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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灭》(二十八)

冬荒挺过,春天来到。那时农场的管理干部和他们的家属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变化,虽然他们仗着管理大权一天也没有饿过肚子。古人说,“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仓廪实而后知礼仪”,真是至 理之言。面对饥饿威胁,谁能清廉自守、克己奉公?农场里天天死人,干部和家属健壮饱足;愤恨不平填塞着衰弱无力的人们的心胸,但这些人,不要说造反,连挖壁洞偷食物的力气也没有了。 大妈和朱妈如有神灵庇佑,食物的不足不能撂倒她们,虽然也是弱极,但一时尚无危险。静君已经明显不行,开始全身浮肿,幸亏卧床不动,还能养神延日。他们不得不开始考虑么弟的出路,再这样无 希望无尽头地拖下去,铁骨钢筋也经不起旷日持久。那时,农场职工中已有不少人铤而走险甘冒戈壁滩的风寒旱冻而徒步逃亡。农场当局虽也骑马带枪出去捕捉,但多数是装模作样虚晃一枪而已,因为逃亡 者的一份口粮又能省下来填充他们自己的肚子。之前,忘言全家是绝不考虑这条亡命之途的。一则他们素来谨守法规,二来前途茫茫,逃出了戈壁滩,能逃出这社会主义制度吗?去哪里呢?投奔谁?种种细 节不考虑成熟,是绝不轻举妄动的。但是,如今,家破了,人亡了,剩下的几人正在坐以待毙,不能再四平八稳详订计划了。么弟也下了走的决心。妹妹是女孩子,是不可走这条路的。 么弟把自己的、父母的、妹妹的所有亲友和关系人的电话住址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心想,只要有一个、两个对象肯搭救一下,有个起点,以后就好办了。这样的苦都吃了下来,世上还有什么事难得倒自己呢? 于是,在夏天来临之际,在戈壁滩的气候处于最好状态之时,就有了这第二章第一节开头的兄妹俩送别的一幕。 敏子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爸爸的坟墓,在一块比较平展的大石上坐下。她感到非常非常的累。那是一种心灵的疲劳。就像人们所说的心力交瘁的那种样子,不过那通常不会用来形容孩子。她没有摘几朵野花,也没有带任何东西。来这里纯粹是即兴的意愿,小哥的出走使她的心灵仿佛被挖去了一大半,她无法在这种失衡下继续生存,为了求取填补,她来到爸爸身边,虽然他已长眠在这石墓之中。但是,爸爸一直是活着的。他睡在这里,跟睡在家里,对敏子来说,没有什么两样。即使他远在这里,孤单单的,但敏子是一直跟爸爸在一起的,一分钟也没有分开过。敏子有敏子的精神天地,那是一个谁也改变不了劫夺不走的既无形又有形的世界;在上海时,在大房子里,在汽车间里,在戈壁滩上,在地窝子里;这些都只不过是敏子吃饭睡觉上学活动的地方,富丽堂皇与狭小阴冷带来的只不过是肌肤的舒服与不舒服,那只是敏子变幻不定的梦境而已,对此敏子并不真正介意。敏子的精神天地的丰富多彩和永恒存在才是她的生命的真实,只要生命不灭,它们就也永在。敏子渐渐开始感到,这个精神天地是爸爸替她筑构的。爸爸用他的并不响亮却很有穿透力的语音,通过他的极为认真的教课和严肃又不冷峻的闲谈,把这样一个神奇绮丽的世界展示在敏子的眼前和心里;爸爸还用他自己对现实人生和理想境界的热爱,给敏子注入一种奔涌于心底的奇妙感情,这种感情目前仍尚混沌未明,但有一天它会成为敏子的生命的主题。来到爸爸身边,敏子就仿佛走到这个精神天地的源头,敏子心中就会充满安宁与满足。小哥离开所造成的恐慌和空虚,即刻就消隐无纵了。 敏子心里是有伤痛的。这种伤痛是孩子的伤痛。她想再看看爸爸。爸爸从来都是敏子的偶象。小哥也是,但不一样。爸爸是敏子灵魂里一盏不灭的灯塔。爸爸有光亮和温暖,使敏子觉得世界很值得留恋 。爸爸的头脑里装着许多敏子能够懂得的道理,这些道理使敏子觉得自己一天一天在长大。爸爸的道理是实际的,正合敏子的需要,不是不着边际、高不可攀的,就像清水之于幼苗。敏子的身体靠妈妈哺育 ,敏子的心灵靠爸爸灌溉。爸爸突然去了,敏子想知道,他的乾枯瘦弱的身子躺在了这里,他的无穷无尽的思想和永有光亮的精神究竟去了哪里?爸爸的最后一句话是“思想,止息了。”他指的是什么?为什么说“止息”而不说“熄灭”?熄灭才是黑暗,“止息”只不过是停止。难道说还会延续?什么时候再延续? 敏子想再看看爸爸。她甚至想约同小哥一起偷偷带上铲子洋镐来这里把墓穴挖开,把包裹爸爸的棉被打开,让爸爸透透气,晒晒太阳。但是她没敢跟小哥说。小哥来大西北以后变得严厉了,许多事情他绝不允许,这件事他也不会允许的。