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一段历史背后的故事,两大帝国实力的碰撞,几位英雄儿女的情感恩怨…… (10月1日二版修改稿完,欢迎对修改稿提出宝贵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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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1.                        春日绚妍

弹指红颜老,刹那芳华!世间女子皆爱作佳人,然而,红颜多磨难,远不如无盐女活得快乐。爱情如姹紫嫣红的春天,恋爱中的女孩如春天里绚丽盛开的花朵。《七色月姬》一章一种颜色,每种颜色一种象征,我曾经想用太阳的可见光谱来命名各章标题,但终究无法完全与情节吻合,如果能够,会使文章更工整,意义也更明确。汗!

先从女配角们谈起吧。

整个故事出场人物很少,因此力求每个人物都能代表某一类典型人物。琴心是典型的姨太太、小妾之类的角色,争风吃醋,使尽伎俩,为的不过是坐上正主的宝座,在各种古小说中比比皆是。这种女人也是美丽的,虽然是小人,却是真小人,真性情,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活得真生动,我喜欢。然而,她不懂得真生活。琴心虽名为‘琴心’,其实是一种讽刺,她固然弹得一手好琴,赚得了帝王的关注,但琴之心、乐之意她体会不了,她只懂得嗤笑月姬的芭蕉琴。六太的一句‘琴价有高低,音乐如何分贵贱’就能将她全盘否定了。这类女性也是可怜的,她们的幸福没有任何保障,费尽心机,但只要坐不上正室的位子,幸福随时会嘎然而止。

白雪芳菲,覆盖大地,雪之一物在我看来原是极傲的。男人征服世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雪芳要比琴心大气得多,出身名门,受过良好教育,然后嫁得好,会应对上下,内外协助丈夫,自然稳稳坐住玉堂春,这类人是封建社会中标准女性的典范。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人,她们以男性强制为女性制订的道德行为标准要求自己,严格遵循三纲五常,并且认为理所当然,对月姬自然的真情流露嗤之以鼻,处处揣摩丈夫的意思,还会替丈夫安排别的女人。然而,爱情独特的美就在自私的唯一性,一个不会妒或者将自己的妒忌心压抑起来,失去真性情的女人,试问还有什么可爱之处?一旦丈夫的宠爱不在,她人前的地位立即动摇,即使仍坐着正室的位子,她的人生里没有春天。尚隆是真性情,他不喜欢‘盆景’,不喜欢被扭曲变形了的情感表现。所以,即使雪芳是真爱尚隆,她的幸福如同海边的沙堡,仍然没有保障。这类女性相当可悲。

至于其它的小角色,如离利岛上谋生的姑娘们,她们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爱情的重要性已降到极次要地位了。

如果说到全文中最勇敢的人,不是尚隆,不是六太,也不是勇武的成笙,而是月姬。她的形象似祝英台、似卓文君、是崔莺莺,她们能勇于追求爱情,向世俗的眼光挑战。这类女性虽然着眼爱情一点,但执着专注,也有可歌可泣的一面。让我们从头说起吧。

第一章中月姬没有正面出现,四小节分别提了乌号城的月女、乱国的月魔、尚隆回忆中的月神、离利岛的月芽,四种完全不同的形象这时完全没有联系,只是单纯的提出问题,女主角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现在我还无法决定是否该在第一章中建立明显的联系,各位以为呢?)不幸的是,这四种角色她全是。

第二章中,月姬尤抱琵琶半遮面的出场。所有出场的人物,从烟花柳巷的姑娘到看客全都要为这个人物的形象服务。一个价值连城的美人,但她的价值不在高昂的赎身银子,在尚隆的眼中,是‘地狱中飞越天堂的神圣’, 是‘一块干净的水晶’, 是月女神,‘你哪怕将她紧紧拥抱了,甚至侵入她的身体,依旧攻不破她的灵魂’。于是尚隆问:“究竟是磐石,还是蒲草?”这时的月姬,根本没有入世,缺少情感的波澜,缺乏对世界的好奇心,但她的勇气已存在了。她从一开始就清楚两人的对立,她是明知尚隆该是仇人还是上前,为什么呢?因为爱情?因为契约?只一句话点出她的简单逻辑——‘约定的对象是谁与我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它是一项约定,所以我遵守着。’并非因妖魔被契约束缚,而是她质本高洁。(这一点我是不是阐述不够呢?)她主动攻入尚隆的心,不计颜面大胆的问:“让我读你宽厚的掌,你错综的命运线上,是否有我立足的地方。”

