親為我撐腰,可沒想到的是父親聽完之後非常平靜地告訴我,「你得自己去對付欺負你的人,爸爸媽媽不可能永遠跟著你,你得靠自己打敗他們。」我明白在父母面前是撒不了嬌的。

「我不會打架。」我擦著淚說。

「我教你,你只要打敗領頭的那個就行了。」父親說罷擺開姿勢,言傳身教。


 「再遇見他們的時候,他們讓你滾,你就不理他們,他們氣急敗壞上來打你的時候,你絕不能怕,誰先上來你就先奪誰的武器,以前你沒反抗過,現在突然反抗他一定嚇一跳,趁此機會你一手推開他拿傢伙的手,另隻手握緊拳頭朝他的心窩打過去,就是胸肋中間的人字部位。左右揮拳,動作要連貫、要快。」

    接下來父親讓我先在他身上試一試。

   我站在父親對面,父親坐在床沿上這樣我就能夠著他,只見父親向我伸出了他的右手,我用左手擋開,此時我的右手已經握緊拳頭直搗父親所說的心窩,接著左手出擊跟進一拳。

  沒想到,這兩拳把父親打得仰面倒在了床上,直呼「哎唷,小拳頭還真厲害,真硬!」

    父親坐起來揉著心窩囑咐我,「記住,打完之後要說一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這是某個年代的一句流行語。

 

    一個陽光普照暖洋洋的午後,我正在田間地埂上捉螞蚱,忽然那幾個霸王出現了,朝我走來,我擔心的同時也意識到反抗的時機到了。

    領頭的沖我呐喊著,「滾開,洋太太!這是我們的地盤!」我假裝聽不見。

    他舉著竹棍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我毅然迎上去奪他手中的武器,趁他一愣的當兒我的右拳已經朝他的心窩狠狠地打了過去,左拳還未出擊他就已經倒在田埂上一時爬不起來,趕緊說「我投降,我投降。。。」之後,他帶著小嘍囉們一溜煙兒地跑走了。


    他們的做派都是從那幾部電影上學來的,如今我們都已走過人生大半,若是記得兒時的惡戲,也許彼此相視,付之一笑。

 

     還不到上學年齡父母送我去幼兒園上大班,入園第一天就遇到了男女孩子的合夥欺生。有了得勝的經驗我還怕什麼,只一次較量就制服了剛剛發端的幼兒園霸凌。不打不成交,後來其中一個女孩子跟我成了閨蜜。

   在一次回憶過去時,我問她,「那時侯你們為什麼叫我洋太太?」

    她思索了片刻,說,「可能是因為當時你膚色比較白,還聽大人說你爺爺是個反動資本家什麼的。」


   精神上的孤立,暴力下的馴服是某個時代的特徵。那時連小孩子都學會了根據出身划分階級。

   大西北的春天沒有江南鶯飛草長的豐富與浪漫,但黃羊鎮有黃羊鎮的春天,野生的紫花苜蓿最先拱破堅硬的土地,毛茸茸的嫩芽一簇簇匍匐於地,我會仔細地掐下來包在手帕裡帶回家交給母親,母親告訴我,苜蓿芽的營養特別豐富,苜蓿生長速度快可食用的時間很短所以非常寶貴。苜蓿長高之後就只能做家畜飼料了。野苜蓿有兩種,葉子肥大開白花的有毒,人畜均不可食用。



 

    紫花地丁,苦苣菜、蒲公英、車前草都是西北報春的使者,也是藥食同源的野菜。冰草在田埂上成排地隨風搖曳,它們的穗子容易被誤認為麥子。馬蓮的葉子像韭菜,長得一叢一叢蓬蓬勃勃,開著白芯藍紫色的花兒像極了鳶尾。


    有種野草當地人叫它「辣辣」,貼著地皮生長,葉子有些像薺菜,它細長的根有辛辣味兒。在物質極度匱乏的西北鄉下,辣辣的根與槐花、榆錢一樣是孩子們解饞的應季「零食」,田埂上生長著數不清的野生甘草,它們的根也能咀嚼出甜味兒,只是吃多了會流鼻血。

 

    筆直的鑽天楊是大西北一道浪漫的風景。春天,楊花隨風飄飄揚揚像雪花,落地後滾成「雪球」隨風而去,楊樹耐鹽鹼耐乾旱生長速度快,被風沙虐殘的枝子也能頑強地活著,楊樹心型的葉子在烈日乾風裡莎莎細語,講述夏天的故事。

 



     秋天,割完麥子的地散發著麥稈的香味兒,顯露出了田間地埂上逐漸衰敗的夏草。野生的枸杞此時結實纍纍,紅的晶瑩剔透像一串串紅珊瑚。



    身量漸長,我已經可以跟父親一起拓煤磚了,每個月都要拓一次煤磚,那時煤炭是唯一的燃料,有塊煤(塊狀煤炭)和末煤(煤炭的碎末)之分,塊煤定量供應,末煤則不限量。

 

