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

BY：憨豆


我到今天依然清楚得记得那天下午的情形。

那一年我上小学三年级，那一天下午阳光明媚得有点奇怪，我站在学校的滑梯上，脚下不远处就是灰尘飞腾的操场。一个高年级的同学在给我们几个讲故事，故事的名字我至今还记得非常清楚，《第一百零八个人头》，故事内容忘得差不多了，大概是讲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我党地下工作者，最后被敌人发现的真实身份而被杀害。

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从心底深处涌出的寒意让我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打了一个冷战。三年级的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惧，那种隐密的埋藏在心底的恐惧，在那个下午被一个故事唤醒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睡不着，一闭眼就是无尽的黑暗，这种厚重的黑暗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又睁开眼睛，屋里模糊的物品在窗外依稀的月光下变得可疑起来，仿佛随时会从角落里走出来活动开来。我只能又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眼睛，反复地睁眼闭眼折磨着我，我大声叫着妈妈。我妈妈在另一个房间问我什么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只能说没什么，然后又大声说着晚安。

一个星期之后，我变得憔悴不堪，我天真地认为是那座滑梯带给我这个噩梦，我认为只要我能征服那座滑梯，我就能摆脱这个噩梦。于是我在一天中午溜到滑梯上，独自站在滑梯的边缘，看着脚下的大地，我的耳朵里有个声音在响，下来吧。我松开紧紧握着栏杆的手，轻盈地飞落，大地扑面而来。

在那一刻我是自由的。

我被送到医院缝了五针，头包得像一个印度人一样回到了学校。我惊奇地看到学校里多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的人。里面有我认识的一些人，有去年夏天偷偷溜到水库游泳淹死的黎含波，有春天的时候站在大铁门上晃荡被铁门夹扁了脑袋的汤凤，她的头还是那么扁。那些人晃晃悠悠地行走在操场上，从老师同学的身体中穿过去。我害怕那些人，那些轻飘飘的人，我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们，虽然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碰到他们，只会从他们身上穿过去。那时候的我在同学眼里成了一个怪人，因为我会在一个空阔的操场上走着之字，就像一个醉汉。

我就是这样在恐惧和孤单中一天天长大，和我周围那些不知名的朋友一起长大。就在我写这些字的时候，他们在我身后抗议我写得太单薄了，完全没有刻画出他们的性格、习惯，比如他们喜欢站在床边看着人们睡着的样子，比如他们喜欢躺在床底下看着人们从床沿垂下来的脚踝，比如他们喜欢站在没开灯的洗手间里看着人们从门口伸进来开灯的手。

你周围的朋友呢？你看到他们吗？跟他们打个招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