但是敏子还是很想。她不会背着小哥做他不允许的事,现在小哥走了,敏子就可以自己作主了。她当然不会挖墓,但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到这里来陪爸爸一会,凭藉想像让自己去躺在爸爸身旁,跟他说话;或者是爸爸重新坐起来,坐在自己身畔,像敏子小时候那样,爸爸握着她的小手,给她讲格林童话、意大利童话或中国民间故事。由于大婆、妈妈的一再重复,敏子知道和记住了在她进幼稚园之前,哥哥们去了学校,爸爸有空的时候,总是带着她的。带她去公园,去图书馆,去博物馆,去美术馆,看得她眼花撩乱不明所以却又津津有味。敏子悲伤地意识到,爸爸如果能像大婆那样长寿,那就意味着自己到四十几岁时还能有爸爸,那自己就永远不会像现在那样地孤单凄凉了。一个女孩子在十五岁时就没有了像导师一样的爸爸,怎么会不孤单凄凉呢。大婆是大婆,妈妈是妈妈,她们再好,也是无法替代爸爸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爸爸,替代敏子的爸爸。可是敏子的爸爸却死了。敏子的爸爸是饿死的。世界上只有野生小动物中的低能者才饿死。敏子的爸爸却也是饿死的。 敏子坐在石块上,两肘支膝,两手托腮,眼睛抬向天空,随着云彩转悠,脑中飘忽不定,思绪杂乱无章。 以她这样的年龄,哪怕书读得再多,经历再多波折,遐想再天马行空,对父亲再热爱,也不可能在父亲坟前您作什么情文并茂的诔词、声泪俱下的哭诉和坚不可摧的立誓。孩子就是孩子。少女就是少女。她们的感情、性格、意志、思想,就像她们的身体一样的柔软和稚嫩,正有待于变化和成形。 过了一会,敏子想到了读书。丧失爸爸、离别小哥的打击这就变得真实起来。 她哭了。不过只哭了一会儿。 小哥说过,“没有什么好哭的。”他说得对极了。“没有什么好哭的”。哭无济于事。哭很软弱,很无奈,很无谓。敏子决定,以后不哭了。 她想起,小哥会不会让那哈萨克人骗了、耍了?钱抢走,人扔在戈壁滩上?她紧张起来。但是,转而一想,就是这样,自己在这里紧张又有何用?不要莫名其妙地瞎紧张吧。小哥是有本事的。他能绝处 获生,他能化险为夷。敏子又想,妈妈会不会死?要是死,怎么办?也真是毫无办法。就像爸爸死去那样。没有办法,就不必多想了。爸爸一向是体弱的,妈妈一向是强健的。妈妈不会死。 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敏子想到,从今天起,许多小哥做的事就要由自己去做了。家里溶解开当水用的冰块还不够。柴禾也不够。明天得早点出去打柴挖冰。晚上要再搓点羊毛绳子,原先那些已经都磨 损不结实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站立起来,举头望天。 敏子发现天色有点不对头。照常规,这样一会子,还不至于暗得这么早,这么快。她扭头朝另一个方向看去,不禁大吃一惊。 半边天仍有落日的余晖,半边天却黑得可怕。真是像墨汁染过似的,犹如一块幕布在徐徐拉起。黑天迅速漫延,像恶狗似地向亮天扑去。四周顿时黑暗下来。 敏子恐惧极了,撒腿就奔。这时,耳边就像万炮齐发似的轰然巨响,天幕一下子完全黑透了,周围即刻伸手不见五指。 敏子想叫,嘴张不开。她的整个身子像被一个巨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地一把抓起,又抛向空中。她失去了知觉。但是一股剧烈的疼痛又使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敏子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她躺着。躺在一个床不像床炕不像炕的东西上,身子下面倒是又软又暖,比自己家的地窝子里的炕头要舒服多了。她没有动弹。心想不动为妙。因为一动就浑身疼痛。她静静地回想,打算想出个究竟,自己怎么会躺在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眼珠子朝上,首先看到的是房顶。那是芦扉压在红柳枝上的千篇一律的地窝子的房顶天花,不过看上去比自己家的要厚实得多。她闻到燃烧骆驼刺硬木根的气味, 那是一种熟悉的好闻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羊奶红茶的味道,那是农场干部家家都有的味道,在上海流民家里是绝对没有的。她转动眼珠子,头仍然不动。现在她看到了四周。她发现,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房子,周围的墙上竟然还有壁毯,房间中央还有很粗的柱子,牢牢地承撑着沉重的盖顶。