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8.31
这回该称为月记了,看来自己的毅力还是太薄弱了,怎么就坚持不下去呢?
Herr Kilian 过生日, 50 大寿,大家每人给他凑了 5 马克,买来了生日礼物为他做寿,他也招待 了大家早饭,也就是一些面包、咖啡、糖果等。
上个星期五, K 又来公司门口接我, Utta ,和其他几位同事都看到了。我去 Plaza 下面的电器商店 Blinkmann 那儿买了个微波炉,叫 K 帮我取回来,但去了那儿,现货已售光,没取成,只好 等他这个周末再来时说了。
星期六下雨,但还是去采了一些 Braunberry ,作成了果酱,星期天去小花那儿,给她也带了些去,又在她那儿吃了晚饭,去街上找了几张相,又回到她家,玩到近十点才回住处。
从她那儿用磁带录回了几曲中国歌曲,今天听了听,怪伤感的。近些时,在处理与 K 的关系上,总是有些不安,有时想就与他淡下去吧,这样下去,我把自己都耽误了;可现在真的想象一下自己去组织一个家,又是那么麻烦,从头去了解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呢?
与 Bell 又 见了一面,在 Hart 介绍的人里面,也只有与 Bell 的话多一些,别的人都谈不深,不知是为什 么,自己不愿把自己再打开来,敞开思想,放开感情去爱,这恐怕太难了现在的顾虑比年轻时要多得多,年轻时凭着一股热情、敢闯的精神,去奋斗,拼搏,去谈恋爱,去组织家庭。
那时自己对世界,对人生的认识很简单,也就很简单地做了。现在没有了那时的那种热情了,甚至想对 K 都放弃掉。《爱情故事》把爱写的那么美好,可是我怎么就得不到呢?我为爱 付出的还少了吗?太多了,可得到的回答太少了,也许我还不懂什么叫爱?对樱樱,我该怎么去爱呢?珊给我来了信,提到了樱樱,她的斐斐也在上海,她也是独身一人。
给机电工业局发去的传真有了回信,但 Herrmanns 那儿老是没有动静,我又从这周开始,去 TB ( 技术部 ) 帮忙,今天画了一天的图,明天看来还得接着干。
刚刚八月底,气温已降低到 10-20°C ,可父亲和铃木绫子来信说中国、日本都很热。给登代子 去了电话,她说今夏广岛也很热,就是我这儿冷。
前几周生病在家,看了英文版的《大地之柱》小说,故事情节一环紧扣一环,引人入胜,人物和场景等的描写很吸引人,虽是十一、二世纪的事,可是仍勾人心感人情。甚至有个冲动:想把它翻译成中文!当然只是在想,总没动手,因为还没看完呢!
1992.10.03
这真应该改成月记了!我怎么变得这样懒了呢?
近日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感一直缠绕着我, K 来过两次我都不知为何落泪,我是否在与 他恋爱?我们在一起时,做爱,虽是在享受我们自己,但这也仅仅是一时的,我希望占有他的全部,或是大部分,他也许只是跟我敷衍了事?他是否真正爱我?我对他又有多大意义和价值呢?我甚至想从他那儿再得到一个孩子,他对我来说是那么重要,而我对他来说并不足道。
什么能驱走我的寂寞感??或是比这更糟糕的感觉:我的存在已无多大意义,我也想到过死,但生命一次得来并不容易,尽管人们说这不过是一个 Zufall (偶然事件),但我们自己可 以让其富有意义!我心底默默祈求着另一个生命的消失,起码是在我生活中消失,在 K 的生活消失 --- 尽管我明知这是不可能的。
我也想过是否要对 K 的妻子说明我与他的关系,这无疑会使 我丧失 K 或是得到一个 100% 的 K ,但是这种强扭的结果又怎么会是好的?也许再次从 K 那儿争取怀孕能驱走一点我的寂寞感?但那之后的路程,生计之难,又不能不叫我犹豫,而且,我也应为樱樱着想,她应该有个正常、完整的家,她应该对未来有美好的憧憬。我能给她什么呢?我自己都这样潦倒途穷, --- 也许有些过分,退一步想,即使我现在回国,也不至于 “ 途 穷 ” 。这就是因为那里我还有的父母在,这是我心中的无形的支柱,为了他们,我也该生活下去,好好地生活下去!我渴望有个自己的家,有个归宿,可何处去寻觅?为了自己去忍受这无法形容的寂寞,我愿可以自慰地想:如今的艰难忍耐和寂寞等待是为了明天的幸福和繁荣。可明天的幸福和繁荣又有什么保证呢?又在何处呢?三十五岁的我,还能有几个明天?
