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人生之二:搏击俱乐部

完成于1999年的Fight Club,改编自Chuck Palahniuk的同名小说,由David Fincher执导;这名拍出过Se7en的导演起用了Edward Norton,Brad Pitt和英国女演员Helena Bonham Carter,这三名演员生动准确地刻划了角色,成功地诠施了影片的内涵。

深刻而有思想性的作品,甫问世时往往都很难获得观众的理解和响应。以The Shawshank Redemption为例,这部作品当年虽然获得了奥斯卡的几项提名,但在最后关头却全部输给了赚人热泪的Forest Gamp。在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人们才慢慢开始认识到The Shawshank Redemption的含意,对影片的好评接踵而至,甚至于将它捧到了电影史上排名第二的地位(IMDB ranking)。

Fight Club刚推出时的遭遇更加糟糕,恶评如潮,票房惨淡,二十世纪福克斯的老板默多克为此炒掉了力挺此片的公司电影事业主管。然而也是在已经从影院下线之后,Fight Club才在DVD销售市场上异军突起,持续热销。一些当初将此片列为垃圾电影的影评人,也才纷纷开始重新领悟和认识这部电影的价值和意义。虽然风格、主题、拍摄手法截然不同,但无疑的Fight Club和The Shawshank Redemption都属于电影史上一流的精品。从个人偏好的角度,我对Fight Club带来的那种透澈与震撼的感觉更加欣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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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is my life, it's ending a minute at a time.

故事是用第一人称“我”叙述的。我算得上是这个个人至上的商业时代中的白领精英,我拥有一份高收入的专业工作,住在一幢豪华公寓里。事业对于我而言,就是在营营碌碌中永不停歇的追逐;一个目标的到达就意味着赶往下一个目标的开始。对于物质财富,我有永不满足的欲求;然而每次满怀期待的冲动,却总是化作拥有后的空虚。按照世俗社会的标准,我是一个成功人士;然而在内心深处,我感受到的却是无法摆脱的困惑、麻木和空虚。

在这样一种生存状态之下,我寄托于一个灵魂的避难所,求助于一个能让我解脱痛苦的信仰。我所获得的药方是切除掉低级的动物欲,在末日的绝望中相互扶持着体会生命的渺小与卑微。在万能无上的主宰面前忏悔并流下真诚的泪水;匍匐在他那兼具庄严父爱和慈悲母爱的伟大胸怀之中,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得到了休憩和拯救。

然而玛拉的出现,却破坏了这一切。这个寄身于贫民窟,靠偷窃衣服为生的女人是一个典型的现代社会中的失败者,一个被无情的商业浪潮所淘汰的可怜虫。在我看来,玛拉的生存是低级而没有意义的;然而她的存在,却印证了我对于灵魂拯救的动机不纯,揭露了我的信仰其实是别有目的的欺骗。

If you wake up at a different time, in a different place, could you wake up as a different person?

在一次旅行中,我认识了另一个旅客泰勒,一个玩世不恭却又机智风趣的人。当晚,一个不可思议的意外加上一场可怕的煤气爆炸,让我失去了我的公寓和其他一切物质财产。为了找一个栖身之所,我打电话给泰勒求助。

我和泰勒在酒吧见面,他安慰我要随遇而安。他告诉我那些身外之物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失去了也无所谓,反而是一种解脱。从酒吧出来后,已有三分醉意的泰勒突然建议要我跟他打一架!万般无奈下,我先动手狠狠给了他一拳,随后我们就扭打成一团!