屋子里有一个铸铁火炉,火炉有通出去的烟囱,上面就是开了锅的奶茶,锅盖一掀一掀的,发出“铿铛铿铛”的声响,以及“嗤嗤”的溢燃水声。 敏子想,这里大概是个医院。但是,来大西北这么久,从来没听说附近有医院呀;而且,我又没害病,住院干吗?爸爸病得这么重,怎么没人送他进医院?如果他能进医院,他怎么会死?他每天只要有羊奶红茶喝,又何至于死?敏子心里是很复杂很悲愤的。我不是病人,我不要住院,我要回去换妈妈来这里。她才需要住院。她再不住院就也快死了。在农场一年多,八、九岁的孩子也看得出谁快不行了、谁马上就要死了。想到这里,敏子突然惊见一个人,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床边。“你……”敏子只能讲出这一个字,便张口结舌了。 “醒啦?”男人说。 “我又没睡觉。”敏子听到那男人的语音并不像他的脸容那样可怕,就不那么惊骇了。她不客气地回答说。“我为什么住医院?” “这里不是医院。不过,你倒是需要住院。” “你在说什么?”敏子说,“听不懂你讲什么。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让我一句一句回答。”那男人没有发怒,他慢条斯理细声细气地说。“这里是甘肃第二十一水文观测站。昨天傍晚发了百年不遇的飓风。我和马主任在把牲畜赶进地室的时候发现你倒在一个大石凹里。 你的左腿,大骨严重损伤。我们把你抬回来了。起风时你在哪里?” “我?”敏子给弄迷糊了。“飓风?我的左腿?”她拚命想呀想呀,终于想起了。 “我在黑熊峡子第二道山口那里。你知道那地方吗?那是哈族人叫的土名……” “当然知道。”那人笑笑。“我在这里十一年了。不过,黑熊峡子离这儿有一里路呢。你飞了来?” “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觉得天一下子黑透了,耳朵里像万炮齐鸣似的,刚撒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这么说,我飞了一里路?要不是昏过去,倒是挺好玩的。” “好玩?没什么好玩。”男人一本正经地说,“没有粉身碎骨,就是你的大福了。五七年那次飓风,比这小多了,卷上去的骆驼野牛,全摔死了。你大福啊。” “我的腿?”敏子掀掉被子,要看自己的腿。那人按住她,“当心,身体不要动,腿也别动。马主任好医道,昨晚已经替你敷上药绑上板子了。大概一两个月能好。” 敏子这才感到自己的左腿整个儿地被固定了。 “马主任是谁?” “我的领导。” “你呢?” “我是技术员。”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温和地笑了,“我叫郭圣逸。郭沫若的郭。你知道郭沫若吗?” “当然。”敏子没好气地说,“你当我连郭沫若都不知道?” “还要我说下去吗?” “名字。” “圣人的圣,安逸的逸,也就是劳逸结合的逸。” “安逸这个词我还不至于不知道,”敏子老三老四地说。 那人又笑笑,“对不起。你呢?你是谁?” “我是敏子。” “没有姓?” “噢,姓程,工程师的程。” “程敏子?” “程敏子。” “上海人?西胜农场的?” “你怎么知道?”敏子大为惊讶地问。 “猜的。因为只有农场才有上海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上海人?” “猜的。” 敏子静默了一会。“我应当谢谢你,还有你的马主任。他在哪里?” “他出去一会。很快就会回来的。你饿了吗?吃点东西好吗?” 敏子迟疑了。她觉得脸上有点热。她瞧着男人,没有回答。 郭圣逸站起来,走到一个厚棉门帘遮着的外间去了。 不一会,他端进来一个大搪瓷饭盆,里面是冒着热气的面条。 “羊肉面条。”他笑吟吟地说,同时小心地走着,以免盆里的面条晃溢出来。“不够还有。” 敏子闻到面条的香味,肚子里一阵饥肠碌转,竟咕噜噜地鸣响起来,她羞愧极了,赶紧用手压住腹部。 郭圣逸一步一步地走到敏子跟前,蹲下,把饭盆放在旁边的一个粗木小凳上。“怎么吃呢?看来,得喂。” 程敏子在被子里扭动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她的羞惭压倒了她的饥饿。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反应。肚子是饿透了。实际上,打从到大西北之后,他们这批人,无时无刻不在饥饿之中,无时无刻不可大吃一餐。如今她的身体受了外伤,但静歇了十几小时,她的腹中已经空空如也,而且还渴。但是,程敏子不认为自己可以不知羞耻地端过碗来就吃人家恩赐的饭食。 “你不能动。我用调羹来喂你。” 敏子还是没有反应。泪水在她的眼睛里打转。 