第三章,月姬终于开始凡人之恋,‘我其实和所有爱他的女人一样浅薄,想要他一直牵着我的手,想他身边任何时候都有我站立的地方。’对于新生活,她完全不适应,尚隆说你该去与女人们争斗,但她不会争斗,也不屑争斗,这是她的清高,女神的架子,(我不喜欢),她的走进人间不是一步到位。尤其是,她没有尚隆深刻的思想,尚隆治世的方式在她看来如同一场背椅子的闹剧,于是她觉得尚隆冷漠,也无法调适风汉与延王的差异。这时的她仍旧带有一点被动和逆来顺受。

第四章,月姬终于了解尚隆爱护的心意了,这个长大后的尚隆绝对值得争取,于是她出击,向后宫的女人、向群臣、向六太,直到章节末,向蒙在尚隆脸上的假面。她也同时放下了女神的清高,‘在爱情面前还讲什么尊严、自由呀?’但这一次,换尚隆不能体会她的心意了,王威不可冒犯。‘原来金色与橙色是这么相近的颜色’,六太知她,两人都看破世间浮华,渴求人世间至真至善至美。但她毕竟不爱六太,因为世间不仅仅有真善美,还有假恶丑。只有真善美的世界是不完整的,不真实的,尚隆比谁都明白。

第五章。前四章整体节奏悠缓,(是不是过于悠缓了呢?让第五章的波澜陡起过于突兀?)人物的情感语言也慢悠悠的。第五章前半部分,两人的感情推到颠峰,尚隆终于将自己完全交付了,月姬却退缩了。这种退缩不能叫做退缩,应该可以看作‘前进’,面对尚隆一声声热烈的‘我爱你!’‘我是否真的在爱着他?还是在——爱着‘爱情’?’,月姬开始真正思考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幸福?自己是否能给爱人带来幸福?但这些思考已无法在顺境中继续,她在彷徨中走向了分离。

第六章.低谷。两人分离了,月姬没有给自己辩解灾难偶然,她是有点被突然由颠峰摔进低谷击垮了,一夜之间情人举剑。但她还是相当满足,尚隆依旧爱她。就在她这么以为时,尚隆迎面给她一耳光,后悔了,爱错了,忘记了。从此,月姬的情感由悠缓开始转为激越尖锐,内心中烈火的一面开始燃烧,她还想重新开始,重新争取,被六太阻止了。一无所有后的她绝望,女为悦己者容,她毁了容,毫不犹豫拒绝了六太的感情,坐在小屋中一天天的等下去,是她的拗,是她的执着,不是她想不想放弃,而是心已交出去了,难以收回。

第七章.尚隆的突然出现又离去,他一直以来摇摆的感情莫测难懂,终于导致月姬疯狂了,点了一把火,要把自己和世界烧尽。两人都以最激烈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感情。这时,在尚隆眼中,‘仍然是江山重、民命重’,但他还是选择了月姬。两人明朗的道出彼此的心意,开始真正领悟‘幸福’的涵义——是酸甜苦辣咸的五味,似那黄昏的美,斑斓的霞彩,不可描画’,是一种持之以恒的‘信仰’。月姬也曾为自己导引出的各种伤害自责,认为自己有罪,在面对尚隆的坚定后终于突破了束缚,‘我以真心写我们的故事,纵然千夫所指,我不认罪!’

第八章.曲谐,共奏《刹那芳华》,爱的永恒不在多少年朝夕。这一章用来点睛。从第六章开始,月姬的语言已开始由前几章的柔软转为坚硬,丢掉了以前常用的‘啊’、‘呀’……这些出现频繁的叹词,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了,她的抗争也不再仅仅是争取爱情。她的情感曾经柔软纤细,情动处必然流泪,但她真正痛苦时是不流泪的,她嘲笑着世界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但毕竟已到了故事的结尾,所有人都在说‘你有罪’。帷湍说,你乱了我的心,所以有罪;成笙说她祸乱了国家,所以有罪;白泽对世界瞧得明白些,说你无错,但天判了你有罪;最后,颇有同情心的朱衡也说,罪不在你,‘但夫人还是有罪,夫人的原罪是——‘爱’’。古今中外追求自由爱情的女性胸口上都刻着‘爱’这个‘红字’,爱是她们的原罪。

