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丹丹一大早出了家门。她曾说过同样花上4小时在外面找工,越早出门越好。早上空气清新,气温相宜,人也神清气爽,过了午后悉尼的阳光特别厉害,如果这个时间段还在外面到处奔波,对于爱美的女孩子来说无疑是一大挑战。
淑君却睡得特别香甜,来了这么长时间,她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睡上一觉。丹丹出门前,淑君迷迷糊糊地跟她说了几句话,可没过多久她又迷迷瞪瞪睡了过去。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想在床上再呆上5分钟,睡觉是可怜人最幸福的一件事情,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情能叫他们称心如意,唯有躲在睡梦里才有片刻的安宁。阳光透过百叶窗帘的缝隙中偷偷爬了进来,在昏暗的房间里留下丝丝缕缕的光亮。房间里出奇的安静,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若明若暗的沉闷,困倦恍惚的纠缠,力倦神疲的劳累,淑君抵挡不住阵阵袭来的睡意,又陷入了昏昏欲睡之中。忽然从院子里传来一阵阵鸟儿叽叽喳喳的追逐声,这声音犹如电光火石般的直击她的内心,与此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催促道:"火烧屁股的事情一大堆,你居然还有时间做白日梦!"她猛的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火急火燎的从床上一跃而起,好像床垫着了火似的。
淑君起床后先喝一杯牛奶,接着洗了几件内衣,然后端着脸盆来到后院,准备把洗好的衣服挂在晾衣架上。可一走到晾衣架前,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只见晾衣架上到处都是男生的衣服,这哪是在晾晒衣服,倒像是吵架斗殴,裤子和裤子,如同有仇似的纠缠在一起,你来我往,拳打脚踢;衬衣也一样,要么像是勾肩搭背地窃窃自语,要么仿佛悲怆的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各式各样的袜子好似天女散花一般,晾晒的东一只,西一只,左一只,右一只。面对出人意料的一幕,淑君无奈地直摇头,不过紧锁的眉头却舒展开来。她觉得十分好笑,男人真是些奇怪的动物,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干得如此潦草,要是女人把自己一生的幸福交在他们手上,会不会跟这些衣服同样的待遇?淑君叹了口气,作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心里嘀咕着:"那些命运多舛的女人或许就是栽在这样的男人手上,谁知道呢,再怎么着跟男人这副德行脱不了干系。"
淑君勉强从晾衣架子上捣腾出一点空间,晾晒好了自己的衣服,揩干双手,把脸盆搁在一边,接下来她开始巡视后院。后院不大,看上去一副破败不堪的样子,有几处与隔壁邻居家共有的木板篱墙破损严重,隔着破损的板缝可以看见邻居家的院子——芳草如茵,花木茂盛,别有洞天。后院有一栋红色木板小屋,尖尖的铁皮屋顶落满了白色的鸟粪,看上去有点脏兮兮的,却意外增加了几分涂鸦艺术的效果。小木屋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这里平时很少有人进去。小木屋旁边放着一只铁锈斑斑的长椅,上面落满了残枝落叶,椅子边有一只户外用的自来水笼头,水喉接着一根浇水的橡皮水管,水管的喷头则被乱丢一气。后院还种着一些灌木小树,有茶花、杜鹃、月季、绣球花等,这些花树像是没妈的孩子似的无人打理,长得张牙舞爪,枝蔓丛生。占据后园一半面积的是一个草坪,连日的高温晴天晒的草地一片枯黄,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草坪上有一个大晾衣架,旁边还种着一颗枝叶扶疏的蓝花楹。与房屋相连的地方建有-个凉棚,凉棚下放了几张户外用的桌椅,还有没用的花盆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杂物。
淑君来到蓝花楹树下,树上的紫楹花大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零零落落的还勉强挂在树上,随时都会飘落下来。"唉——时间过去的真快,一眨眼的功夫,满树的繁花都落没了,而自己的雄心壮志快要像树上的花一样枯萎凋谢了。"淑君在树底下感慨不已。她不时抬头望着长满新叶的树枝,感叹时间来无影,去不踪,自己的一事无成实在有负于这美好的时光,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段时间实在是她人生中一个最重要的节点,虽然成败得失还没定论,不过它的象征意义非凡,"我拿什么来告慰这段铭心的日子?"淑君心里默默问着自己。她随手捡起几枚刚掉落下来的花瓣,放在手掌心里瞧了瞧,忽然她灵机一动,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何不做几枚干花保存起来呢。她从房间里拿一张旧报纸铺在地,把一枚枚的花瓣放在上面,准备凉干之后,再把这些干花做成书签,夹在书页里。这是多么有趣的一个想法,以后每每看到它们,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这段曾经的往事,在一个色彩斑斓的春天里,有一位上海女孩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她不求别的,只是为了无愧于自己不甘平庸的韶光年华。