郭圣逸走去找来一个枕头。他轻轻地把敏子的头托起,垫高,然后再把她的脸蛋转向自己一边。他端起碗,用一个很大的汤匙盛了满满一下带碎羊肉的浓汤,送到敏子嘴边。怕烫,又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几下,再送到敏子嘴边。“不烫了。来。” 敏子没有张嘴。她哭了。郭圣逸赶紧把碗拿开。 他手足无措地站立着。他看着敏子。 敏子哭得很凄哀。她用双手掩住面孔。她的眼泪顺着双手流进袖管。她的肩头抽动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伤心。饥饿并不可耻,对方的善意照顾也不伤人,但是敏子却心理复杂,悲楚之极。 “啊?你这个家伙,把我们的小客人弄哭啦?”突然,一个深沉的男人嗓音响起。棉门帘撩开,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五十多岁的老汉走进屋里。 “主任来了,”郭圣逸说,“我让她吃饭,她伤心了。” 马主任脱去外衣,笑着走向敏子。“我是马伟成。昨晚,天上掉下了你这个小妹子,可把咱俩忙乎了一整晚。你真是命大。吃饭吧, 别伤心。要哭,吃饱肚子哭起来也有点劲。你先在这里养着。你的腿骨要绝对固定,不能动。不然可能变形。我们帮你找父母。总找得到的。是不是?先吃饭。”马主任端起碗,要给敏子喂饭。 敏子止了哭,用袖管擦擦眼睛。马主任的来到和几句爽朗的宽慰之话,转移了敏子的心境,解除了她的窘迫。她转眼看郭圣逸。“他----” “对,对,还是让他来。小郭可是个好小伙。” 老汉在小郭身边坐下,看着他给敏子喂饭,用他那深沉的嗓音告诉敏子戈壁滩上的飓风的成因,告诉她这个水文站的工作内容,告诉她自己的以及小郭的来历。原来,他本是甘肃工业大学的讲师,专业是水利地质,因为犯了同情右派分子的政治错误,调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工作,妻子和小孩都在兰州。小郭也是上海人,爸爸当过国民党军官,死在劳改机关,母亲嫁人,家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在上海位育中学读完初中就故意远考兰州水利专科学校,毕业后要求分派在甘肃工作,在这里干了十一年了。 “我刚才听你说调羹,就猜你也是上海人了。西北老乡说杓子,不说调羹。”敏子说。 “妹子好聪明。”马主任说,“还睡不睡?不睡,就给咱们讲讲你究竟是瑶池阿母身边的丫环还是观音娘娘身边的童女?” 敏子把自己家庭的故事,源源本本地告诉了这两个男人,听得他们不断地瞪眼惊呼摇头叹气。他们对这个女孩除了同情,欣赏,敬重 ,还有关爱到底的决心。他们打算找到她的大婆母亲之后,徵得她们的同意,把敏子留在这里调养,直到她的腿伤完全痊愈为止。因为,这里属于少数民族地区,又是科研单位,粮食是供足的;况且他们两人还饲有几头牛马骆驼,哈族牧民还会送肉食来,肉类奶类充沛得很。小女孩若再回去劳累挨饿,这腿骨就难原复了。 郭圣逸长得虽然难看,但人极好。他不善言语,动作也不灵快,心地却异常厚实。他已经把老汉的和自己的铺位挪到了外间,这个原先是他俩的卧室就归小妹子专用了。马主任说,“敏子你放心。没人欺负你。你是客人、病人,也是咱的娃。人世间许多事是天意。没人相信这旋风把你卷起一里多路掉下来只伤一条腿,而正好整骨是我老马的绝活。没有人相信一个小妹子掉在两个老光棍窝里会没事,你就会没事。小郭从小受苦,性格孤些,他的心透亮得象山泉。我老汉经的事多了,娃娃我是爱护的。就这样。别的我啥也不说。” “我一点也没不放心啊。”敏子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瞧着老汉说, 我只是想,我拿什么来答谢你们呢?” “不说这个。”老马说,“认个天意就行了。天意没人识得破。只可惜你不早点从天上掉下来,让我们拜识你的躺在石墓里的老爹爹,我老马也不枉了这一生了。唉,这也是天意。小郭可爱好文学哩。外屋里全是他的书。他这人,怕见生人,就爱读书。所以他乐得在这戈壁滩上清静,不羡花花世界。” “书?”敏子惊叫起来,“我可以看吗?” “当然。”老汉说,“小郭常说,那些书投胎投到这里,一百个不愿也只好从一而终。现在有了第二位主了。你现在不行。过些日子能动弹了再看吧。” 老马给敏子换药,替她洗脸,经她同意,还为她她抹了一次澡。敏子坦然承受,没有退缩,没有羞拒。在天使一样的老人面前,她是 一个不谙人事的幼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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