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后来记得我那天晚上醉得很厉害，不光一出门就见风倒地大出洋相，把肚子里那点消化残剩物和消化系统的分泌物都滋润给雷子的酒吧门口那棵小梧桐了，还把我那个从上大学开始就被三餐不规律锤炼得千疮百孔的胃真折腾得够呛！让我后来都建议雷子，真应该让他们酒吧里那个调酒师把自己的薪水给打扫洗手间的大妈分一半！调出来的酒是真好看，真好喝，喝得人绝对够high！High到最后都TMD贡献给洗手间了！像我这样有点酒量的，但是从来没为了什么公司利益和销售业绩什么的而受过客户的培训和修炼，这小身子骨哪经得起这份儿折腾？更何况，和客户应酬的也没有我和张小川那样逮着那些稀奇古怪的鸡尾酒猛灌的啊！
我那第二天过的啊，现在想想都觉得很经典。据说是夜里不到一点我被送回家的，到了第二天中午我睁开眼以后，整个胃里就好像是有一双小手在里面这里挠挠那里抓抓一样，脑子里也好像是有一双小手在里面东抓西抓的一样。我只要稍一活动，胃里脑子里就跟着一块儿翻腾。我知道我喝得够醉，但是高寒玩儿失踪露面之后玩儿出个纯情小女朋友来是发生在我喝酒之前，张小川酒后大闹黑森林酒吧也是发生在我足够清醒的时候……正是因为都发生得那么真实，那一幕一幕才如此强烈地冲击着人的大脑、记忆和自己长久以来观念或者是印象。
要是现在有人问我高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过去的我能穷词竭句地设想出各种比喻来形容他，像什么抽烟吐出来的烟雾、神秘的山洞、沉在酒瓮里的酒底子等等等等什么的，但现在我真的是迷惑了。高寒和城市里面我们这个年纪的白领一样有着大同小异的毛病和弊端，但是说到底，高寒不乏是个优秀出众的男人。得老江的赏识和重用，作为一个给人打工的，进“旗舰”没几年就德才兼备地做出了一番不可小视的业绩和有口皆碑。其实就算我嘴上不服气，也还得承认公司里的同事还有很多老顾客的想法：江总重用高寒，除了本身高寒自己的本事之外，更因为那叫做英雄重英雄，英雄惜英雄，意气相投！虽然高寒相当年也和我一样放浪形骸声色犬马过，但是毕竟相当年我们还年轻不懂事（小心挨砖头了！），毕竟这个基本上不牵扯性质问题，不能当作白眼儿狼一棒子打死。在公司里的大小男女同事眼里和心里，高寒虽然人深沉一点，城府深点，但是从来都是属于深情款款重情重义一类的形象，对于那种见异思迁不负责任的陈世美行径的深恶痛绝，也向来是和人民群众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但是现在，我想得脑子里和胃里一阵阵火辣辣的疼。和我面对面共事多年的好搭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那个倍儿精明的脑瓜儿，还有和我联手应对客户的兄弟同心所向披靡的劲儿，感情都用到算计“旗舰”、钻江总对你信任的空子、陷害张小川身上了啊？！想起昨天晚上在黑森林酒吧门口的大射灯底下，高寒看那个纯情小MM那双深情的眸子，那种如同父亲兄长一般慈爱的笑，好像面对面看到的那一切也都是真的……那他也真敢当着张小川的面张嘴说出来“这是我的女朋友肖甜”啊？！就算是他高寒没回公司不知道这中间有张小川为了他而打碎钢牙活血吞，心气儿那么高的一个人腆着一张扮上的笑脸来堵江总的嘴蒙杜总的眼睛，末末了还不得不扔了自己年薪20多万的金饭碗；就算是他高寒和雷子交情一般，这里面就算还有点有意或无意种下的误会，那半个小时之内凭空变出来的60万也不是海水潮上来的啊，就算是江湖救急也不能随便拿球盘上的cash去应付啊，顶头上司可不是都像老江那么和颜悦色好说话的！就算我现在再给高寒设计N个“就算”，你高寒也不能和张小川面对面大言不惭地说“这是我的女朋友肖甜”啊！得亏张小川有涵养沉得住气兜得住架，你小子没被雷子这个“假想绯闻”其实是实打实的小舅子给揍成猪头，你小子真应该藏被窝里头偷着乐去！