    我和父親去煤炭場借架子車買末煤,拉回來後將末煤與黃土按三比一的比例勾兌摻勻,在煤堆中央挖一個像火山口那樣的坑往坑裡倒水慢慢和成煤泥,找一塊平地用一個木板做的方框當模子,把煤泥鏟進木框拓成磚形。


     煤磚涼到半幹不濕的時候要一塊塊立起來通風使其乾透,從買末煤到製作完成大約需要一天,第二天將乾透的煤磚搬進樓道靠牆壘一道煤磚牆,每家都有各自的地段,入冬前要做夠一冬用的。

 

    我們家的雞窩也是我跟父親一起拓土坯蓋起來的。那時吃雞蛋得靠自己養雞,家家都有自建的雞窩,雞是散養的,早晚餵食,一早放出窩,天黑前收雞進窩,定期清理窩裡的雞糞是各家孩子們的事。

    我養的雞特別聰明,要下蛋的母雞會自己走上我們住的三樓,鑽進為它鋪上柔軟麥草的窩產蛋。兩家合住一套房子各家只鎖自家的門,大門是不鎖的,雞可以自由出入。下一個蛋要花半天多時間,母雞下好蛋差不多是在我放學回家之時,下完蛋的母雞又飢又渴,我立刻盛上一碗清水再抓上一大把小米犒勞它。平時,雞們吃的是玉米面拌的剁碎的菜梆。

 


    家家都需要養雞,一時間母親的專業「動物胚胎學」在雛雞人工孵化上大派用場。母親發明了「溫水孵雞」法,將一隻大水桶用棉被厚厚實實地裹好,桶中注入一定量的熱水,筒口坐盆,盆內放蛋用棉被蓋好,每天一早一晚更換熱水,根據孵化進程調整水溫。

    從第七天晚上開始,我們每天用自製的照蛋器檢查小雞的孵化情況。胚胎發育了,生成一個紅紅的血塊模樣,又從血塊上逐漸長出枝椏狀的血管,再長出黑黑的眼睛,小雞成形後長出羽毛,再將整個蛋黃慢慢吸收進肚裡作為出殼後的生存營養。孵化到第1920天的時候,小雞尖尖的嘴伸進了氣室(雞蛋較大的那一頭的空間),一天一個變化。

    如今我們吃的雞蛋太新鮮很少看得到氣室,孵化到最後階段的雞蛋氣室的空間佔去雞蛋的三分之一,這樣才能給小雞提供必須的氧氣,破殼的力量。21天左右結束全部孵化過程。

    即將出殼的小雞自產熱能高,需要嚴格監控溫度的變化及時調整溫度,否則,即將出殼的小雞一夜之間就會被被熱死或凍死,全軍覆沒,功虧一簣。

    母親是個熱心人,誰家的拜託她都樂於接受,人們只需把種蛋交給母親就行了。萊亨雞尤以產蛋量高見長,澳洲黑,蘆花,洛克都是蛋肉兼用型。


 

     黃羊鎮一年四季的蔬菜是「老三樣」,即白菜、蘿蔔、土豆。西紅柿、茄子、黃瓜、辣椒極其罕見,一年見不到兩三回,到那時搶菜是一場人擠人,恨不能擠死人的惡戰。

    冬天吃菜更難,所以每家必須自挖一個菜窖。菜窖是一個垂直下挖的方形洞,成人一人多深,窖口的大小容得下一個大人下去,菜窖底部橫向掏兩三個洞以便分類儲藏。菜窖挖得不夠深的話,土豆、白菜、蘿蔔都會凍成實實在在的冰疙瘩。

     我們家的菜窖是我跟父母三人合力挖的,菜窖口的木板蓋子是父親做的,存上菜之後要用土把蓋子掩埋起來,這樣窖內保持一定溫度菜不至受凍,但是每次取菜時如果掩埋不好菜就上凍了,凍了的菜非常難吃。

     那時,住宅區樓與樓之間的空地上兩排菜窖,一行雞窩,高大的洋槐樹點在其間,構成了一道特別的景觀至今記憶鮮明。


 

    兩家合住的那套房子有一條又黑又長的過道通向大門。一天下午,過道一端的大門口忽然出現了一大一小兩個衣衫襤褸的人,他們口中念有詞,伸出滿是垢痂的手,對門的人趕緊躲進屋裡不再出來。我看見這樣的人也是又害怕又嫌悪,趕緊跑進屋告訴了母親,母親拿出家裡的饅頭讓我拿去給他們,原來這兩個人是乞丐。

    他們離去後,母親告訴我,「一定是什麼地方糧食歉收了,挨餓就只好出來要飯。以後你見著這樣的人那怕只有半塊雜糧發糕也不能讓他們空手離開。實在沒得給就蒯碗豆子什麼的送給他們。」

「唉。。。比起他們,我們算是在天堂了。」母親如此這般地感嘆著。母親並不富有卻一生眷顧貧窮。那一刻,她教給我什麼是知足,什麼是悲憫。

 


   聯想她的臨終的情景,正應了詩篇41:1–3節裡說的:「眷顧貧窮的有福了。......他重病在榻、耶和華必扶持他。他在病中、你必給他鋪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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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同齡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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