月姬究竟做了哪些恶事呢?她偶然引发了洪水,这种‘偶然’在我们回顾历史时完全可以发现必然。褒姒从来不笑,这样的女子该有一段什么样心死的经历啊!周幽王为褒姒烽火戏诸侯,她笑了,我一点也不觉得烽火戏诸侯滑稽,多半褒姒是因为看到周幽王用心良苦所以合作的笑了一下。犬戎入侵,从此西周亡,春秋战国,撰史的笔轻蔑的给予褒姒沦落蛮夷妇的悲惨结局,反倒对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作王后,为了外孙作大王,本该全盘否定的为一己私利大开国门勾结犬戎的大卖国贼申侯给了一定程度的褒扬。杨玉环被册封贵妃时已年逾二十九岁,还给唐玄宗的儿子寿王生过两个儿子,唐玄宗也已是六十的老头子了,即使白居易再怎么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年龄的差距、乱伦,杨玉环也已不是会对白马王子的虚假光环吸引的年纪,我实在难以想象两人间真能发生爱情。杨玉环其实也没作什么,李隆基宠幸贵妃之前早已说‘国事有宰相’,准备享乐晚年生活了,错就错在杨玉环没有政治企图,否则也可以过一把慈禧的瘾,把大权抓在手里,至少活着时没人敢对你说‘不’,简单的结果当然是‘马嵬坡下泥土中’被一群武将们逼死了。历史当真荒唐!

帷湍是‘圣君子’,洁身自好,这种人作得了忠臣良相,真讨厌啊!‘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他要是心无杂念,灰尘往哪里落?爱月姬不成,于是想毁之,还埋怨‘是你毁了我一世名节!’,当真虚伪到家了。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名句的是才子元稹。与王实甫的才子佳人大团圆的喜剧不同,真实的《莺莺传》是一出元稹始乱终弃的悲剧,更让人不齿的是,元稹还在文章里为自己开脱,他说莺莺是尤物,不祸害自己,定祸害别人。莺莺另嫁他人,她看着自己的爱情成了废墟,掩埋了这些,淡出了。于是元稹又很无耻地追忆着,‘曾经沧海难为水’,因为这个女子没有纠缠他,很安静地走开了。月姬错,错在没有勾引帷湍,但她既已挚情尚隆,又怎会一心二用?她没有恨帷湍,反而去理解帷湍,淡淡的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朱衡不错,多少说了句同情话。‘你和帷湍、成笙、白泽并没有不同’,他也是杀死月姬的凶手之一,正因为他对月姬抱有同情,他这一刀更加致命。白居易远游徐州,张愔设宴款待,席间还让宠妾关盼盼歌舞助兴,白居易大为赞赏关盼盼才艺,写下了“醉娇胜不得,风嫋牡丹花”一诗。两年后张愔病逝,姬妾们作猢狲散,只有关盼盼难忘恩情,矢志守节。白居易听闻,认为她既已坚持这么久,何不索性以死殉夫,留下贞节烈妇的名声,成就千古美谈。于是提笔作诗,托人转交关盼盼——‘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关盼盼看到这首诗,立刻大哭一场。她之所以不死,是唯恐别人误会张愔自私,让爱妾殉身,反辱没了张愔名声,所以苛延残喘,偷生了这些年,而白居易竟以诗作讽,逼她殉夫,怎不悲愤?性情贞烈的关盼盼在十天后绝食身亡。惨淡哀戚地活十年,不是更难于一死了之吗?但是,向来都很悲天惘人的白居易,曾写下《琵琶行》的白居易,用粗暴的男权主义给她指出一条绝路,译成口语就是,你怎么不去死?殉葬这种事有多么不人道,已不用再三论证,而殉情,完全要看个人意愿了。关盼盼临死前留下,“儿童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你白居易稚若幼童,怎识得我冰清玉洁。她以自己高贵的死,回敬了大诗人白居易。

