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小时候的北京城。
春
春极短。成不了一阙独立词。
一并破冰,一并桃枝抽蕾。蕊与蕊碰着头,昵语不断。一树,两树,闲闲的开绽着,眺首,又是烂漫又是空静。三月的风是如意剪,柳梢裁得清巧生水,细致的可渐渐入诗入画。枝枝蔓蔓的长袖,一茏烟,一茏绿,点点的善舞舒怀,都似是偷来的江南。
“春雨贵如油。。。”小学子的窗下,诵声朗朗。一个冬天的西北风猖厉,灰旷旷的天,悄然而至的就是丝丝弦弦清弹出的一烟微雨。惊的不敢喘息凝视,生怕又是一场痴痴的空算。
春天不是读书天。春游是天下喜事,总是胜过挖蛹,捉苍蝇那类灰头土脸的中队活动了。一挎军绿书包,不必鼓鼓的塞满铁皮铅笔盒,弹弓和田字格本。全换成面包,香肠和果丹皮,上衣口袋里多足几角零钱。
阳春的繁园旧梦。游人如织的热闹石舫,昆明湖上的烟波点点金,亭廊墙寺上随手可读“XX到此一游”的朝圣语。
只有后海,四角孤檐的佛铃,怀唱清凉。
说是说的,偌大一座皇城,踏破铁蹄,也只是人造湖与人造湖。后海,永远是世人戏谑京城的一个把柄。
一春。是月余短。象极了少年人的恋爱,无踪无影的快,懵懂的连借口都不需要找。白杨树一日比一日茂盛有神。打家具的,磨菜刀的,爆米花的,弹棉花的,一圈圈吆喝喊买的嗓音,隔了几幢灰楼,仍余音赤赤的亮耳。
一季的肉票布票,都收在奶奶的大襟夹衣里。管是细盘算,还是粗盘算,都是转眼用光。日光长了,春光短了。
初春当了暮春过。任谁也寻不到春深的那条路径啊。唉,这死短的京城春。
日历牌上,很快就撕到了立夏那一日。不过是五月初罢,我想象中还是绿油油的垄上春耕呢。
春,就是这样。一个惶急的飞瀑跃身,已然无了去处。
剩下指尖微微滚动的珠水记忆。成苔成萝,且去守了那一阶的旧梦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