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王佐之才 秦国自商殃变法之后,在全国范围内确立了奖励耕战“赏不遗匹夫,刑不避大夫,使天下之利系处于一孔”的基本国策。秦内修明政理以储军国之资,外开疆辟壤与列国争衡。秦国统治者运用严酷无情的法家思想以赏罚为二柄,彻底的动员了倾国之力,投入到战国时代规模宏大而惨烈的兼并战争中。自秦孝公起至秦统一天下的一百五十余年的时间里,被称为“虎狼之师”秦军与东方列国大小百余战,共计歼灭六国军队一百五十余万。在“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大战场上,冷血的秦人踏着六国之人的尸骨与鲜血走上了统一之路。 前237年秦王赢政亲政的这一年,被强秦连续折腾了一百余年的东方六国以无还手之力,各国弱势以成,天下合纵无望,而强秦独步天下随时便有泰山压顶之势。六国君主面临累卵之危,无论再怎样垂死挣扎也无法改变秦国所具有的压倒性优势了。秦国与各国总摊牌的日子为期不远了。对此,当时的有识之士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李斯与韩非的授业恩师,战国晚期的大学者荀子就曾预言这个纷争了四百多年的天下,将在二十年之内统一。 前230年至前221年的十年的时间里,秦国统治集团经过精心的谋划与筹备,力图一次战争只针对一个对手,以每两年为一阶段消灭每一个国家。为此,秦国令全国男子书年进行了总动员,随即秦国的百万虎狼之师对六国发动了灭国之战。史记中所载:“秦尚黑,秦崇水德。”不难想象,如黑云蔽日一般的秦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天下,北方四国首当其冲。前230 年秦将内史腾攻韩,韩王安被俘、前228年大将王翦率秦军经数日激战消灭了赵军主力,攻破邯郸,虏赵王迁,赵公子嘉突围逃往代郡。前226年秦军大举伐燕,燕王喜与代王嘉(赵公子嘉)联合抗秦,燕代联军迎战秦军于易水之滨,燕军大败溃不成军。秦军乘势突入燕境直取蓟城,燕王喜仓促弃城率残部远遁辽东。前225年,被秦军四面合围,只剩下一座孤城的魏王豹,妄图坚守大梁,垂死挣扎。秦军决黄河之水灌城,城中百姓尽成鱼鳖,是年三月城破,魏王豹被杀。 至此,秦国把注意力转向了南方的楚国。与中原国家不同,楚国是一个拥有悠久历史与独特文化的南方大国。楚国地大物博,极盛时期,统治着淮河以南,东过三峡西至吴越的广袤领土。楚人自西周以来就有着极强的自豪感与独立精神。虽然一百年来,在秦军的凌厉的军事打击之下,没落的楚国丢城失地,屡次迁都避祸,楚国的发源地荆楚地区几十座城邑大部没入秦国,楚怀王也入秦被囚,客死他乡,楚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皆以为耻。以至于屈子发《离骚〉之感,叹《国殇》之悲,投汨罗江而死。应该说,在秦国十年统一战争中,秦军在楚国遇到了最顽强的抵抗,李信率二十万秦军伐楚,初战不利。前224年秦国发倾国之兵六十万,由大将王翦率领以优势兵力造成压顶之势,对楚国的心脏西楚地区发动致命一击。楚国集中了全国的兵力迎战秦军,两军决战于淮阳一线,楚军大败,楚王也被俘。楚国大将项燕立即在都城寿春迎立昌平君为王,继续抗秦。秦军进击淮南,兵围寿春,并发动总攻。项燕率楚军拼死抵抗,但终因力量悬殊,经数日激战寿春城破,昌平君身死,项燕在绝望中自杀。秦军分道渡江进军江南,楚国灭亡。此时一直对五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安享太平的齐国也预感到大祸临头了,开始慌了神。前221年迫于严峻的形势,齐国同秦国断交,并开始陆续征调军队防守西部边境和内长城。秦王政命刚刚远征完辽东在燕地休整待命的王贲,率大军从燕国南下越齐国河内地区,以出齐军防线之后,出其不意直插临淄。秦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倍道而行,齐国连调兵抵抗的时间都来不及,同年秦军进入临淄,齐王建以举国之兵,完甲之师不战降秦,纳土归朝。