我挣扎着起来去洗漱的时候还在心思曾经毛嗑儿和我说过的话，关于高寒曾经说的那种和张小川之间分不清到底是爱情还是亲情的感觉。也可能对于像我这样平心静气刚刚开始学着爱一个人的人来说是个有一定难度系数的问题，爱情就像是插在瓶子里的玫瑰，就算换水换得够勤，就算加上阿司匹林片也总有干枯凋谢的那一天；亲情就好像是盖在身上的棉被，御寒保暖，常备以应每日之需，但是时间久了不晒难保不会令人起腻……
但是莫名的，我就算是到现在还是很难相信高寒真的是那种见异思迁的白眼儿狼。我想起来一个哲学家说的，面对现实其实是每个人都会做也必然要去做的事情，只不过在前往“面对现实”这个目的地的路程的长短和难易是因人而异的。我现在就是这种情况。现在我面对着很多个“现实”，但是非常令人郁闷的是，我不知道我应该面对哪一个。我还想起来有个哲学家说过，其实失恋的痛苦并不是产生于不被人爱，而是产生于自尊心受挫。……我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脸色煞白的自己，想起来昨晚那个肖甜水嫩嫩的年轻的脸和张小川的反常之举，合着自己乱糟糟的心情，狠狠地骂：“哲学家都是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傻B！”
要不是赵儿一个电话闹来，我都不知道我昨天夜里喝得把手机都落在雷子那里了。听着赵儿在话筒里有点气急败坏地说话：“我一遍一遍地质问雷子啊你们怎么昨天能喝成那样啊，和小川喝酒怎么能喝得连手机都能丢了呢？他居然说喝酒喝得手机丢了那都是小事，只要不是喝得上错了床什么都好说！你瞧瞧有这么说话的么？……怎么给你打电话打了那么多遍你都不接啊？你这次要是还不接电话，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上错床了！……”
我嘿嘿笑着解释，赵儿还没完没了：“这雷子还没有我大呢，怎么说话这么没数啊？”我听着赵儿和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和我说着话，脑子里和胃里的那通翻腾就好像也减轻了好多一样。不由得咧着嘴逗她：“像你这样的小傻丫头，那还不谁逮着你谁就逗你啊！”
虽然胃里还跟火烧得一样难受，洗了脸人就清醒很多了，雷子说他正要出去吃饭，就约着我在饭店见面给我把手机带过来。一听说我胃里的酒还没消化完，雷子白了我一眼：“什么没消化完，你昨天一股脑都吐完了还消化什么啊？”然后自顾自地点了三菜一汤。撂下一句“我姐姐在父母家里呢”就开始风卷残云般地猛吃。看着雷子吃饭，讲得好听一点那是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讲得实在一点那就是巨损帅哥形象！我瞪着他问：“你不是恶鬼投胎吧？我又没说是我掏钱请客，你不用吃得这么不要命吧？”他一脸委屈可怜相地从米饭上抬起头来说：“小哥，现在是下午快四点了，我上顿饭是昨天晚上六点吃的！”
说雷子是开球盘出来混的，要是不明说还真看不出来，都是他那张文静的小帅哥脸特别容易掩盖真相。我看他，要不是那一头碎长发，说是个职场白领保准和谁说谁信！我轻轻一笑，刚想顺着他的话问，你不正点儿吃饭都干嘛去了？但是转而一想，这个问题要是问出来那简直就可以拿下全年傻B问题榜的榜首了！那我真是脱下自己的皮鞋自个儿抽我自个儿的脸都不解气了！闹不好话题扯到高寒身上，我岂不是更接不上话了。
