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十年后又想起吴迪,是因为徐铃的到来。她毕业后在老家一所学校里当了几年老师,和她那个小男友的恋爱失败,不甘寂寞,决定到万人瞩目的首都来投靠我。说起来,我做梦都想当老师。还有什么职业能允许你瞎聊一堂课,满屋子听众淋着你的口水屁都不敢放一个,把你的人生观世界观强硬地灌输给别人,他们还倒给你钱!当年看我妈在讲台上那威风劲,我就明白老妈是如何掌握了我家生杀与夺的大权;我爸要是稍有异议,老妈能一口气训上他四十五分钟,话都不会重样!我把我的想法跟徐铃说了,劝她安心本职工作,她委屈得什么似的,“还以为现在的小孩都跟咱们当年一样傻X?他们不爬到老师头上算不错的了,还不能打、不能骂,要不家长都跟你没完!”
就这样,徐铃住进了我家。
星期五,我晃晃悠悠一到公司,老板就蹭到我的座位旁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李争啊,今礼拜五啦,事多不?”我心里乐,这个老滑头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嘴上答应的挺甜,“是啊,下礼拜康普公司的展会,今天我得把要用的东西都最后确认一遍;对了,有个公司要个彩色广告,我还得做个proposal。真他妈的烦,这么多事,我今儿又得加班了。”老板尴尬地陪笑,“那我就不打扰你啦!记得下午抽空去康普那看看有没有咱们公司的支票,你忙着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一边笑,一边打开OICQ,手忙脚乱地跟我那些好友们问好!林峰的头像闪动,一个大大的笑脸发了过来。我给他扔过去一句话,“下午去你们公司,你把《可可西里》的VCD给我拿来!”说完了我就下了,也不管他有什么话说。
用徐铃的话说,林峰就是上辈子欠我的,每回我训他,就跟我妈训我爸似的。实际上我们俩的关系就是师兄妹而已,而且他们公司还是我的大客户,怎么论也该不着我训他,但是他就愿意听我数落他,这两厢情愿的事,谁也管不着!
两三个电话,展会的事就搞定了,这么多年下来,我有了一群固定的供应商,他们质优价廉,任我们盘剥,这才能养活像启宣这种北京一抓一大把的公关公司。启宣的特点是服务质量要过得去,价格要保证低,服务态度永远是最好的。如果把启宣比作一个妞,那么在性服务产业大军里,启宣这个妞最多算是活动在三流夜总会的台柱子。老板最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对于我们服务行业来说,客户就是上帝,就是衣食父母!客户永远都是对的!”汪洋就在旁边接话,“我们的座佑铭是,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执政党;不占地,不占房,上班只用一张床!”老板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汪洋见状赶紧改口,“我是说,上班不能老上网!”我早看出来了,要不是汪洋在我的推荐下成了康普的专用设计师,老板早就把他给开了。
中午吃完饭,我又到附近的小店里逛了逛,等我溜达到康普,已经下午二点半了,林峰羞涩地笑着迎出来。每次我来康普,林峰总幸福得好像我专门来看他一样。
说实话,他跟上大学追我那会比起来,一点也没变,八年了,他还是一副永葆青春的理科生模样,这也就是我没办法喜欢上他的原因之一。有一次,他约我去圆明园看月亮,我一心血来潮就去了。本来挺浪漫的事,他对着大月亮开始给我讲古,从前秦开始讲起,正史野史一块上,前两个小时我还能插上话,后来就见他的眼镜片在月光下闪着贼光,一张嘴滔滔不绝,我在旁边就只能傻听。讲到吴三桂引清兵入关那段,我实在熬不住了,一头扎林峰怀里睡着了。回去后我就冻得大病一场,林峰同宿舍的人告诉我,他兴奋得两宿没睡觉。打那以后,我拒绝参加他策划的一切活动。林峰的狡猾在于他从不提情和爱,根本不给我拒绝他的机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造成了今天老夫老妻的局面。
我拿着两张数额不菲的支票,雄纠纠地走进老板的办公室。“这是上次三亚的活动,这是上个月的媒体宣传费,都回来了!”老板又笑皱了他的一池春水,“好好好,搁这吧,我一会跟会计入账去。”我转身要走,又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身,“对了老板,我有一朋友,想进咱们公司。她也是大学毕业,学中文的,当了几年老师,文采什么的没话说。我看吴晓菲那组缺个人,要不让她来试试?”老板满口答应,“行,周一让她来上班吧!”
一下班,林峰就规规矩矩地在门口等着我,连我们前台小姑娘都认识她了,还偷偷问我,“李争姐,那经常来接你的是你男朋友吗?”我立刻警告她,“千万别胡说,姑娘我还等着孙猴子架着七彩祥云来接我呢!他呀,就一神经病!”
《恋爱的犀牛里》有一句经典的台词,我爱不释手,“过分夸大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的差别是一切不如意的根源,在有着无数选择可能的信息时代,‘死心眼’这个词基本上可以称作是一种精神疾病。”我曾经企图把这种言论灌输给林峰,他露出一副无辜的嘴脸,“李争,在你嫁出去之前,先让我照顾你成吗?”
出了写字楼的大门才发现,外面下着瓢泊大雨。不用看我都知道,林峰身上没带任何能遮雨的东西。我一言未发走进雨里,他在后面喊了我一声,也跟着冲了出来。旁边的楼里走出来一对也是所谓的“白领”,男的一看下雨,二话没说,把自己的西服一脱,批在她头上,然后俩人尖叫着撒着欢从我们身边跑过。我看看他们,瞪着林峰,意思是,你看看人家!
前边的男子忽然回头盯着我,大喊一声,“李争?”
他那一嗓子,就像一道闪电,一下子击中了我,我脚下一哆嗦,高跟鞋崴进砖缝,一屁股坐在了水里。
那双温柔的眼睛,穿过重重雨雾,一下子把我带回十年前拥挤不堪的火车站。我靠,老天爷,十年后你还是这么对我,我哪点对不住您老人家了?
使劲捏着手里的名片,吴迪,你印成铅字的名字都仿佛在对我微笑,我的天空一下子晴了。这一次,我一定不放你走!
旁边的林峰淋得头发都贴在头皮上,酷似一只秃鹫,哀伤的眼神透过模糊的眼镜片投向我,仿佛我是一块被敌人抢走的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