前221年是一个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日子,战乱以久的天下重新一统,这来之不易的大一统让人们苦苦等待了四百年之久。 六王毕,四海一,天下太平了,不用再打仗了。许多老百姓自发的买酒买肉庆贺,以至于出现了“天下大脯”的盛况。一名秦军士兵在寄给后方的家书中高兴地写道:今天是我国消灭各国的日子,大王赏给我们每人一杯美酒。 赢政这位中国历史上伟大的私生子,以渺渺之身,振六世之余威,席卷海内,翦灭六国,完成了一百五十年来秦国六代先王的遗愿,为秦人统一天下的事业画上了完美的句号。前222年,秦王政加冕为中国的第一位皇帝。从此,一个崭新的强大的秦帝国诞生了。据史书记载,秦始皇这位有着夜半狼嚎之怪癖的大皇帝,用冷血、铁腕与强权统治着这个国家,他精力过人,设郡县,废分封,集中央集权与君主集权于一身,每天要阅读数百斤的奏章;他致力于帝国的标准化,使车同轨,书同文,统一货币与度量衡;他严厉的镇压六国的反叛势力注重防患于未然,除奸于未萌,迁关东豪族数百家于咸阳,尽收天下兵器筑为铜人,以弱六国之人;他推崇法家思想,排斥各种学说,焚书坑儒,以愚天下之民。他好大喜功,滥用民力,修骊山墓、建阿房宫、开灵渠、筑长城、拓直道,全国都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秦国统一天下但并不意味着战争结束了,在穷兵黩武的始皇帝心中这只不过是新一轮开疆辟土的开始。他声威震于世殊,从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他强大的意志,他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使匈奴不敢南下牧马,士卒不敢弯弓抱怨,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前212年秦王朝建立十周年时,这个帝国达到了极盛,秦始皇踌躇满志:六合之内,皇帝之土。东到大海,西涉流沙。南及北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莫不臣服。秦德昭昭,秦威烈烈。恩德所至,泽及牛马。 然而这位大皇帝万万也没有想到,他一生为之奋斗的传之万世的千秋帝国,在人类历史上只存在了十五年。前210年,为弹压日益不安且出现骚乱倾向的楚国故地,秦始皇开始了被称为死亡之旅的最后一次出巡,途中染病,行在驻陛赵地沙丘,同年7月一个闷热的夏季秦始皇病逝于沙丘行宫。沙丘宫这座昔日赵国国王的行宫,在不到90年的时间里见证了,赵武灵王与秦始皇这两位战国时代最伟大帝王的生命终结。此时,在沙丘宫这座阴森而带有晦气的行宫里,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宦官赵高与丞相李斯正在策划酝酿着一个天大的阴谋。他们密不发丧,矫旨诛杀公子扶苏与大将蒙恬,取直径直奔咸阳立公子胡亥为二世皇帝。沙丘对秦帝国而言,是一个命中注定的宿命之地。这是天下大乱的前夜,也是秦王朝难逃的劫数。在之后的三年的时间里,无数秦军将士浴血奋战也法挽回秦朝灭亡的厄运了。 前208年9月也就是关东全面叛乱的第二年,秦军大将章邯率秦军主力30万,大破赵军乘胜进占邯郸,赵王歇与张耳率残部退守巨鹿.秦军兵多粮足猛攻巨鹿,赵王遣使向天下诸侯求援。至十一月燕军与齐军近二十万增援巨鹿,但面对秦军浩大的声势与严整的阵容,燕齐援军不敢触秦兵锋,皆从壁上观。十二月,项羽率楚国援军赶到巨鹿,这位“力霸山兮气盖世”犹如古希腊阿硫疏斯一般天马行空的战神,率领着破釜沉舟、英勇无畏的西楚子弟兵怒吼着冲向秦军。楚军陷阵之士,不顾一切的突入秦阵与秦兵拼死肉搏,楚兵以一当十,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惶恐。