我常去附近的墓地散步,是否也想看到自己的墓地伸个什么样子呢?我有个强烈的欲望:除了樱樱之外,还想再有一个自己的化身,留在这给世界。
就劳许可正在申请,若这次能得到五年的居住签证,我就准备与 K 要个孩子。我不知是否该与他明说。上次去 Münster ,我就暗示过他,但他并没有表态,以前我也问过他是否还想要孩子?他也没置可否,但有一次我嗔怪他是不是还想再让我怀孕?他反倒嗔怪我起来。我的猜想是,他想要有个孩子,但又不想走出他现在的安乐窝。我与他的那次怀孕,打胎时,他显得很伤心。甚至还说, “ 你现在有劳动合同在手,怀孕也不能成为解雇你的理由,因为德国法律保护孕妇! ” 但我那时要打胎,一是他没有强烈要求,他如果拒绝在流产手术单上签字,我就做不成流产手术的;二来我也不想刚来德国工作就休产假,给人一个什么印象!
看来我还是以工作为主了,我是不是他热衷于他了呢?是不是不该在他这棵树上吊死呢?但现在让我再去想与另外别的什么人来建立这种感情,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也许我他孤僻?
对 K ,我有时觉得我想个乞丐,也许有一天我向他老婆祈求看她反应如何?
这几天夜里老是失眠,皮衣起来站在窗前,居然触景生情,脑里流出了几句:
看窗外,万盏灯火闪,居室内,孤影伶仃惨。
可想象,拿点点灯火边,各有各自的温暖,
而我这儿却是被爱情挤怠的角落 --- 透心寒!
人人有之我无,人人无之我有, --- 何处寻觅人间温暖?
只有自己不断地付出,才能换来一点点可怜的悯怜。
1992.10.04
不知为什么,这两天的心情很坏!我向主要是 K 偷走了我的心,我的灵魂,让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意思了,我甚至想去与他老婆拼上一番,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可为的呢?我怎么这么没出息!
感冒了一周,今晨起来仍是沉重的疼痛的脑袋。
K 是什么都有了,如意的工作,,美满幸福的家庭,甚至外孙女也有了!,而我什么都是破碎的,甚至一颗破碎的心。为什么上帝对我如此不平!
方振宁又来信了,可我无心回信,一种说不出的凄凉、烦恼缠绕着我,让我泪水往肚里流。这也许是我自己给自己找的苦果子。我渴望有爱,有纯洁的爱,可上哪儿去找?生活真没意思,没劲透了!如此痛苦地活着,真不如死掉的好!也许是因为 K 若他不存在,我也不会有这么多痛苦,但我的痛苦也就在于他曾经给过我,但我一生也得不到的甜蜜的东西吧?他只是让我尝了一点点,并不完全给我我所需要的、渴望的。
1992.10.09
回想起,与 K 的相识到与他深交,直至发展到如今的关系,只能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我自己,他也一样,只不过是被上帝摆布了而已。
那是我参加工作后接手的头几个项目:我所在技术处,负责技术引进项目,我接手这几个项目时,本着货比三家的原则,供货对象已经由中技公司发出了邀请函,德国、美国和日本的供货商分别被邀请来参加投标。当时他们都被安排住在北京的西苑饭店,我们一一与他们进行技术谈判,可以说我的英语口语就是在这谈判中得到了提高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国家花那么多钱要引进的技术,我们在谈判桌上都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部里所属的几个设计院的工程师们也都明白了他们机器的原理,按说如果我们谈办完后,不买他们的技术也能制造出来与他们机器类似的机器来,但是我们还是决定买了,还同意给他们支付专利费,即我们生产出了一台用他们的技术制造的机器就要支付给他们一定的专利费,也就是开发费用吧。当然如果他们的专利已经超过了被保护的年限,我们就不用支付这笔费用了。所以美国人、乃至西方国家的一些人们指责中国不重视知识产权,破坏 copy right 是没有根据的。那时在 我所在的部门里,经我们手支付给这些外国公司的技术产权费用就不少!莫谈论国事和政治了,话归正传吧。