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几声鸟叫。房间里的室友似乎都不在家,大家都在为生活奔波忙碌,有上班的,上学的,外出找工的,或许还有人正躲在房间里睡大觉呢,反正这么大一栋房子现在只有她一个大活人。一想到别人都在为生活而奔波,后悔和自责便一齐涌上心头,自己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一不高兴就撂挑子,毫无愧疚地呆在家里,心甘情愿做个大闲人,真是愚不可及。她暗自下定决心,"淑君啊,在你荷包丰厚,毫无顾虑之前,千万别再做这种傻事。记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经过一番自省自责之后,她的心情畅快了许多,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这一天的代价算是没有白费。
淑君的目光又停留在自己住的房子上,来了这么长时间,整天忙忙碌碌的东奔西跑,除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厨房和卫生间之外,其它的地方都没有仔细看过。她想趁今天家里没人的机会,各到各处去参观一下,满足自己由来已久的好奇心。于是她走进屋内,先去了厨房。厨房很大,有30多平方米,四扇朝北的窗户正对着后院,阳光从窗户上照了进来,占据了大半个房间,显得格外的宽敞明亮。厨房的地面铺着黑白镶嵌的地砖。靠墙的一面有一长排棕色吊柜,吊柜下面放着一台冰箱。沿墙整齐堆放着一排纸箱,里面杂乱的放着一些面包、水果、蔬菜和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每个租客都被分配给一只箱子,摆放自己的东西。窗户下安放着一只立柜式的白色搪瓷燃气灶,它的旁边是一个不锈钢双水槽工作台和一个三米长的组合式厨柜,上、下厨柜里尽放些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一张大饭桌安置在进门的右手边,正对着窗户。厨房虽然谈不上肮脏不堪,但离乱七八糟也不太远。贾东杰对住这里的每位租客都收取一定的清洁费,按理说厨房要保持整洁干净才对,可他光收钱,少干活,厨房打扫的马马虎虎。
饭厅的隔壁就是淑君住的那间小屋,这里原来是一间储藏室,现在改成了一间小卧室。它的隔壁是一间卫生间,而隔着走廊对面的是贾东杰和Sarah住的卧室,里面带有一间独立卫生间,紧挨着他们卧室的是另外二间大睡房,这三间睡房都是房门紧闭,再过去就是一个前厅。淑君走进前厅,客厅很大,深色的地毯,高顶天花板,灰泥的图案看不太清楚,墙纸脱落了一大片,露出白色的石灰面墙。客厅里几乎没有家具,地上放着几只床垫,被褥、衣服、皮箱、纸盒堆的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跟难民营差不多。淑君平时不从正门进来,而是穿过前院,从后门进到自己的房间里,看到这种生活环境,觉得不可思议。
淑君把客厅的正门打开,一股凉风迎面吹来,舒服极了,客厅里难闻的臭味真让她受不了。房门外是一个长长的前廊,由于背对着阳光,这里非常舒适凉快。前廊的一角,堆放着几张捡回家的旧家具,蜘蛛在上面到处结网。前廊的地砖破损不堪,就是完整无损的地方也是污渍斑斑,连花纹都分辩不清楚,门窗也是油漆斑驳,带花纹图案的玻璃窗倒还能看出点过去的辉煌。
她来到了前院。前院有一排东倒西歪的白色木围栏,围栏的旁边种有一排齐腰高的九里香,如果没有这些树木的支撑,围栏恐怕早就倒了一大片。院子里花花草草同样的不走运,没人修剪打理不说,更要命的是缺水缺肥,就像是一群营养不良的孩子,看了叫人心疼,不过跟她住的这栋房子倒蛮应景的,里里外外都弥漫着浓浓的萧瑟之气。淑君再瞧瞧邻居家的新鲜耀眼的前院,华屋大宅,不由得一声叹息,那可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刚来的穷学生只配住在这种鬼地方。
淑君打开栅栏门,走到街上。她四下左右看了一下,街上阒无一人。刚来的时候她不习惯这里空荡荡的街道,上海随便哪条街无不行人如织,车水马龙的热闹,不过现在她反而喜欢这里宁静的生活环境,深宅大院的邻里,绿树成荫的街道,清新自然的空气,亲切和蔼的路人,要是在这里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那该有多么的美好啊,可是这一片小天地什么时候才能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她正美滋滋地想着心思,忽然看到一辆车从她眼前驰过,车上坐着几个年轻人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她急忙转身回到房间里,关上了房门。
淑君刚走几步,忽然听到从厨房里传来"啪啦"一声声响,像是有东西打碎的声音。刚才这屋里还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怎么凭空传来令人费解的响声,会不会进来一个小愉?想到这里,淑君浑身紧张了起来。她又蹑手蹑脚地打开前门,先预留给自己一个逃生的出路,万一真碰上一个贼,也可以冲出屋子喊人求救。她定了定神,然后轻手轻脚的朝厨房走去,她先停留在厨房门口侧耳细听,房间里似乎又没了声音,不过光线却暗淡了许多,像是被拉上了窗帘,可厨房里并没有窗帘啊,一种新的恐惧笼罩在她心头。她放低身子,慢慢探出头去朝厨房里张望,这一看惊得她目瞪口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