强调集体协同作战的秦军从没有见过这样不顾生死的军队,心理上以被震慑住了,在三天的时间里,楚军九战九捷,秦大将王离、副将苏角被杀,另一员副将涉闲在惶恐中自戗, 被称为虎狼之师令关东人士闻之丧胆的秦军重兵集团遭受了百年以来最沉重的打击,在楚军凌厉的攻势面前,在巨鹿前线的数十万秦军全线动摇了。这之后,项羽被公推为联军统帅,统一指挥各路诸侯大军四十余万对秦军发动了总攻。从棘原到洹水,秦军连战连败,士兵减员了三分之一,仓狂撤退中损失了大量的辎重粮草。自去年九月邯郸战役至今,秦军已经连续作战了近一年的时间,士气低落、疲惫不堪,已经无力抵抗诸侯联军优势兵力的持续进攻了,只得边战边退,六月坏消息传来了,秦军南下的退路被联军彻底切断了。 前207年7月在洹水之南,殷墟之上,走投无路的秦军大将章邯、司马欣胁迫残部二十余万向项羽所统率的诸侯联军投降。在解除了秦军士兵的武装之后,对秦军有深仇大恨的项羽命楚军违约坑杀秦军降卒,其它诸侯的军队也都参与了这场血腥而惨烈的屠杀。这是一百五十年来,关东六国之人对秦兵压抑以久的总复仇,这也是这支曾经战无不克,攻无不取的强大军队的最后一曲悲歌。当年在长平坑杀赵国降卒的秦国军队,没有想到自己也会遭相同的命运。206年十月楚将刘邦率军越武关进逼咸阳,秦王子赢出降。十一月项羽所率诸侯联军入函谷关,就向灾星划过天际一样,秦国这个自东周以来立国长达五百余年的国家的终结时刻最终来临了。联军统帅项羽压抑不住心中的仇恨,决定对昔日不可一世而如今被踩到脚下的统治者进行最严酷的报复,始皇帝的子孙被项羽阖门杀尽,痛恨秦国暴政的诸侯军正在四处烧杀。骊山墓、阿房宫、咸阳城到处都是熊熊的烈火与遮天蔽日的浓烟。此时,已经躺在骊山墓中入土为安的始皇帝地下有知的话,也会忐忑不安。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的秦始皇用残暴的手段历经十二年,所建立起来的这个黑色的冷血帝国,被来自南方更残暴的楚霸王项羽无情的摧毁了。“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天离日”的阿房宫,这座“歌台暖晌,春日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举世无双的庞大的宫殿群,整整燃烧了90天,在夜晚,冲天的火光照亮了秦川数百里漆黑的夜空,大火燃烧了整个冬季,一直到第二年的早春才逐渐熄灭。这之后,有关秦王朝的一切都随着这场大火灰飞烟灭,了无踪迹了。 那麽这个曾经如此强大的秦帝国为何在秦始皇死后仅仅三年就灭亡了呢?原因似乎很多,始皇帝在世之时,貌似强大的秦王朝的统治也并不是很稳固。六国贵族势力伺机死灰复燃,尤其是广大的南方,天高皇帝远,自由惯了的当地人对严酷的秦法秦制有很强的抵触情绪,面对秦王朝的暴政,各地的仇恨都在不断积聚着,只不过在秦始皇的高压政策下,暂时掀不起太大的风浪而已。而210 年的秦始皇之死,赢胡亥即位为这种仇恨的总爆发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契机。秦朝的灭亡总体上来看,可以归纳为:体制上的失败多于政治上的失败,政治上的错误多于军事上的错误,战略决策上的失误多于战役指挥上的失误,本文将具体对此进行阐述。 一体制层面 自秦孝公商殃变法以来,秦之国体,以法治国,“事皆决于法” 秦历代统治者奉行法家思想。对于人类本性的认识与儒家的“人之初,性本善”的性善论不同,法家提出性恶论,认为“人性本恶,君子不可信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人的本性就是趋利而避害。对大多数人而言,利大莫过于当官、发财、出名;害大莫过于伤身、伤财、伤命。所以君主应用赏罚为二柄,法(法度)、术(权术)、势(威势)相互为用,用法度来约束臣民,用权术来诱导臣民,用威势来震慑臣民。要禁事、禁言、更要禁其心,从而使百姓遵守法律则天下太平。法家认为“法者,国家之权衡也”在持法尺度上提出了慎赏重罚论,“赏在法之内,罚在法之外,赏一而罚九”因为,奖赏需要成本而惩罚则不需要成本,只要把刀磨快就行了。