Let the chips fall where they may。

精疲力尽的我跟随泰勒来到他的家,这是一幢显然被废弃的房子,一切都破旧不堪,简陋无比。跟我那已经付之一炬的高级公寓相比,这个地方与其说是一个居所,不如说是一种放逐。每天夜里,我和泰勒去酒吧喝酒,然后在酒吧外撕打,或者四处游荡;我也开始参与泰勒所搞的一些破坏社会秩序的恶作剧。这样漫无目的放浪形骸地过了一段时间,我居然适应了下来,不曾想过要恢复过去那种舒适的生活。

渐渐地,我和泰勒的斗殴引起了其他深夜游荡者的注意,开始有人要求加入。一个,两个,每天夜里参与打架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些被白天紧张的工作和生活压的透不过气来的人。于是,我和泰勒决定成立一个组织,名字就叫“搏击俱乐部”。俱乐部的成员白天各自循规蹈矩地扮演自己的社会角色,深夜则聚集在一起喝酒斗殴,以发泄郁积在心头的迷惘和挫折。这样的疯狂行为并不能解决现实社会生活中的任何问题,但是这样的一种地下生活却使得现实生活不再是唯一的生活方式,现实中的问题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Only after you lose everything,you are free to do anything。

地下斗殴似乎已经满足不了会员们的胃口,于是泰勒决定花样翻新,把行动引入到现实社会中。一开始,泰勒指使会员们在白天借机寻衅,找不认识的路人单打独斗。胆子越来越大之后,我们发动了更加具有破坏性的活动:捣毁在公共停车场的轿车,给公园里的鸽群喂食泻药,甚至炸毁购物中心的橱窗。新的搏击俱乐部也开始在其他城市不断建立,我们做的已不仅仅是逃避现实社会,而是要向它发出越来越强的抗议和挑战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渐渐脱离了我的控制。有一天我回到泰勒和我的家,发现会员们都聚集在一起观看电视;显然,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没过多久电视里播出紧急新闻,一幢高级公寓的两个单位发生了煤气爆炸。天啊!这一景象跟当初我自己的公寓爆炸起火几乎一模一样!会员们都在得意地大笑、开啤酒庆祝;显然,他们跟这事脱不了关系。我厉声问一个会员发生了什么,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说:“老大,乱世行动军的第一规则是,你无权提问。”

搏击俱乐部怎么变成了乱世行动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一次俱乐部的例常斗殴之后,一辆汽车赶来要接泰勒去机场,我挤进汽车,质问泰勒他到底干了什么?

“搏击俱乐部本来是一个地下组织,现在我们壮大了,转入地上,所以更名叫乱世行动军。”泰勒一边开车一边冷静地对我说。

“你怎么可以擅自做这样的决定?”我怒不可遏,“你忘了我也是组织的创始人吗?”

“这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的眼光怎么还这样狭隘?”泰勒狞笑着,“你最好忘了我们之间所谓的友谊,你也不想想,当初我为什么要炸掉你的公寓?”

“什么???!!!”

“好吧,我要你好好回答一个问题,你此生到底活着是为了什么?你有想过要在生命结束前做些什么吗?”泰勒一边问一边突然把车开上了逆向车道,迎面驶来的一辆车促不急防,一个急转弯尖叫着和我们擦肩而过!

“噢!不!你疯啦!”我从副驾驶的位置上侧身扑过去拼命抢夺方向盘。

“回答我!回答我!”泰勒怒吼着。

“我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我觉得我活着根本毫无意义!去死吧你!去死吧玛拉!去死吧搏击俱乐部!”

“看看你自己!你这个浪费生命的可怜虫!”泰勒咆哮着,“知道为何你活着毫无意义吗?就是因为你患得患失,自以为聪明!Don't try to control anything, let it go! I say, LET GO!”

“Ok,Ok,”我象中了邪似的放弃了挣扎,瘫坐在座位上。

泰勒解开了安全带,松开了方向盘,猛踩油门!漆黑雨夜中汽车象一匹撒缰的野马般在逆行道上呼啸前进!

