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之花(十八)
第十八章 戚金宝棒下毙命 戚金宝在民族师范学校是第一个被揪出来的牛鬼蛇神,罪名是劳改释放犯和白旗,还是地主的狗崽子。加之他平日又沉默寡言,不与人交往,老师学生们都认为他是怪人。整起来更加残忍,打起来更加凶狠。他又认准一个理,自己无罪。所以嘴硬,招来了更加凶狠的毒打。他自揪出后,批斗和毒打两个多月从未间断,他的脸上新疤盖旧疤,一张英俊的脸早已不复存在,代之的是伤疤叠伤疤,就像“夜半歌声”的男主角的烂脸一样。这样批斗毒打,何时是尽头?他在昏暗的灯光下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和七桂、戚兴的合影,把像框贴在胸口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抛洒。十几年来,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无凭无故的坐牢,无凭无故的打成白旗,无凭无故的打成小邓拓,现在是牛鬼蛇神了。妻儿天各一方,还有那年迈的老奶奶,那智障且年老的父亲。他真想一死了之,但他为人孙,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再屈辱,再痛苦他也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亲人而活著。人的生命是属于自己的,但也是属于亲人的,因为他是亲人骨肉的传承,又由他传承给后辈亲人。他怀著对亲人无限的思念睡去了。 在阵阵的敲门声中戚金宝醒来了,红卫兵毫不客气地踢开了他的房门,大声地说:“戚金宝,你知罪吗?今天开全校的批斗会,你竟敢迟到。”“不知罪,一天到黑罪罪罪,罪在哪里?”几个红卫兵挥舞著木棒边打边骂:“你敢对抗造反派,你真是不想活了。”红卫兵们推的推,打的打,把戚金宝弄到了校礼堂的台上。可是戚金宝已经站不稳了,他的头上有几处流著血,眼前一黑,噗的一下倒在台子上。主持会议的人要红卫兵们把他抬回宿舍。五个红卫兵抬手抬脚抬头的把他送回宿舍,扔到了房间的地下就去开会了。戚金宝好像回到了家乡,天是兰兰的,澧水是绿绿的,天门山是铁青色的,那平原上开满了百花。田野上是铺天盖地紫色的紫云英花,河岸上青青的杨柳吐著如絮的白色杨花,大沟小溪旁开的是美丽的水仙花,满山遍野开满了桃花、李花、棉藤花、杜鹃花、石蒜花、喇叭花、绣球花、野菊花、......简直是花的世界,那万花丛中站著他的妈妈,妈妈向他张开了双臂,笑容满面的迎接著他。她已经完全不像智障的人了;她像一位博学多才的知识女性,笑得是那样的慈祥,笑得是那样的和蔼可亲。奶奶在哪儿?爸爸在哪儿?七桂和戚兴又在哪儿?似乎妈妈在他的视野里一闪而过,他在找寻其他的亲人。...... 第二天这边城全镇安排牛鬼蛇神游街示众,红卫兵们想到戚金宝还没来,几个红卫兵拿著棍棒来到了戚金宝的宿舍,看到他睡在地下,一个红卫兵向他的后脑壳打了几棒,但一点反应都没有,一个红卫兵用手试他的鼻息,惊愕地说:“死了,不出气了。”另一个红卫兵把他侧著的身子放成仰卧,发觉他浑身都已僵硬,眼睛睁得很大,嘴也张得很大。几个红卫兵慌忙跑到校革委会报告死讯。打死人是这边城小镇头一次,特别是这小知识分子集中的学校,革命委员会召开了全体会议,大家讨论怎么向外界公布。有几个委员说:“死一个牛鬼蛇神有什么了不起的,就说是畏罪自杀。”可是革委会沙主任说:“这戚金宝的罪还真的找不到什么,从省师院分配到这穷山僻壤还真没见过他闹情绪呢,我想运动过后什么事都会要个结论,到时候我们说他畏罪自杀,畏的是什么罪呀?人死了,死了,死了。我们就说是暴病致死吧,向亲属好交代,日后学校也省事。首先申明,这是我个人的想法,不代表组织的意见。”“我赞成沙主任的意见,这个戚金宝实事求是的说起来对我们学校是有贡献的,他坐牢是已有历史结论的,娃娃们把他打死了,真是他的不幸啊。话又说回来,他太倔,他就死到一个倔字上。”