在强国之道方面,法家提出了实力论,“力众则人朝之,力寡则朝与人,故明君务力”为了强国法家又提出了轻民论:法家认为由于自身的局限性,老百姓只会考虑自身的利益,不会为国家长久的利益打算。谁掌握权力,老百姓就给谁歌功颂德,人民只是一群无知的群氓,故民心不可持,民意不可信,小民百姓只是推行国家霸权政策的工具与牺牲品而已。为了彻底的调动老百姓为国家利益服务,法家主张国家要利用人们趋利避害的本性,以赏罚为手段奖励耕战,为此要把老百姓其它所有生路都堵死,使“天下之利系处于一孔”。在整合天下方面,法家主张兼并论以攻杀去攻杀,以刑罚去刑罚。正是因为法家思想的根源来源于“人性本恶”的命题,所以法家对儒家的“以善劝善,德主刑辅”的治国理想嗤之以鼻,强烈主张以暴易暴,以恶治恶,以严刑峻法梳理天下。显而易见,最高统治者一旦以法家为圭臬,就必然更倾向于对人民使用暴力。 一百五十年来,法家思想牢牢地成为秦国统治集团的指导思想,在这种理论之下,秦国历代统治者不以王道而专务霸道,不以仁德布天下,而专以刑杀立威。秦王朝建立以后,统治者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越演越烈以至于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为了束缚人民秦国制定了严密的法网,史称:秦法多入牛毛而密如凝脂,处处约束,一举一动皆有法式,在不合理的恶法酷法之下,老百姓丧失了人身自由,动辄得罪。为推行法律,秦国“杀人盈野使渭水尽赤”,在法家重罚论轻民论之下,很小的违法行为都将受到严厉的惩罚。“偶语者弃市,犯律者连坐。”秦国统治者“杀人如恐不举,刑人唯恐不胜”。以至于各地都出现了“褚衣塞路,囹圄成市”的惨状。(实际上,不合理的法律制定的越多越细,就意味着犯法的人也就越多,犯法的人越多,法律越没有尊严,越没有可操作性,而国家在执法的过程中反而会使社会矛盾扩大化尖锐化,激起仇恨与逆反威胁自身的统治,这是秦王朝“以法治国”留下的最沉重的历史教训,当政者应引以为戒。)总而言之,法家理论把秦帝国锻造成为一个对内疯狂镇压,对外野蛮扩张的战争机器,一百五十年来这部机器高效率地运转着,将秦帝国推上了历史的巅峰,也将他带入了谷地。他摧毁了六国,但最终他还是摧毁了自己。孟子曰:文武之道,一张一驰。“兵不弭,必将自焚”持续拧紧的发条,终究有一天会嘎然而断的。这充分证明了秦所遵循的法家体制只适合并天下,而不适合治天下。所以从这种意义上说,秦王朝“成也变法,败也变法。” 二政治层面 信奉法家思想的秦国历代统治者有着称霸天下,兼并诸侯的明确政治企图,秦国急需能够富国强兵的实用人才,而人才决非秦国所独有,为此历代秦王尤喜游说之士,话语投机一拍即合则委以重任,甚至秦国政治最高职丞相之位,都向客卿开放。秦统治者对人才的使用重才不重德,一切只从实用出发,有用则用之,无用则弃之,价值取向上产生了严重的偏差。在统治者的价值取向之下,只要对统治有利什麽奸才、怪才都能受到重用。六国游说之士怀着各种目的来秦游说,其中不乏投机者、冒险政客与阴谋分子,可谓是鱼龙混杂。商殃、张仪、范雎、吕不韦、郑国、白起、李斯、尉缭、韩非、赵高、章邯看一看秦国所重用的人才就不难发现,其中有德才兼备者,但更多的是有才无行之辈,他们大多数人为了争权夺利,邀功得宠,互相勾心斗角玩弄阴谋权术、落井下石甚至于相互构陷至对方于死地,只顾私利,并不以国家大局为重。 可以说,重才使秦王朝对外称霸天下,而轻德又使秦王朝内部危机重重。只不过在精明的秦始皇集权统治下,这种矛盾还在可控范围内,没有引发灾难性的后果,不过最高权威一旦消失了,就没有什麽力量能阻止野心家为所欲为了。实际上,暴君庸主与奸臣酷吏是孪生子,有其君必有其臣,可谓臭味相投矣。在法家重君轻臣的君主集权论之下,“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秦王视臣子为草芥,有用则用之,无用则弃之。