What do you want to do before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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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作品蕴藏着深奥的内涵,往往是晦涩而不易理解的,“肖申克救赎”和“搏击俱乐部”都属于这一类的电影。“肖申克救赎”讲述了人类社会政治体系对人性的奴隶化,人性在政治强权下屈服而被institutionalize;“搏击俱乐部”则讲述了人类社会经济体系对人性的机器化和物质化,人性在经济游戏规则和物质欲的双重作用下扭曲而被materialize。现代经济文明依赖于物质财富的创造,生产力的提升导致了高度分工、高度合作、高度机器化的生产关系和社会秩序。公司、产业、社会都如机器般地按照某一复杂的经济方程式来运作,利润是这些方程式力图最大化的唯一终级变量。每一个人都被矮化成机器中的零件,所谓工作无非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按照零件的固定轨迹机械化地运作。这种机械化的生存方式对我们宝贵的生命而言其实是毫无意义的消磨和浪费;这样的社会结构是反人性的,压迫和违背了人类追求自然和谐的美与爱的天性。于是,经济社会用刺激人的物质欲望来扭曲人类的价值观,使之服从机器化的社会秩序和结构;经济社会用物质财富的多寡得失来标榜每一个人的地位和成败,引诱我们为了这些与生命本质和人生意义本不相关的指标来追逐和攀比。一言以蔽之,以人性的物质化来促成社会的机器化,再以社会的机器化来加强人性的物质化。

影片中的我,正是这样一个深陷现代社会泥潭的角色;玛拉,代表着我的生命本质所赋予的天性,是我所本应追求的东西,却因为我的人性和价值观的扭曲而遭到摒弃,陷入了穷困潦倒而几乎无法生存下去的窘境。虽然她戳穿了我的空虚信仰只不过是一场自我欺骗,虽然她在存亡关头向我求救,虽然她一再暗示她才是我的所有,而我却一直无动于衷。只要被物质世界扭曲的价值观没有消灭,我就无法回归到我的天性。

然而物质财富所带来的一切并不是真正的人生幸福,机械化的生活和工作方式终将唤醒被压迫的野性起来反抗,这就是泰勒。影片刚开始不久,泰勒就以cigarette burn的方式在公司、诊所、教堂和酒店几次闪现。当我在自问“could you wake up as a different person?”的时候,泰勒终于正式登场了。在那一刻,我乘着自动扶梯缓缓下降,而泰勒则乘着反向的扶梯上升,这是有很强的象征意义的画面。其实在我问自己以前,泰勒并没有出现在画面中;当我问完自己以后,泰勒突然在我脑后出现,这不是很奇怪吗?他之前并不在电梯上。

跟随着泰勒,我一步步走上对社会秩序与价值体系背叛和反抗的道路。泰勒反复地向我揭示社会秩序的荒谬和物质世界的毫无意义;提醒我人生的真谛存在于今世的痛苦和欢乐之中,而不要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信仰和神明。泰勒的斗争,帮助我逐步从枷锁中挣脱;然而泰勒所做的一切,并不能告诉我人生的真谛到底为何。其实泰勒和我有一点是相同的,我们都是当天性被摒弃后,残缺的人性在扭曲的社会体系下分裂的产物;只不过我代表的是懦弱与盲从的一半,而他代表的是野性与反抗的一半。当盲从在物质世界里走入了痛苦的死胡同,就必然向反抗的一端奋力逃离。

人类创造了这个迷离的世界,结果却深陷其中,迷失了回归的方向,找不回原来的自己。道路在哪里?我是否应该在对今生现世的绝望中忏悔以求解脱?那已被证明仅仅是自欺欺人。我是否应该继续跟随着泰勒在狂飙猛进放浪形骸中毁灭一切?那只是从奴性的盲从转向野性的盲从,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也许有那么一天,当我明白自己的命运不过是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当我不必心不由己,当我领悟到活着的意义而不惜以死去捍卫,当我亲眼看着这个作为意志与表象的物质世界轰然倒塌而再也遮不住精神天空中的璀灿星光,我才会终于有机会握住我的人生所有,并对她说:

“You met me in a very strange time of my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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