大家还说了一些题外的话,沙主任说如果大家同意我的意见,就把我们研究的意见向上级汇报,上级批准后就开始办理。但目前要做的事是要把遗体清洁一下,至少要给他洗个澡,穿上干净的衣服。我看这事就由我们几个革委会委员做,不要其他的人作,免得人多嘴杂。 沙主任得到上级的批准后才给金七桂发电报。金七桂是发现戚金宝死的那天晚上接到电报的,其实人是头天上午就死了。得到戚金宝的死讯,金七桂犹如五雷轰顶,开始,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是家里的顶粱柱啊。没有了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她的鼻子酸酸的,喉咙硬硬的,头脑里嗡嗡响,就像要炸开一样,她跌跌撞撞头重脚轻地走到李海河家,敲开了李海河的门,当李海河问她有什么事时,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李海河看到她手里的电报,拿过去看了也感到震惊,他的心里也很难过,英年早逝,震撼人心啊。但他必须以男子汉的气慨安慰一个多灾多难的弱女子。“金老师,你要节哀啊,你的家庭需要你振作,死者也需要你料理后事,有什么困难,还有组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组织一定会尽力解决的,你先讲讲你的打算好不好?”金七桂接过校长递来的水喝了几口,听著校长的话,她心头一热,眼泪扑洒洒流出来了。她第一句话竟是说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李海河说:“那你就回去休息吧,这事就由组织上给你操办吧。”“要我到边城去吗?”“我想你不去还要好一些,由我们和金宝教书的学校联系,要他学校尽快找一部车把金宝送下来。”金七桂想到了自己的身单力薄,想到了自己的渺小,金宝这么多年虽经常不在她身边,但他是她的精神支柱,他走了,带走了她的一切,她真是不知道以后怎么活下去,但她为人母,为人女,为人媳,为人孙媳,她又不能一死了之,李校长说得对,为了我的亲人,要振作起来活下去。她抬起头来说:“为什么我不去还好一些呢?”“你想,这年月人心浮动,能按常规办事的人很少,亲属到场了,如果学校不管了怎么办?另外,这儿到边城坐汽车要两天才能到,等你到了边城再找专车下来,最快也得四天,如果由组织出面,说不定明天晚上金宝就能回来。我现在就去打电话,你明天一早就回戚家河和族里的人商量,作料理后事的准备。”金七桂觉得李校长讲得有道理,也感觉李校长在真心的帮她,一颗悲凉的心觉得似有些许的温暖,她说:“这样太麻烦组织了。”“一家有难,八方支援,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我们是学校,为人师表,更应该这样作。金老师,你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为了亲人,你千万要想开些。”金七桂走出了校长的家门,她要尽快地离开,让校长抓紧时间打电话与金宝学校联系,她走进墨黑的夜幕里,觉得自己空空荡荡的,头重脚轻轻飘飘的。她与戚金宝结婚近二十年,处于政治动荡不安的年代,且命运不济,聚少散多,他常安慰她,两情相悦时且在朝朝暮暮,可是那七千多个朝朝暮暮的相思真可汇成一条河啊,往日他们都相互支持著,盼望着。到如今,阴阳相隔,他竟然一走了之,金七桂觉得自己的命太苦。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开始想著如何料理金宝的后事。先得把奶奶支开,奶奶年岁大了,心灵一定承受不起这沉重的打击。怎样才支得开呢?她绞尽脑汁地想,要在家里办丧事,办完丧事在戚家的坟地里就会留下一座新坟,怎么瞒得住里?如果瞒不住,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七桂一夜没有合眼,天刚麻麻亮她就起床了。她想去校长家问问,昨晚电话是否打通了。