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人背对着门,站在靠近窗台边的一张椅子上,上面吊柜上的二扇柜门敞开着,而那人既不像在翻箱倒柜找东西,又看不出准备上吊自杀,看上去倒像正在偷窥后院的一举一动。淑君紧张的心情快要绷不住了,可她一再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她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到他的脚下,这才发现那人双腿哆嗦的厉害,有点站立不稳,仿佛随时随地都会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这又是意想不到的视觉冲击,淑君想要大声的喊叫,或者去隔壁邻居家求救,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没动,她想先弄清楚那人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再决定下一步的应付的办法,若贸然打草惊蛇,自己根本没法预料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那么要不要上前去扶那人一把?看来更加的不可行,她搞不清那人手里拿着是样什么东西,万一拿的是一把尖刀那该怎么办?
淑君稍微定了一下神,开始仔细打量了起那个人。从体形上看有点眼生,判断不出那人准确的身高和年龄,但能大致辩别出性别,那个人肯定是个男人。只见他长得一头浓发,肩膀要比一般男人宽,身穿一条深颜色的短袖汗衫,一条条纹睡裤,一双拖鞋放在站着的椅子下面,显然他是赤着脚站上去的。那他会是谁呢?外面来的贼似乎可能性不大,剩下的只有淑君还未谋面过的租客,"噢……对了,肯定是Mark房间里的那个人。"淑君心里很有把握的断定。不过他是个有精神问题的病人,而且病的还不轻呢,那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情,她哪能分辨出对方的真实意图,不过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她不能躲的远远的,她要确保他能安安全全的下来。对付病人淑君经验丰富,但那只限于小孩子,而像这种精神异常的成年患者,她可从来没打过交道,不过倒是可以拿安抚小孩的方法去试试。
那么该用怎样的安抚法呢,忽然她想起那天晩上的情景,Mark不是一下子就平复了他的情绪,他用的是?……"噢——对了!唱歌,童安格的歌——一首‘大约在冬季’ "淑君不由的在心里惊呼道。她偷偷溜回到自己的房间,迅速从包里取出一只袖珍卡带收录机,双手哆嗦的在一堆卡带里翻找童安格的音乐卡带。她把找到的卡带插入卡座,卡带里第一首歌正是那首"大约在冬季"。淑君毫不犹豫的钦下按钮,房间里顿时响起童安格那浑厚悠扬的歌声,"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你问我何时回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是在冬季…… "淑君站在厨房门口紧张的看着他,看他的反应,如果他情绪稳定,她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去,有可能的话跟他作些简单的沟通。
那男人似乎平静了些,双腿不再抖的那么厉害。他隐约觉得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所以急于寻找留在椅子下面的那双拖鞋,可是来回张望几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他又开始变得紧张不安起来。淑君觉得到了该进去的时候了,于是她慢悠悠地走进厨房,脚步故意放得很重,吧嗒……吧嗒……吧嗒,同时嘴里还哼着卡带里的小调,可心里还是紧张的透不过气来,她要时刻准备保护自己,也要随时准备伸出援手。
"站在上面拿东西呀,要不要我来帮你一把?"淑君故作轻松的说,她尽量想把话说得温柔些,像是老朋友之间的不经意的说话,可她心里明白这话说得颤颤微微的。
那人转过头去,瞧了一眼淑君,也不说话,又再次低头找他的拖鞋,还是没找到。淑君走上前去,说:"你的拖鞋在这里呢。"一边弯腰从椅子下面把他的那双拖鞋拿了岀来,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还是不言语,行动有些迟迟疑疑,一副想下又不敢下的样子。淑君忙把手伸过来,说:"拉着我的手,不用害怕。"
等那人颤颤巍巍下来后,淑君这才仔细打量了他。只见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看上去像是好久没有上过理发店了,蓬乱头发下是一张苍白的脸,犹如一尊蜡像,还有那呆若木鸡的目光,恍恍惚惚的精神,畏畏缩缩的神色,一看就知道他是个行为失常的人。其实淑君从他的眼神中读到更多的东西,那目光既暗淡无光,又时不时会跳出瞬间的光亮,好像他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回望过往的岁月,而这里面总少不了几份柔肠百转的思念,几份牵肠挂肚的羁绊,几份坦露真情的告白。他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胸口喘着粗气,口中不停的喃喃自语,听不清他说什么。淑君拉过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啊?