月姬性情中也有关盼盼的刚烈,所有人都在说‘你去死吧’,很好,我就去死,你们如意了吗?你们用不着自以为胜利,我不是为了你们、也不是因为你们而死,我为爱我的人,我就是死了,我们的爱情和幸福也不会因阴阳相隔阻断。‘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去者和留者都一样磊落,肝胆相照,象昆仑山一样高大。“The payment for sin is death”,世人皆有罪,惟耶稣洁白,但他在十字架上死去了,以自己的生命为人类赎罪。尚隆的手上有血,成笙、帷湍的手上也有血,即使六太的手上也沾过月姬族人的血,但死去的是月姬。可以说,到了篇尾,这时的月姬才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形象,她不是水,不是火,是一柄向天举起的剑!她的决绝终于赢得了尚隆的钦佩,她的分量终于超过的国家,超越了她所处的时代,于是尚隆留下了‘大雁帝国的前面——我的月女神!’

如果和《凤翔万里》中的瑶光相比较,可以说,瑶光是一道风雨彩虹、铿锵玫瑰,而月姬,其实我想写出的不是月光的柔美皎洁,是一朵生长在绝顶上敖霜的小小白菊花。

在中国的神话故事中,以爱与美之女神形象出现的,除了嫦娥,当数洛神。文章结尾写宓月的目的,是为了留下一点期望,期望未来世界的改变。二十四史无一不是帝王将相传,人类对真善美的向往和追求展现于民间传奇。所以,传奇和史书,哪一个更真实呢?

小野不由美在《十二国记》中显然是主张男女平等,为此造出了里木,让女性从漫长的妊娠期中解放出来,半数的女官、女兵,还有女王,以及与男性同等获得土地的井田制。但他同时也写妓院里的女人,男性王拥有妻妾后宫。这就是不应该的大BUG了。人类社会经历过母系时期,当时的女人一样要生孩子,女性却是社会的主导。太平天国一样的男女分田地,女官女兵,甚至女状元,欧洲一样有女王,仍然改不了男尊女卑。恩格斯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值得研究得多,人的社会地位由他产生的社会价值决定,女性天生体力不如男性,机械时代前女性的生产力当然比不上男性,进而人类社会进入父系时代,进而衍生出以女性为主的性产业这一最古老的第三产业,一夫多妻制,也衍生出对女性贞操极其苛刻的束缚,即使已进入距现在较近的清代,女性受辱后自尽也得不到贞洁牌坊,她必须在受辱前自尽才符合要求。(也不想想,那种时候,女人若还有选择先死后死的力量,能被侮辱吗?)说穿了不过是私有制,私有财产神圣,男性要求自己的继承人必须血统纯正罢了。所以,感谢时代的进步,感谢为女性解放洒热血的先驱们,感谢我们生活在当今时代。

最后,有关女性主题要说的是,爱情固然五光十色,但千万不要被迷惑,忘了背后隐藏的朴素。文章中很多的颜色、各种的花朵,纷繁的象征,太多意象的东西,以及全文采用书面语的方式,增加了文章的晦涩,降低了通俗性,不能说不是一大缺陷。之所以仍坚持以这种方式写出来,一是因为以全白话展现心理意境我的能力还远远不及,二是因为想传递一个意思——这世界色彩纷繁,但闪光的不一定是宝石,真正的宝石是埋藏在深山中的原石,不会发光,你必须有不怕险阻去寻找的恒心,辨识真伪的真心,精雕细啄的细心,才能够找到真正属于你自己的璀璨。其实,无论月姬、雪芳,还是尚隆、六太,甚至朱衡、帷湍、成笙,他们每一个人的情感模式和背景故事虽不相同,可泣的、可敬的、可爱的、可怜的、甚至可恨的,但背后的主题只有一个——执着。朋友,你人生的宝石,你找到了吗?

 

 

2.                        修罗王

之所以在这个故事中以佛教喻人喻事,是因为一个宗教,没有几千年的锤炼,仅凭一个人的一支笔终究难以建立,形成不了该宗教特有的哲学深度。佛教在今天的印度几乎消失,它能够在中国兴盛在于它与浑厚的中国儒家文化相结合,并借中国对东亚的影响更广泛的传播,形成了与藏传佛教不同的风格,中国的佛教是中国人的,具有典型的东方色彩,因为是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们能够去了解它,在故事中使用它。在小野的《十二国记》中,造物主‘天帝’是信仰的最高神,此外还有炎帝、黄帝等,都是从中国神话借来的,很单薄,很难称其为宗教信仰。中国神话作为世界各神话体系中最璀璨的一支,它对中国政治文化产生的影响的深度和广度,恐怕也只有希腊神话能望其项背,古埃及、北欧等神话都无法相比,中国神话是一部纬书政治,日本人生硬照搬,终究难解它的神髓啊。