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商君车裂,白起赐死,蒙恬被诛,李斯受戮,吕不韦服毒自尽,韩非子囚杀狱中。这些为秦国孝敬犬马之劳的功臣良将那一个得到善终?秦统治者不仅用法家思想镇压人民,也用法家思想镇压法家,这不能不说是法家理论的一种悲哀。老百姓受尽苦难,统治集团内部也是人人自危,以至于到了指鹿为马的混乱地步。秦王族内部也是骨肉相残,自戗本根,赢政杀弟囚母,胡亥一上台就诛杀自己的兄弟姊妹。秦统治者废绝人伦连最后一点人性的外衣,也被剥离的荡然无存了。可见自秦昭襄王以降至秦二世即位,秦国统治集团已经完全蜕变为一个冷酷邪恶的阴谋集团, 貌似精诚团结,实际上内部矛盾是越聚越多,就像一只陷入泥沼的巨兽一样,无法自拔了。至秦二世即位,秦统治集团以成分崩离析、自相残杀之势了,前207年大将章邯在外有连续军事失利,内有赵高逼迫之忧的情况之下,率秦举国之师降楚。这就充分说明了,秦王朝以到了失道无助、天怒人怨、众叛亲离、天下同仇的地步了,被民众彻底抛弃的秦帝国,其战争潜力并没有充分地发挥出来,就被风起云涌的起义浪潮所淹没了。 三经济层面 战国末期社会经济有了很大的发展,各国在几百年的经济与文化交流中,已出现了南北交融、相互依存的趋势,这种文化经济上的一体化,为秦国统一天下创造了有利的社会基础。大乱之后必有大治,但秦王朝建立后,不顾广大的民众需要休养生息的根本意愿,穷兵黩武、滥用民力,罔顾民生,野蛮开发。修灵渠、治驰道、筑长城、造皇陵、建宫殿、征夫戍边、一系列劳役把老百姓压得喘不过气来,当时全国不过两千万人口,而从事劳役的青壮年男子多达五六百万之众,甚至于妇女都被摊派各种徭役,而大规模的工程与开疆拓土造成了大量的壮丁死亡,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处处是累累白骨。以至“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帻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民众“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 在这种暴政之下,社会经济遭受了重大的破坏。由于劳动力不足,自耕农纷纷破产、大量的农田荒芜,商业凋零,手工业萎缩,这对于一个以农为本的国家而言简直就是灾难性的。秦王朝建立的十几年中,社会经济总量一直处于衰退的趋势,在严酷的压榨之下,连临淄这样富甲天下的大城市都失去了昔日的繁华,帝国政府的财政收入虽然没有太大的减少,但老白姓也几经被榨干了所有的油水,以到了无法承受的程度,铤而走险的事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为了统治与开发新征服的百越地区,帝国在南部三郡(象郡、桂林郡、南海郡)驻有大量的军队,几十万大军的供给耗尽了巴蜀与汉中的粮仓。经济的恶化使军队的供应水平出现了下降,国家几经不能再维持对职业军人的优厚待遇了。由于国穷民弱,一百五十年来,使秦军保持高昂斗志的军功受爵制度遭到了破坏,激励体制不复存在,将士出征常有后顾之忧,这也是后来造成秦军反叛的重要原因之一。可见,秦奖励耕战,实际上“耕”也是为“战”服务的,而一旦“耕”进行不下了“战”也就进行不下去了,整个军国体制也就彻底崩溃了。应该说秦始皇在统一天下之后,所采取的一系列维持大一统的举措还是必须的,但是要用短短的十几年的时间去完成这些事情,必然要使国力面临崩溃地步。始皇帝在透支国力的同时,也把子孙的后世基业透支掉了,从这层意义上讲,秦王朝“成也秦始皇,败也秦始皇”。 前207年,当反秦战争进行到第三年的时候,由于军事上的连续失利,中原重镇陈留被刘邦统率的楚军攻占,秦王朝在中原地区的粮食储备全部落入楚军之手。秦军主力兵团在长达近两年的出关作战中,前线日常所需十分巨大,关中地区的战略储备也逐渐被消耗殆尽了。而前线的失利又造成了后方经济急速恶化,青壮年从军,关中皆是老弱,生产凋敝,几经无法有效的组织生产,支援前线作战了。很显然秦王朝在经济上已处于恶性循环状态,秦朝战争经济已处于总体崩溃的前夕了。