"我——我要……回家。"最后二字他说得非常重,特别是那个"家"说的铿锵有力,犹如一支利箭穿透淑君的内心,"家"一个多么沉重的字眼啊,沉重到无法用重量、时间和距离来衡量,只要这个"家"字在自己的心里安营扎寨,从此再也没有轻松自在的人生,就算走到天涯海角,这份对家的情感都会如影随行,直到行将就木的一天。淑君眼睛潮湿了,模糊了,心在隐隐作痛,她抿了一下嘴唇,叹了口气,不禁对自己的岀国留学深深的后悔。
"那你家住在什么地方?"淑君强忍着泪水说。
他站起身来,神情茫然的看着淑君,然后转身,踉踉跄跄向后院走去,口中不停的说:"家……家……在那里…… "不料刚跨出门,踏空一个台阶,整个人一下子跌倒在地。淑君赶紧上前一把把他扶起,慢慢让他坐在台阶上,问他:"摔着了吗,疼不疼?"
他看上去像一只受了伤的动物,眼睛充满恐惧和不安。他用手不停捶打自己的脑袋,眼睛依然看着远方,继续喃喃自语的说:"回家——回家—— 我要……回家……"
淑君听了一阵心酸,本想坐下来安慰他几句,却发现他的右手手臂有好几道擦破的伤痕,还渗出红殷殷的鲜血。淑君一脸正色地对他说:"你坐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拿点药水纱布帮你处理一下。"
淑君急急忙忙回到自己的房间,拿上她带来的急救包,又顺便在厨房倒了一杯开水。她把水杯递给他,说"拿着,先喝一口水,接下来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他用一双颤抖的手接过了水杯,一口气喝了精光,淑君问他还想不想再喝一点,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也不说话,眼睛里充满着空洞与迷茫。
"疼不疼?——看来只是弄破了点表皮,不碍事的,过几天就会好的。"淑君一边用酒精棉球把伤口处理干净,一边说:"现在我担心是你的腿有没有问题,等我处理完了伤口,你站起来让我检查一下。"。
他机械地点点头,口中又开始自言自语的说:"回家——我想……回家……"
"那我问你,你家住在上海的什么地方?"
"家……浦东……陆家嘴…… "他哆哆嗦嗦的说着,身子开始痉挛了起来,一副可怜巴巴的眼神注视着淑君,似乎在等待他想要听的下文。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急着要回家,回上海?"
"找……找……小猫——我的……小猫…… "
"小猫,啥小猫呀?"淑君听了一头雾水,但她知道这一定是他心心念念的东西,于是她连忙追问道:"那你告诉我‘小猫’是什么?"