刚走出门又想到这么早去问有些不妥,正犹豫,校长来了,对她说:“金老师,昨晚上已经和民师电话联系好了,他们答应送来,我已和他们说好,他们的车子先到学校,我再陪车子来戚家河,你可以放心地下乡去准备后事了。”“这年月,也没有什么准备的,只是要和公公商量,把他的棺木让金宝睡去。以后再给公公买。我想送来了就安葬,对死者来说还是入土为安。”“金老师,我知道你难,也知道你苦,还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但有的是我应该做,而条件限制我不能做的就请你原谅了。”“我知道,我理解,领导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谢谢你。”金七桂向李校长深深地鞠了一躬,向乡下走去。 沙主任接了李校长的电话后就与几个委员商量,都说家属不来就把棺材盖子钉了,用学校的买菜车送到大垄县。有良知的人谁看了戚金宝的惨状都嚎啕大哭,家属不看到也好。第二天天没亮几个委员就把戚金宝入材盖棺,喊了几个学生上了车,学校还派了一个办公室的秘书随车处理一些事务。天刚亮车子就出发了。戚金宝生前被红卫兵看管得很严,他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棍棒下他丧了命,终于可以回家了。 金七桂打算先回到桂花村,她要向父母讨个主意,特别是父亲见多识广,他永远是儿女们的主心骨。一路上她觉得走得很慢,想走快一些,但已力不从心了,真担心会在路上倒下,她放慢了脚步,觉得胸闷好了一些,慢慢的向前走着,一个多小时才走到桂花村,她把情况告诉父母后,父亲马上在心里断定金宝是被打死的,如果是病死的如论如何要等家属到学校的,但他不能把自己的推断告诉女儿。他只是说:“桂桂,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不要伤了身体。我和你妈都陪你去戚家河,帮你给金宝料理后事。等那边安排好了,我再回来叫抬丧的人。”“她爸,你等等,我给老大讲一声,要他先给人家打个招呼,免得到时候喊不到人。”“好,好,你比我想得周到。”她从老大家出来后又说:“别急,让我给桂桂弄点吃的,七桂一定什么都没吃,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行啊。”“妈,我吃不下。”“霸蛮吃一点吧,我的好女儿啊。”妈妈边说边往厨房走,一会儿端出来一碗荷苞蛋,金七桂经不起父母三劝四劝的,霸蛮吃了一个蛋,三个人就往戚家河走了。 三个人走到戚家河时已近中午,田春桃给他们做了午饭,大家都吃得很少,李晓荷虽已年迈,但饱经风霜的阅历使她从三人凝重的表情中捕捉到三个人的到来非比寻常,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她问李菊花:“菊花,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吗?”李菊花看着女儿说不出话来,眼泪却噗嗉嗉落下来,七桂和她爸爸也忍不住哭起来了。三个人都哭得说不出话来,金鑫擦了擦眼泪说:“桂的奶奶,金宝他去了,您老节哀。”说完他背过脸去,他不忍心看李小荷悲痛的脸,但扑通一声,又使他回过头来,李小荷已经倒在地上,李菊花和金七桂赶忙抱住她老人家,但李小荷已经停止了心跳。她的眼睛怒视著窗外的苍天,瞳孔已经放大。嘴张得大大的,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但一句都说不出来了。这个和命运争斗了八十多个春秋的老人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离苦了,长眠了。李小荷洗浴后穿上了干净的衣裤鞋袜下塌在卧房里。 金鑫和七桂开始和戚仁善讲棺材的事,这个智障老人痴痴地看着李小荷说:“问她,问妈,问妈。”“她已经不讲话了,问不答应了。”“不答应也要问她。我不晓得。”七桂说:“爸爸,我会给你再买的。”“买那多有么用?我就要我的。”