所以,从经济角度来看,秦国统治集团业已丧失了自己所有的统治资本,已经不可能再把这场战争进行下去了。 四战略战役层面 1、众所周知,秦王朝是对内高度镇压的政权。秦始皇在世之时为防止民众造反,采取了一系列的“防患于未然,除奸于未萌”的政治举措,尽收天下兵器,迁六国豪族于咸阳。秦始皇认为经过这番周密的防范,老百姓以被弱化,势分形散,自命难保,且手无寸铁对秦王朝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秦统治集团恐于“亡秦者,胡也。”的政治谶语,错误的判断形势,认为威胁秦朝安全的隐患在外不在内。为此,秦王朝组织了庞大的军力,对北方的匈奴与南方的百越,发动了强大的攻势。之后,秦始皇令长子扶苏与大将蒙恬共同备边,将全国最精锐的军队编为两大重兵集团,分布与长城一线与南岭之地,而广大的日渐不稳的中原腹地却防备空虚,兵力上捉襟见肘。可见,秦最高统治者一方面对内疯狂镇压,一方面又轻视民众的力量,从而对国内危机视而不见,在军事部署上造成了外重内轻之势。且南北两大重兵集团,隔绝数千里,中间又无军事重镇可以凭借固守,战略上难以遥相呼应,极易被分割。另外,南岭驻军由于军粮供应时断时续,有时不得不就地取粮,故士卒多有不满,离心情绪越发浓重。且南部三郡(桂林、象郡、南海)远离秦统治中心,一旦军心有变,山高水远,难以控制。(按:关东叛乱后,秦王朝在南越地区的驻军,阻断道路,拒不奉调。秦朝两大重兵集团少了一个,就象是一只鳌的螃蟹使不上劲。)从此可见,军事上外重内轻之势、广大腹地兵力空虚,应是秦王朝在战略上极大的失误,以至于陈胜吴广率九百戍卒斩木为兵,揭竿而起,攻城夺地如入无人之地。各地民众刑杀秦吏,以响应陈胜吴广,内地的郡守县尉手中没有多少机动兵力,对地方上豪俊起事不能实施有效地镇压,自己反倒成了待宰的羔羊。秦王朝对内镇压不利,外强中干一旦暴露于天下,就会造成星火燎原之势,老百姓“人人与秦为怨,家家与秦为仇。”墙倒众人推,痛打落水狗,不到半年的时间,关东地区全面叛乱,形势以非秦王朝所能控制了得了。 2、陈胜吴广起义之初,秦统治集团内部倾轧,宦官赵高封锁消息,秦二世不相信这些愚民氓隶之徒,居然敢犯上作乱。秦最高统治者以劝谏为诽谤,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错过了镇压起义的最佳时机,以至于周文的农民军攻至咸阳近郊的戏,秦廷上下惊慌失措,这时调长城一线的秦军主力回援,时间上也来不及了。要不是章邯献策,将骊山刑徒编发为军,以应燃眉之急,秦王朝恐怕提前三年寿终正寝。 3、秦王朝在镇压关东六国反叛的战争中,没有战略全局上的统筹。整个秦国仿佛丧失了统一领导,就像一只没有大脑的怪兽一样,虽然张牙舞爪垂死挣扎,但最终还是难逃猎手们围猎。昔日得兵法之教的秦军如今成了无头苍蝇,忽东忽西,忽南忽北,顾前不顾后,进退失据,虽然看似气势汹汹,但终有精疲力尽的一天。章邯率秦军主力出关作战,而后方的重要关隘如函谷关、武关等皆无重兵守备,门户洞开极利于敌军乘虚蹈隙。中原地区的战略要地与重要粮仓更是防卫空虚,不堪一击,以至于被刘邦轻易攻占。秦王朝在平叛过程中,盲目地使用武力,忽视了利用诸侯之间的矛盾,采取分化瓦解、乘机用间,招降纳叛等综合手段打击对手。由于岭南驻军反叛,秦王朝用于平叛的总兵力大概在30万左右,这个兵力也就相当于以往秦国最高动员额度的一半(秦国在长平之战与灭楚之战中最高动员兵力为60万),很显然秦军这一次失去了以往的兵力优势,所以,秦国在战略指导上应该注意集中、节约、灵活地使用兵力,避免同敌军拚消耗。要想节约兵力,首先就要灵活用兵,集中优势兵力消灭主要敌人,而对次要敌人应采取积极的政策攻心,斗争利用,分化瓦解。而秦王朝在平叛过程中,不将反叛者斩尽杀绝誓不罢休,客观上就促成了天下共同击秦之势。事实上,天下合纵是秦王朝无法应付的不利局面。秦始皇当年统一天下,也是成功的避免了六国合纵,一次战争只针对一个孤立的对手,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完成统一。