边吃边聊着，我们就谈到张小川和她老板辞职的事情上了。我那一气儿听得，突发地想起一段在网上看来的话——在你我的生活里，尤其是在如今现代社会竞争激烈的大潮中，无论你作为一个强者还是弱者，对才识和能力都有种下意识的钦慕。而当才识和能力成为一种普通的而不具攻击性的力量，可以轻易围绕你的时候，你便会成为俘虏，被这种才识和能力所俘获。
其实就是张小川既算机缘巧合也算用心安排地和他们“精致”的地区老总杜震鹏单独吃了个晚餐。就着上好的法国菜和红酒，张小川既把自己结婚在即加之有孕在身作为自己辞职的理由表白得不着痕迹，更是高进低走地看似轻描淡写地尽了作员工为老总排忧解难的最后一份本分。用雷子的话是，小川这是为了走也走得漂亮而不露马脚。我倒觉得，小川对“精致”终究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就算作为一个局外人也不希望公司得不到发展。
杜震鹏就是一地区经理，就算在手底下有厂子直产直销，毕竟也还是有顶头公司要年年述职的。自从去年开始的全面打进建材超市的公司战略，从现如今的角度来看在扩大企业知名度和市场占有率方面上来讲，其正确性和在时间的及时程度上绝对是不容置疑的。但是现在生意难做啊，建材超市简直个个都是把自己的刀磨得够快够亮的，把价格压得死死的。从净利润角度上来衡量这项要从长远上来看其收益的公司战略，就难保杜震鹏压力不大不发牢骚了，萌生退意那也不奇怪了。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张小川有一搭没一搭开始点化杜总的：“商家通过自己的品牌推荐所售商品的厂家企业，帮它树立品牌，让它规模化，厂家从而获得该获得的利润。厂商双方可以共同合作的是‘品牌加规模’。厂与商之间的争端根本不在于利润分配，而是在于双方是否相互信任而且沟通到位。商家与厂家都在选择最佳的伙伴进行合作，大家有各自的利益，厂家与商家谁也离不了谁，最终的目的是在消费者身上实现彼此的经营战略。就怎么个道理。好像说起来特别轻松是不是？做起来也不难。咱们老觉得厂家利润少，这不是人家建材超市造成的，而是企业的竞争力在下降！有核心技术能力、有品牌、有优质服务体系的企业，还怕竞争不过么？还怕顶不过一时的困难和步伐有点慢么？商家的刀磨得都一色得够快，什么时候听说Haier顶不住了呀？呵呵~~~咱不能说，我付出了，我就要有所回报，那就没有能人和平凡人、知名企业和非知名企业的分别了！圈子就这么大，但是年年都有新品牌和新产品在打市场，原地磨磨兜圈子就等于是在坐吃山空。竞争在所难免，自古就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只有企业通过提高核心能力来增强企业自身的竞争能力。
“杜总您是地区总经理，直接从公司总部接受最及时的各类信息，而且又是负责生产的，在资源信息这方面没有任何的交往障碍。其实和建材超市那头也是一样，这里面没有谁要把谁宰得滴油不剩的问题。就好像我和大奔的关系，他做销售，我做推广。我们部一定出来计划，销售部那边就喊压死人；销售业绩一做不出来，他们就回过头来埋怨我们推广部没有打好前阵还乱定指标；您从上面一看公司利润怎么这么少啊，就自然来指责我们推广部怎么没有规划好啊？那好了，公司不赚钱，市场推广费用就减三成吧！推广部打不好前阵，还得落销售部的埋怨，最终还得让公司直接因为市场销售问题而受损。这搁到最后成了恶性循环了！……可是，这几年我们俩不是合作得挺不错的么！本来在职能分化上直接对头的两个部门只要沟通得当、彼此信任，再大的冲突都能够化解，甚至还有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好结果。和家居建材超市的关系其实也是一样的。当然了，沟通是有技巧的，技巧是随时变通的……”