在与这些来参加投标的外商们谈判时,中方是尽量发挥中国人多的优势,商务方面的问题,有中技公司的人把关,技术上的详细重点,有各研究院、设计院的工程师们把关,组织、管理上,有我们这些人来把关,而老外那边,三个方面都是靠被请来的那几个人。
KHD 当时还算是不错的,除了 K ,还有两、三个懂技术的也一起来了,那个 Nestraunt ,和 K 是老搭档了, K 管商务部分, Webe 管技术部分,有时, K 卖他们的机器也卖出了经验了,不用 Webe 也能 独挡一阵。不过中方的那些来自设计院、研究所的人, K 是糊弄不过去的, Webe 必须在。我 们这些负责组织管理的,要说责任大,也真够大的,不光管对外货比三家,还要管国内具体落实到哪个设计院、研究所去做,按国家要求,投资要按时见效。不过要想推却责任也方便,商务有中技公司 ---- 当时需要有窗口公司才能与国外企业打交道;技术有设计院、研究所, 我们只管下任务,催时间而已,具体工作只是在谈判时当当翻译,将谈判结果及时如实地汇报上级。货比三家后,真正决定购买谁的权利,不在我们这些小部员身上,尽管我们在写汇报时可以写上我们自己的看法。当然外出考察先进技术也会有我们的份儿的。引进的合同签字后,负责监督合同的执行也是我们工作的一个内容。
在磨机项目上 KHD 有明显的优势,所以这个项目很快就定下了,这也是 KHD 在中国拿到的第一个项目, K 很高兴,请我们吃饭,在北京西单的四川饭庄请了好几桌,因为中方参加谈判的的人员众多。当时 KHD 在北京办事处的负责人鲁德鹏、赵亚生夫妇也参加了招待。
磨机我在大学就学过,去日本留学后,又以磨机为题写了硕士论文,所以除了特别细节的问题,技术上我都能将他们的磨机解析得透透彻彻, K 和他的老搭档 Mr. Webe 先生,也 就是 那个后来被我们成为 Nestraunt 的那位,对我总是特别小心,在餐桌上也对我特别 “ 照顾 ” 。
最后一轮谈判快要结束时,在一天的谈判结束后,我们按礼节将他们送到谈判楼门口, K 和 Mr. Webe 见那天只我一个人送他们出来,就问我说,晚上能不能请我与他们共进晚餐? K 见我犹豫,马上解释说, “ 今天是给 Webe 先生送行,就我们两个人,觉得有些太清静, 想请你来热闹热闹 ” 我想了一会儿,说: “ 那我带上小丽和我们处长行吗? ” 小丽是我们处里的英文翻译,北京二外毕业的,在校时外号叫 “ 黑玫瑰 ” ,人长得很甜,就是黑了点儿 ---- 她也参加过几次我们的谈判。他们俩相互看了看, K 说: “ 当然可以。 ” 我回到办公室后,马上就对小丽说了,小丽马上给她丈夫打了电话,告诉他她晚上不回家吃饭了。一会儿处长了回了办公室,小丽马上对他说: “ 刘头儿,今天又有人请咱们吃晚饭了。不过今儿这饭可不是我拦的,是小霞拦的。 ” 我马上给头儿解释说,是磨机项目的那个 Webe 先生要离开了, K 给他送行,叫咱们陪陪。晚上七点在西园饭店大堂碰头。
今天暂时就写道这儿吧。但愿明天还能接着写。
1992.10.12
这几天画图,画得眼花缭乱。在日本时就有了CAD的制图软件了,可在这个德国的机器制造公司里,才刚刚开始使用。还弄得那么神秘,只让Dr. Raphael一个用。真是的!