应该说,三年的反秦战争,是东方六国一百五十年来,所进行的一次最彻底的合纵,各种势力在反秦的旗帜下,暂时达成了某种联合。秦朝无法成功地瓦解天下合纵,就必然会被合纵的巨大力量所摧毁。 4、在具体的战役指挥上,秦军大将章邯失误之处颇多。前208年初春,章邯率秦军主力兵团出关作战,在短短的数月的时间里,先后消灭韩魏两国,杀魏王咎,秦军乘势进攻齐国。楚国大将项梁率军北上救齐,秦楚两军在中原地区激烈交锋,互有胜负。九月,秦军经过修整补充,夜袭定陶击破楚军大营,项梁战死。至此,秦军一度完全掌握了战争主动权,此战楚军损失惨重,史称:国兵新破,王座不安席。而就在此时,章邯没有把握住乘势消灭楚国的有利时机,反而 认为“楚国名将已亡,楚地不足为虑。”转兵锋进攻赵国,从而使劲敌楚国绝处逢生,逐渐恢复了实力,并在秦赵巨鹿鏖战之时,反戈一击,出兵袭秦之后。仔细分析当时的战略形势,关东全面叛乱后,秦军面临的是内线作战的态势。处于内线作战的一方,应该集中兵力实 施机动作战,将对手各个击破。而秦军对楚军只是击败,并没有达到最终击破的战略目的。这时,秦军改变原先的战略打击次序舍楚击赵,实际上是犯了“两头失大”的战略错误。其结果就是楚国死灰复然,赵国久攻不下,秦国所有的战略企图都没有达成。如果,章邯能够在击败项梁后,乘胜消灭楚军主力,秦国最终面临的态势要好得多。另外,赵国君臣只图自保,赵军与秦军相比战斗力要弱很多,赵对秦国所构成的威胁要比楚国小的多。至于其他诸侯更不足为惧,秦军主力完全可以先破楚,而后北上从容灭赵,以达成对诸侯各个击破。应该说,章邯舍楚击赵之举,为秦军的最终失败埋下了伏笔,这一事件应视为反秦战争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秦军主力大破赵军后,进占邯郸,围攻巨鹿。赵军坚守巨鹿,秦军猛攻三月不克,士卒死伤颇多,士气逐渐低落。十二月,燕齐楚三国援军陆续赶到,彻底的改变了战场上双方的兵力对比。项羽率楚军破釜沉舟对秦疲惫之师发动了突然袭击,赵军应于内,楚军击于外,秦军全线崩溃。可见,章邯率秦军主力长时间顿兵于坚城之下,无视战场态势变化,盲目攻坚,从而使战场主动权易手应是巨鹿之战秦军失败的主因。在此,应该指出的是,后人常把巨鹿之战的胜利归功于项羽所统率的楚军,这难免有失公允。在长达三个月的巨鹿攻防战中,赵国军队为阻滞消耗秦军,付出了重大牺牲,顽强的将秦军主力拖在巨鹿动弹不得,为各路诸侯大军的集结反攻,创造了有利的条件,以此来看,赵军功不可没。 秦军兵败巨鹿后,章邯率秦军坚守巨鹿以南的军事重镇棘原,扼联军南下之喉,双方形成对峙。此时,秦统治集团的内斗加剧,李斯父子对面受戮,赵高把持朝政,面对军事失利的危局,要拿前线的章邯、司马欣等军事将领当替罪羊,追究责任。联军一方由赵相陈余写劝降书,“秦有功也诛,无功亦诛!”劝章邯认清形势,及时归正,不失为一方诸侯,裂土封王。章邯等将领遣使秘密交涉投降事宜,之后又突然变卦,不等答复就率军仓皇南撤,项羽率军全线追击,章邯 这一仓促决定最终造成了秦军全军覆没。如果,秦军坚守棘原,凭借工事,深沟壁垒,以敝联军,也许形势会好一些,最起码不会失败的这麽快。而章邯竟然率军舍弃坚城,使自己处于前阻大河,后有追兵,毫无依托,进退失据的不利境地,此乃危军之举。由此可见,秦军大将章邯在外有军事失利,内有逼迫之忧的情况之下,命运未卜,心乱如麻,惶惶不可终日,弥漫着强烈的失败情绪,已无心指挥作战了。所以,才会昏招不断,陷大军于绝地。 5、事实上秦王朝的军事实力不能说不强大,与大多数起义军相比,秦军有着丰富的军事斗争经验,在战争初期一直掌握着主动权,处于进攻地位。如果,秦王朝战略战役决策运用的正确的话,不见得非败不可,最起码可以同起义军相持相当长的时间。南越军变,对秦王朝整体的军事实力的下降影响很大,另外也很容易引发连锁反应,秦王朝对此不能等闲视之。秦廷应迅速选派得力将领率一部精兵取道赴南越进行整顿安抚,惩办首事者,接管兵权并督促该军北上参战。应该说这个任务是相当艰巨的,非德才威望兼备的大将不可胜任。