“阿修罗”这种神非常特别,男的极丑陋,而女的极美丽。阿修罗王在佛经中是战神的形象,常常率部和帝释天战斗,因为阿修罗有美女而无美食,帝释天有美食而无美女,互相妒忌抢夺,每有恶战,总是打得天翻地覆。我们常称惨遭轰炸、尸横遍地的大战场为“修罗场”,就是由此。阿修罗王性子暴躁、执拗、善妒。释迦牟尼说法,说“四念处”,阿修罗王也说法,说“五念处”;释迦牟尼说“三十七道品”,阿修罗王偏又多一品,说“三十八道品”。佛经中的神话故事大都是譬喻。阿修罗王权力很大,能力很大,就是爱搞“老子不信邪”、“天下大乱,越乱越好”的事。佛教经籍称阿修罗为“非天”或“劣天”。他与鬼蜮有相似之处,却不是鬼蜮;他与人一样有七情六欲,却不是人。他是一种非神、非鬼、非人,又极端丑恶的怪物。据佛教传说,阿修罗与帝释天是冤家对头,总是互相争斗不休。因为是与天神对立的最高恶魔,被逐出天界,居于弥卢山洞窟中。我不喜欢佛教修往生、四大皆空,独爱修罗王,他修的是欲,造的是恶,是另类佛。

六太有佛性,‘无论人、魔皆是生命,任何杀生的借口都不能成为杀生的理由’,在他眼中众生平等。六太是舍身佛,他可以割肉饲虎,牺牲自己渡众生。六太秉持的是‘人性本善’,各大宗教的核心都是‘善’,儒家讲的也是‘善’,善是一种修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善’是由个体向全社会弘扬的精神力量。尚隆也是佛,他是杀生佛,是阿修罗,‘只要这世界由天掌控,种族不停纷争,生命依旧由不得自己,生非生,死非死,人间便是地狱。就让所有杀业皆归于我吧,众生跟随我,无惧生,无惧死,我是修罗王!’他以己身杀业渡众生,还世界自然之道。尚隆秉持的是‘人性本恶’,是荀子的理念,这是由大到小,由社会到个体的客观世界。两人无所谓谁对谁错,但这种思想对立使两人即使命运栓到了一块却缺乏沟通。

这一点,点到及止,我想写的不是政论,是言情小说。所有治国思想的简单描述都只为了写尚隆和六太的侧面,将本善与本恶说的不同,反映在他们对爱情的态度上,以及对月姬的情感表现上。

爱月姬的人文章中有三种。从利广说起。利广有貌、有钱、有背景,性格也洒脱,对月姬一往情深,应该说符合多数女性的理想要求。(月姬不爱他,因为我不喜欢这种类型。)‘他走过了很多地方,却不会唱流浪人的歌’,这个人满天下的飞,但真自由洒脱吗?他既没有经济的独立,也没有婚姻的自由,父亲作了王,他就得跟着扛责任,他的自我呢?他没有反抗,飞来飞去不过自我欺骗罢了。他象所有封建大家族的名公子一样,摆着贵族的架子,对烟花中的月姬梦想的方式就是金屋藏娇,明知月姬心中没有他,也不极力争取真心,他的爱情是肉体之爱。