我看着雷子吞着饭吐着字地和我白话儿，心里虽然满腹感受张小川的才识和能力对我的俘获，不自觉地还在心里揣测这些话难不成是雷子躲在张小川和杜总吃饭的桌子底下听来的？我当然不会和高寒那样让疑问烂在肚子里，我问的话直接，雷子回答得更直接——从外套兜里掏出一副无框平光眼镜来戴在鼻子上，眨着眼睛冲着我说：“就咱这样的小伙子，穿上西服打上领带扮个白领青年能不能蒙混过去？”
我看着他笑了，就这样披麻袋片儿都漂亮的小伙子，甭说穿西装了，再戴上个眼镜扮个斯文书生那真不是盖的！雷子看我笑着不说话，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接着又说：“我姐姐再怎么有本事，说到底女人的虚荣心绝对也不比其他女人少。她叫我中途到场给她这个准备夹着尾巴逃跑的人充充门面，我就听来的这么些。”
“你给充的什么门面？那个杜总能那么好糊弄的么？”
雷子很不以为然地一笑：“想糊弄人的话，话就要说得少，说多了必然漏洞多。还要说得精，说得不痛不痒的，连那身西服都对不起！呵呵~~~我总共就说了一句话。我刚落座的时候，我姐姐就说了句这是个朋友，就我姐姐刚才那堆话说完了以后，那个杜总问我是谁，我就说‘像您这样的公司老总其实最不愿意认识我这样的人，我在猎头公司混口饭吃，是个小混混。’就一句话，搞定了！嗬嗬！”
我一听，“哈”地一声笑出来了。我说这“精致”的老总杜震鹏怎么会如此精致地给张小川这要辞职不干的高级主管年终奖之外还要再封赏个大红包呢！敢情这为了落个漂亮的口碑之外，还有张小川这不动声色地一招啊！这心理玩儿得！真是摸准了老总的脾气了！
我抓起桌子上手机就要给张小川拨电话：“这小丫头片子！叫她出来喝酒！”
雷子一瞪眼：“还喝？你的胃又不疼了？”
“用你的话了，再透透！”我没在意，调出号码来就拨出去了。
雷子站起来一把把我的手机夺过来，瞪着眼沉着嗓音说：“你想让我把你的手机给你扔窗户外头去还是给你撂这碗汤里？”看着我一脸的不明就里相，他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缓和了口气斟酌了一会儿才说：“咱都消停一会儿吧。我从一大早就陪着她在医院折腾了一天，先是洗胃，然后是打胎，人身体里才能装多大点儿东西，今天不到一天的时间都掏巴干净了！咱都消停一会儿吧。”
我看着雷子阴着脸说话，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什么？……打胎？为什么？为什么要打胎？”
雷子抬眼看看我，帅气的脸上涌上来一股杀气：“那怎么着？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了，等着去分高寒的家产？！”一看我一脸火呲呲的样子，雷子很疲惫地冲我摆了摆手，“你别跟我急。不是我出的主意。那个孩子本来也就不能要了。跑滨海大道吹完风我姐姐就开始发高烧，那个时候横竖也不是个能请病假的时候啊，你又不是不明白。我陪着她在医院打了三个点滴，全是抗菌素，那孩子还怎么要？这个啊……就叫命！”
雷子把那个好看的无框眼镜摘下来撂在桌子上，揉着眼睛。我看着他，百感交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小川，可以拉着文质彬彬的雷子扮演黑社会去“恐吓”陈萱琳，也可以给雷子置办上无框眼镜和西服去扮演白领演场好戏，她还会还可以做很多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足够精致的事情，她会精致地掌控和安排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但是，是不是就是争不过一个“命”字？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