金七桂对爸爸妈妈说:“我看就算了,和金宝的爸爸讲不好,还是先和家族商量商量吧,看旁人还有没有,买或借都行。另外奶奶也去世了,要尽快告诉族人。”田春桃马上喊了几个戚家的族人,金鑫向他们通报了情况。族人现在主事的是宝善的一位堂弟,是仁善的长辈,金宝的祖辈,他马上派人给李小荷的娘家报丧,并答应愿意借出自己的主木为金宝救急。还喊来了好多族里的人,要大家准备锄头、苑箕、大小杠、大小圈,出殡前在仁善家吃一餐饭,其他时间都在自家吃。金鑫看这主事的很能干,且不嫌弃金宝家成分高,产生了几分敬意,对主事的说:“叔,天色不早了,我还得给金家的族人送个信,晚上和族人们再来,这儿就拜托您了。”“老侄,族里有事大家担,你就放心地去吧。早去早回,一人不敌二人计,多几个人,胆子大些。” 金鑫回到桂花村找到了三个儿子商量,各自从自己的菜园里扯一担菜,吩咐完了,他到供销社买了三十斤肉和一些粉丝、海带回到家与族人们商量做出殡前的那餐饭。商量好后他们就出发了。天黑前,他们来到了戚金宝的家,厨房是借主事人家里的厨房,他们把带来的东西送进借用的厨房后就开始准备蔬菜了。金鑫被叫去商量出殡的事,大家商议的结果是明天早晨就去打井,戚金宝的灵车来了在村口停一下,等奶奶出殡了就直接送到墓地,今天晚上他奶奶要入材了。“今晚就是奶奶的大丧夜,等一下我找几个会唱丧歌的人来,为她老人家唱唱丧歌,她老人家一辈子也不容易。”主事的说。李菊花问七桂怎么不见戚兴,七桂哭著说他去井冈山串连,还在去的路上。她又问要不要喊晓丹,七桂说不喊算了,晓丹心里也很苦,两姊妹真是苦在一起了。 天黑下来了,大家七手八脚的用竹子扎了屋架,用晒簟当瓦在原来戚家大院的大门口搭了一个大棚子,都从家里带来了柴或炭。在棚子的四脚烧起了熊熊大火,中间偏右放著李小荷的棺材,四个人用红布把李小荷抬进了棺材,七桂加上李小荷娘家的人,哭声很大。主事的人说:“大嫂一辈子过得不容易,她吃了常人没吃的苦,受了常人没受的罪,是我们戚家的功臣,旁人说三道四的,那都是屁眼儿里的话,本来可以开个追悼会说说她的功劳,但她是四类分子,不能开追悼会,我们就为她绕棺唱唱丧歌吧。大家说好不好?”“好。”大家齐声的回答。开始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老太太站起来了,他们走到棺前在盛著沙的米斗里每人插一根燃烧著的干麻杆,叩头作揖后走成纵队,由第一个人先领唱:“唱丧歌唉唱丧歌,未曾开腔泪先落,生离死别肝肠断,阴阳相隔莫奈何。”后面的人接唱:“莫奈何唉莫奈何,乡里乡亲情义多,奈何桥上等一等,听听乡亲送别歌。”“送别歌唉送别歌,乡亲绕棺送晓荷,轮回路上大胆走,早日再露尖尖角。”黑暗的夜幕里传来了汽车喇叭声,丧歌声嘎然而止,悲痛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朝机耕道上望去,先看到光柱划破了漆黑的夜空,接著看到了一辆东风牌大货车越驶越近,在五十米外的机耕道上停下来了。从驾驶室下来三个人,走在前面的是李海河,他紧拉住金鑫的手介绍:“这是金宝任教学校的革委会汪付主任,这是司机小彭同志。”大家七手八脚地在李小荷的棺木左边架了棺蚂蚱,把戚金宝从汽车上抬下来放到棺蚂蚱上,七桂双手抱住棺材盖失声痛哭,金鑫、李菊花、李英杰等都扶棺痛哭流涕。唯有戚仁善智障不知悲伤,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莫名其妙地说:“妈和金宝睡著了,你们不要吵了,烦死了。”金鑫说:“二哥,你睡觉去吧!”“我是要睡去了,陪不到你们。”他边说边往他卧房里走。哭声,绕棺唱丧歌的声音,围鼓声,唢呐声在夜空里汇成声浪,这声浪中有痛苦,有悲伤,有思念,有迷茫。这就是土家族独有的向逝者告别的方式,这种方式是一种悲痛的极限,是一种悲痛的疯狂。他们通宵达旦地哭呀,唱呀,打呀,吹呀,眼睛红肿了,喉咙沙哑了,天亮了,太阳出来了,棺前摆了一桌饭菜,是死者和他们的直系亲属吃分手饭,那是死别的一种仪式,桌前坐著金七桂和戚仁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李英杰,他没有推辞,在桌前坐下了,棺材里睡的是他的儿啊。