"她……叫……毛……毛小娟……我把她……给弄丢了。"他说得很慢,看上去说的挺费劲的,两行热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他用手背擦了擦脸颊,可泪水不停的流淌下来,滴在身上,滴在地下……
"毛小娟?这名字好听,是个漂亮女孩,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丢了就去把她找回来呗。"淑君看到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她极力想劝慰他,可她对他的情况知之甚少,所以只能说些不着边际宽慰的话。
沉默,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这时,从远处飞来几只大紫红鹦鹉,这些长尾巴鹦鹉飞飞停停,从一根树枝跳到另外一根树枝,叽叽喳喳像是在嬉戏打闹,又像是在斗嘴吵架,忽然一只鹦鹉飞去邻居家的花园里,其余几只也前呼后拥的飞了过去。
那人呆滞的目光落在了刚才热闹过一阵子的树枝上,接着又抬头看着天空发呆,谁都不知道他在树上看到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天边寻找些什么,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是从他木讷虔诚的神色上,似乎又能读懂些什么,是些什么东西呢?或许他在祈求天神能助他穿云破雾,在一个叫上海的地方,在失落的茫茫人海里,去找寻他魂牵梦萦的爱人。
淑君在他伤口上涂完了紫药水,说:"好了,这下可以放心了,不过伤口一定要保持干燥,这样容易结疤,好得也快。"她一边把用完的东西放入"急救包"里,一边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听人说你回家的机票都已经买好,是这样的吗?"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嚅嗫着说:"他们——他们……骗我,我要……坐……渡轮……回家。"
"没骗你——你先要坐飞机到上海,到了上海之后,才能坐渡轮回家。"淑君站起身来说:"你现在站起来走几步,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他点了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好像听懂了淑君刚才讲的话。他停了停,努力想站起来,却又无奈地放弃,这样犹犹豫豫了好几回。
淑君在一旁没言语,她在注意观察他,见到有心无力的样子,觉得还是要助他一臂之力,于是她说:"我来帮你一把吧!"说完淑君伸出手来,抓住他的左手,并用另一只手夹在他腋下,让他慢慢的站了起来。他走了二步,没有叫疼。淑君高兴的说:"看来没伤到骨头,应该问题不大。你的体质太虚弱,要多晒太阳,多运动,这样才会恢复正常。"接着又走了几步,淑君便把手松开,并侧过脸去问他:"你想不想在草地上走几圈?我坐在这里看着你走。"
他点点头算是作了回答。他走起路来像个老迈的老人,背曲腰弯,畏畏缩缩,几圈走下来,情绪倒是放松了不少,可脚步却愈加的缓慢吃力。他气喘吁吁的在淑君跟前停了下来,苍白的脸上沁出不少汗珠,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房间里面,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他想回房休息去。
"你每天都得像今天这样在院子里走走,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这样对你有好处。"
他没有回答,面无表情看了看淑君,那眼神传递的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淑君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心里不觉有点感伤,这让她想起另外一个男人贾东杰。他们俩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是两个完全截然不同的人。他们诠释了两种不同的人生,一个为了爱,生命过得犹如风中的残烛;另一个是利用爱,却活得的满面春光。没有什么比这种对比更显得荒诞无稽,更叫人无助绝望,其实这两种结果应该反过来才显得合理,也更能彰显造物主的大慈大悲。人们耳熟能详的不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可事实并不总是这样,匆遽人生也不存在这种因果关系。"切勿对荒诞的世界,对无意义的人生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人只能在荒诞中确立自己存在的价值,在无意义中活出有意义的人生。"佳丽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佳丽真不亏是加谬的忠实信徒,她这句话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了,"妥协退让,心存幻想,那是忧伤者的摇篮。热爱生活,热爱自己,活出人应有的样子,报应不爽就让上天去操心吧。"淑君嘤嘤自语道,其实"活出个人样"本身就具有对荒诞的一种反抗,只是淑君还不明白这其中更深的含义。
一想到佳丽,她觉得自己真是不够朋友,来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未动笔报个平安,人犹如石沉大海一般音讯全无。其实她并不是不想写信,可一提起笔来,那该死的贾东杰就成了一只拦路虎,一个绕不开的话题。诚实告诉她,自己所写的白纸黑字都不能欺骗朋友,可理智也来说服她,现在和盘托出并非最好时机,这两种声音在她的内心纠缠不清,难解难分。今天她本想用回避的方式写封短信,却偏偏碰上这件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弄得她心乱如麻,根本静不下心来提笔写信。
忽然,淑君想起前门还是敞开着,于是急急忙忙来到前厅。她刚想关大门,只听门口有汽车刹车的声音,便好奇的抬头一看,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停在她家的门口。淑君不禁心生疑惑,大白天的怎么会招来了警察?于是她走到前院,瞪大眼睛想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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