男人的美不在容貌。听月园中的六太看不见脸,话也少,一个‘我其实有点期待’,一个‘我也不期待’,与利广在月姬心中已分高下。六太也是高贵的‘王子’,月姬喜欢的他都会奉献,但与尚隆眼花缭乱的各种名贵礼物相对,他献出的简简单单,只有一片玉蝴蝶。他的感情洁净单纯如玉,等待中恩情演化为爱情,小心翼翼的,矢志不变。月姬是妖魔,对他没有分别,在释迦牟尼的眼中众生平等;洪水滔天,他不曾责怪一句,在他眼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孩童的身体里装着一颗成熟男人的心,成人的身体里有一份孩童的纯,月姬一直盼望的‘一切我都可以担当’,没有从尚隆口中说出,尚隆退缩了,这个时候,担当天下也担当月姬幸福的人是六太,他去找五色石,去盗碧双珠。他祝福也维护着月姬与尚隆的爱情,他的爱情是一份精神之恋。为被爱而爱的是人,为爱而爱的是神,六太的这份感情太净太宽太感动,反倒让凡人生出自卑,‘当佛祖为苍生流泪时,天下人就再找不出理由为自己发泄一场了’,我很庸俗,没办法去爱一个高尚的神。六太送了玉蝴蝶,要与月姬一起化蝶。梁祝可谓是中国历史上最凄美的爱情故事,因为它不是墓穴阴森森地合上就完了,它化了蝶,高尚的爱情挣脱封建牢笼,以另外的方法获得自由。这个开放式的结尾使整个故事变得抒情而唯美,无限开拓了想象空间。因为它率先化了蝶,别的爱情故事就不好照搬照抄也化点什么了,像李碧华的故事,更多的爱情,不过是化了蟑螂苍蝇。六太冀望的幸福在来生,对他的父亲和月姬,六太向往的幸福就是能够‘一起死去’。但我若连眼前的今生都修不好,还谈什么来世?我当不了佛教徒,我不喜欢佛教的消极被动。

我在电台作主持人时,爱向听众推荐些爱情小说,一天,搭档终于忍受不了了。“你推荐的那些小说都是女人写的,故事里的女主角在我们看来通常都毫不可爱,不过是女性的眼光给自己造一个白马王子,男主角不像个男人……” “你倒说说,哪本男作家写的书里有‘真男人’。”“于连。”他答。“于连?那样的也算男人?”“也许称男子汉不合适,他生错了时代,他彷徨挣扎,所以很实在。”我重读《红与黑》,我也开始喜欢于连。初提笔时,还想贴合一下《十二国记》里原本的尚隆形象,但那个尚隆我虽然喜欢,却不能爱上,勉强凑合着写简直就象在挂羊头卖狗肉。我会爱上的其实就是那么特定的一个类型,感情实在没办法假装,所以,我只好写我的尚隆。我也有所有女性作者写爱情的通病。原著里的尚隆对父亲错误治国的纵容导致最终亡国的命运,在《东之海神西之沧海》中他反思这种假孝假仁,与赣由不断对比。我喜欢对比的写作手法,但六太的形象已是半个释迦牟尼,以‘人性本善’为依托,继续原著中的出发点就不伦不类了,我必须寻找对应的立足点,把对父亲的孝该与不该上升到宏观治世理念上去,否则六太迟早会抢去全部戏码。

尚隆这个形象正邪难分。一开始出场时,设定的形象与其说是明君,倒不如说是末日之王来得合适。他曾经有美好的治世初衷,但在漫长岁月和政治的冰冷中渐渐变质。他有意挑拨后宫女人间的残酷争斗,如同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他极大容许朝臣进柬,却又微妙的控制在一定限度内,即使对最忠心的老臣,也保留几分怀疑,暗地里配置着‘锦衣卫’。他的治世理念相对六太要客观得多,是达尔文的进化论,是孟德斯鸠,有一些进步的民主思想在里面,但根本上他还是个专制的封建帝王,他容许臣子批圣颜,却绝不容许自己的权威真正被冒犯和否定,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并没有问你的意见’,一旦决定了的事情,绝不容许别人反驳。他提倡纳百家言、知人善任、平易近人的同时,也刚愎、多疑、残忍。他确实客观,以至于太客观了,失去了感性的一面,反而显得冷血,例如在第六章中杀鹿饲虎。

这些对国家与权利的表现,如同镜子一样映射在他对月姬的态度上。他初看到为月姬疯狂的画家,于是批判月姬残忍,但他选择的方式却是‘毁了她!以更冷酷残忍的手段’。他亲密的吻了月姬后却把她丢给利广,朗诵了樱花宣言后却看着月姬陷于宫廷的冷雨中,他向月姬索要了一切,却不舍得给出自己的全部。其实他本可以有别的方法,但他独独用了这种方法。然而,正如月姬相遇了尚隆后逐渐的改变着自己,尚隆也逐渐发生着变化,曾经被他埋葬进坟墓的另一面在月姬面前涌现出来,另一个尚隆是个情感一身的烈火青年。这种感性与理性的双面在他心里交错争锋,使得他在对月姬的感情上一直在要与不要两端摆动,进一步退两步。于是六太愤怒的说‘他对你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几分贪婪的占有欲?’他有真情、有假意、更有贪婪的占有欲,但在他每次退两步后,天性中对爱的渴望最终还是占了上风,于是他对月姬的感情前进一大步。他杀鹿饲虎,而且杀得理所当然,但望着死去的鹿却不由自主流下泪来,是美好被毁灭的心痛。