戚仁善大咀大嚼,嘴巴吃得喳喳响;金七桂和李英杰都难以下咽,这毕竟是一种死别的仪式,它象征著骨肉分离,从此阴阳相隔,要想相聚只能在梦里了。金七桂和李英杰都泪流满面,只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护棺痛哭,亲戚朋友们也大放悲声。帮忙的绑好了丧轿,套好了大圈小圈,穿好了大杠小杠,杠下的人都排好了,主事的人一声号令:发丧了,孤魂野鬼不要挡道。大家抬著两具棺木走入了机耕道。没有花圈开路,没有买路冥钱飞舞,没有遗像,没有灵牌,没有灵幡;只有那嚎啕大哭的哭声阵阵,只有那激越的围鼓声声,只有那如咽如诉的唢呐撼人心魂,催人泪下,还有那联唱的丧歌在送葬的队伍里此起彼伏。金七桂是亡人的孙媳妇和妻子,她比常人有更多的悲哀,疼爱她的奶奶,恩爱她的丈夫都离她而去,金宝的棺材从到家到出殡不到五个小时,她是多么地想把棺木打开,看看金宝的遗容,和他那怕是已经僵冷的身子再接触接触,和他作最后的诀别。但金宝学校来的领导和父母亲以及金宝的族人都说盖了棺就不能打开了,若打开了就不吉利。耿直的主事人还夸金宝学校好,给金宝的后事料理得好好的,打开了就是一种不敬。七桂疑云重重,但她没有勇气违拗长辈的意愿,她太柔弱,太温顺,就是柔弱温顺让金宝在她的心里永恒的音容笑貌是英俊潇洒,若开了棺,让她看到戚金宝那面目全非的遗容,只会让她痛上加痛。在当时那样的政治高压下,她是为戚金宝讨不回公道的。 戚家的墓地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丘上,这儿也是戚家河自然村的墓葬地。在戚宝善的右侧与金二姑之间留有两棺地,那是李晓荷和戚仁善的墓地,李晓荷安葬在她预留的墓地里,戚金宝则安葬在他母亲金二姑的右侧,因先就挖好了墓井,棺材一抬到墓地就下葬了,帮忙的人用鹅卵石垒好坟后就三三两两地散去了,剩下了金七桂和她的爸妈,还有李英杰和田春桃。他们站在墓前舍不得离去,金七桂痴痴地站著,泪水静静地流著,金宝似乎飘散在空中,无所不在,但摸不着,看不见。这儿已埋葬了她的金宝,也埋葬了她的爱情。她的金宝躯体已埋葬在地下,只有英魂永远活在她的心中。李英杰眼望着姑姑和戚金宝的新坟,他也止不住泪水,他失去了至亲至爱的姑姑,更失去了那不能公开的儿子。他的骨血就好像一下子少了好多,那骨肉分离之痛使他泪如泉涌。金鑫夫妇一方面为失去爱婿而悲痛,同时看到女儿那个样子,也很担心,她今后怎么办啊?田春桃大半辈子都在戚家过,她为戚家家破人亡而哭泣。她与李小荷是主仆,也是姊妹,土地改革的风暴都没有折散她与戚家,可是此后她再也无法在戚家安身了,她必须回到她的正屋里去,但仁善怎么办呢?我丢下他怎么对得起李奶奶呢? 出殡后亲戚朋友,乡亲百客都散去了,金七桂留住爸爸妈妈,表叔李英杰,春桃婆婆和主事人商量怎么安置戚仁善。主事人说:“这事我看只有交给大队五保。”“不妥不妥,他有儿媳妇,还有孙子,不能五包。”金七桂的声音很沙哑,但说得很在理,长辈们都用赞许的眼光看着她。“七桂说得对,仁善兄弟不能五包,我想以后还是请春桃婶照顾,由七桂给公公付生活费,再给春桃婶给点另用钱。”金鑫说。“如果到时候困难,我们大家都会帮忙的,再怎么困难,也不会饿死一个残疾人。”李英杰给金七桂壮胆,李菊花也说:“养老扶幼,这是做人的根本,到时候有困难,大家会帮助你的,这么多年多亏春桃婶给桂桂帮忙,不知春桃婶还愿意给桂桂帮忙吗?”田春桃望望李菊花,又望望金七桂,她觉得戚家对她很不错,金七桂也是一个大好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于是她说:“好吧,以后我就照顾他吧,不过,你们今后要经常来看看。我也老了,说不定那天就起不来了。”“春桃婆婆,我会经常回来看看的,贵叔不在家,我会给你养老送终的。”“那就好,那就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