岭 南驻军参战,可使秦朝南北两大重兵集团相互配合,遥相呼应,可对诸侯军发动钳型攻势,也可使秦王朝保留一支强大的战略机动力量,这样秦军在各个战场上的兵力劣势,可以得到根本的扭转,从而牢牢地处于军事上的优势地位。这种局面对秦朝而言是非常有利的,此其一。其二,当前208年九月,章邯率秦军击败楚军主力后,若趁楚军新败,举国震恐之际,以优势兵力进击楚地,完全的消灭楚军残存的主力部队,解除后顾之忧后再北上伐赵,可以一举断绝北方诸侯的外援,又可避免处于两线作战的不利地位,这样秦朝军事胜算的把握仍然很大。其三,秦王朝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之下,千万不可同诸侯军硬拚硬打,消耗自身兵力。而应该西控秦川之险,东扼中原重镇。秦军主力应依托三川险固,在中原地区作攻势防御,深沟壁垒,凭借坚城,或战或不战以敝诸侯军。这样秦朝门户有备,攻守自如,进退有凭,诸侯无机可乘,还可隔绝南北,使各路义军难以遥相呼应。秦主力养精蓄锐,蓄势而发,在战局有利的情况下,集中优势兵力重点打击楚赵两国,而对其他诸侯施以政策攻心,用以分化瓦解。秦计不出此,一次次错失良机,与各路义军硬打硬拚,忽东忽西,穷于应付,最终断送了有利局面,丧失了主动权与进攻力,落得个军败国灭的下场。 6、面对秦王朝的迅速败亡,后人提供了一个假设。如果,始皇帝之后,即位的是公子扶苏,掌权的是大将蒙恬,秦王朝是不是就会避免最终败亡的局面? 愚以为这个论断是站不住脚的,在这里我想先说一说,法家与儒家在中国历史上的作用。在中国历史上,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和与 商韩为代表的法家是重要的理论柱石。儒法两派观点相互对立,但对统治者而言两者相互补充,相互不可替代。一个政权要想长治久安,统治者往往儒法并用,外儒内法,表面宣扬儒家思想暗中使用法家手段。我绝不是否定法家思想,一个成熟的统治者就是一名娴熟的外科医生,法家是刀把子,儒家是麻醉剂,两者缺一不可。没有麻醉剂直接给人开刀,病人疼的受不了,是要反抗的。所以,我是赞成外儒内法,乱世用法家,治世尊儒术的,而秦王朝百余年来,法家军国体制深入骨髓,朝廷上下法家势力很大,已经形成了强大的利益集团。法家人物的言论代表了最强音,以成积重难返之势了。即使是秦最高统治者本人,也很难改变这种局面,即使暂时改变了,也难保将来不会死灰复燃。仔细来看,秦国的这种军国体制与二十世纪的日本与德国有一些相似之处。整个国家就仿佛是一个巨大兵营,国家的最终目标就是通过战争手段对外扩张和兼并。秦国在一百五十年中,通过法家整合了社会,并通过对外战争,成功的转移了国内臣民的视线。从某种程度来说,统一的秦帝国实际上不再具备一个强大的军事假象敌了,而法家统治理论的缺点也就逐渐凸现出来,和平时期各种内部矛盾在积聚,法家思想已经不再适应新的形势需要了。秦统治者错就错在对这种变革视而不见,并继续将法家体制推向了极至。所以,如果秦王朝不能从体制上,进行转轨,换成谁当皇帝,其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陈胜吴广照样造反,刘邦项羽照旧起事。体制不变,扶苏即位,也只不过多苟延残喘几年而已。秦朝灭亡的命运不是一两个贤主良将所能挽救得了的。 三年波澜壮阔的反秦战争,不仅是一幕历史活剧,同时也是一部生动的教科书,使后世统治者终于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马上得江山,不可马上治江山。野蛮得天下则已,野蛮治天下则不可。 秦朝最终灭亡了,但“定于一,大一统”仍是人们的最终梦想。秦朝的急功近利恰恰为自身挖掘了坟墓,但也为天下重新统一,奠定了坚实之路。一个统一国家的所有条件都已具备了,历史已不可能再倒退到以往的大分裂时代了。五年以后,一个叫刘邦的楚人成为了中国的第三位皇帝,在南北交融中,一个新生的汉民族由此诞生了,一个更加伟大繁荣的时代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