与六太高尚而纯洁的爱情相比,尚隆的爱情表现庸俗得多。他轻浮的向众人炫耀自己拥有天下第一美,看见月姬拥抱孩子六太也勃然妒忌,他有时太冷太伤人,有时又表达的太火太过,缺乏不温不火的有效控制。当然,他的深刻和深情才是核心和主导。怎样来概括他的爱情模式呢?——“我不信天帝、不信佛祖,但其实,我也有信仰,我信奉的是月中女神,虔诚的想把她从月中摘下,抱在怀里作我的女人,以整个男人的心爱她!”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封神演义》开始的一段情节,纣王去参拜女娲神庙,清风浮动中偶然瞥见了女娲美丽的脸庞,于是起了占有之心,结果就是女娲派了妲己来祸乱他的国家。其实我相当喜欢纣王的这点,对一个女人最大的赞美不就是一声‘我爱你’吗?而敢于向一位女神说出这样的话,本身不就是最勇敢、最人性化、最虔诚、最赤子热情的表现吗?《封神演义》仍然流于封建正统道学——伪道学了。尚隆对月姬的爱,是精神和肉体全方面的爱,这样的男人,在我眼中很生动。

我为什么要安排尚隆为月姬抛弃国家呢?这是个很有争议的问题,就我个人来讲,我不喜欢国家民族全人类之类的大而空。在此不妨提一提我喜欢的金庸的《天龙八部》。有人说《天龙八部》里最烂情的当数段正淳,我不以为然。段正淳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业不是他的国家,而是他的女人们,但不能因为有许多女人就说他的爱情浅薄,他其实是发自内心地爱每一个女人,愿意为她们中的每一个去死。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尊重她们,是一个真正的绅士,面对尴尬局面和危难时刻,总是坦诚相护他的女人,而不顾及所谓的面子。正如《古金兵器谱》中写道:“段正淳这一点和慕容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让我们更加了解像慕容复那样的人缺乏人之为人的最基本的人性。考虑到中国男人面对女人和爱情大多表现得像慕容复那样,段正淳的形象就更显难能可贵。段正淳和慕容复是有可比性的,他们都是血统高贵的王子,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也都身负重任。但面对人性最基本的考验——对真挚情感是否珍重和尊敬——时,段正淳表现了人性的应有之义,而慕容复则玷污了人的称谓。江山和美人,霸业和道义,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取舍,但像慕容复那样为人,即便一统山河南面为王,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而像段正淳那样,即便为情所困粉身碎骨,那也足以心安。因为人生确有一些不容否认的最基本的价值和原则。”

于是,尚隆和月姬在我笔下就这样相爱了。他们相爱的原因概括来说一个是‘因为是男人就一定要有成就,在社会中披着一身的伪装看过了太多的现实,日落后便格外渴望梦中的一种情感与欲望的释放,于是纵情陶醉在她制造的幻境里’,另一个则是‘在他的刚劲中愈发的柔弱,如菟丝花般不自觉的攀附,就此化在他强烈丰富的色彩中’。是男女间一种天然的需求。他们两人各自以自身的性别魅力引诱着对方,纠缠着,给予着,同时也彼此伤害着……

对于尚隆这个人物,通篇来看,仍然是写得太简单了,但提笔前规划的提纲中,已严格限定整部故事不得超过十二万字,绝不蹈《凤翔万里》的覆辙,很多可以展开深入刻划的点都一笔代过了,显得很单薄。如今也不准备对这一点进行补充,在十二国的世界里,别人的世界中,即使以再严格认真的态度去创作,仍然不过是一场玩笑,即使拼命张开翅膀,仍旧受原著制约放不开自己的想象,而我真正想写出的,其实是我的白马王子。

 

全文完

弋然完稿于2005年3月15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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