K 打来电话,他谈起了潼陵项目的事儿,说是跟在中国拿第一个项目那样难,我便想起了我前几天刚写了半截的回忆,我跟他聊了聊往事 --- 他在中国拿到的第一个项目,他说,是啊,就 是那个项目,他把我刻在了脑海里,我问他: “ 那我是什么时候钻到你心里的呢? ” 他说就在那个晚上,他邀请我给 Webe 送行的那个晚上。我问, “ 你还能记得那个晚上的事情? ” 他说记得很清楚。我让他说说看,他还真的说得很仔细。上次在小花家,他就对小花的 M 说过,中国的姑娘的确厉害。看来是我的厉害让他对我刮目相看了。
1992。10。13
今天还有点儿时间,就把K还记得很清楚的那次晚餐记下来吧:
其实我之所以要把处长和小丽叫上,我是怕一个人跟外商打交道,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我说不清楚。请处长来是天经地义,小丽给他当翻译,我就没什么事儿了。其实我也明白:这不过是纯粹的私人交往,不会牵扯到生意上去,因为他们已经拿到那项目。在那项目还没定下来时,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他们的邀请的 --- 不然会有受贿之嫌。
我家离我上班的办公室只有两站地,离西苑饭店也只有三、四站地。处长家就在公司里,去西苑饭店也很近,只是小丽远了点儿,她就在公司加班到快七点时根刘头儿一起到了西苑饭店大堂,我也按时赶到, K 和 Webe 各叫了一辆出租,小丽陪着头儿坐 Webe 的车,我就只好 与 K 坐同一辆车了。原来他们是带我们去香格里拉饭店,不仅餐位订好了,晚饭的内容也订好了,我们省了许多时间去研究菜谱,就聊起天儿来。 K 是个很明白的人,他先谢过了刘头儿,其实刘头儿也是个德国迷,这个项目刘头儿的确说了不少 KHD 的好话,还在刘头儿面前表扬了我许多,说我如何如何厉害,把他的 Webe 快搞得焦头烂额了,说我是要把他们 KHD 的技术 核心都挖了出来。我说你既然卖技术,就要有真才实货才行,我们不看到你的真东西也不会买你的。 K 让我说得只能说 “ 是的是的 ” 。
小丽在一旁偷偷笑,然后悄悄跟我说, “ 你别太欺负他了,你看他的鼻子都快被你气歪了! ” 我说, “ 这算什么,谈判桌上我是要叫真来,他们真不敢出大气呢! ” 不过我仔细看了看 K ,他的鼻子的确不是很直,但是很高。我很认真地跟小丽说,他那鼻子本来就没长直,不是我气的,只是他那么高的鼻子,跟他爱人亲起嘴儿来一定很碍事儿。说完我们笑了起来,他们俩听不懂中文,看着我们笑,也跟着傻笑。刘头儿说:你们这群丫头,真拿你们没办法!
饭后他们还邀请我们去香格里拉饭店的酒吧,可是在酒吧进口处我们被拦了下来,要看身份证,而且中国人不让进。让我们好尴尬。我心里窝了一窝火,哪儿会有这种道理,中国人在自己的国土上还有禁区! K 也是的,带我们去哪儿不好,偏是这种地方,让我们这般狼勘。 K 看出了我的不快,一直在解释他以前并不知道这里不让中国人进入, K 说他也搞不懂,决不是故意的,刘头儿就和稀泥。那时才是 1987 年的深秋,改革开放还没有到位呢。最后小丽提议,大家就在大堂酒吧喝了咖啡,真有些不欢而散。回程,仍是我与 K 同乘一辆出租, K 坚持要送我到家,我说我家很近,不用了,就到西苑饭店门口就行,出租车司机不听他,也听不懂他的,所以他的野心也没能得逞。在西苑饭店门口,与刘头儿和小丽汇合后,我还是觉得心里窝火,小丽爱人已经在西苑饭店大堂等她了,刘头儿问我要不要他送我,我说就这么两步路,没有必要,就自己上了 114 ,回家了。
我想不出来我这天晚上怎么会钻到 K 的心里去的?不过那之后我的胆子大了些, K 在他那次离开北京前,单独邀请我与他共进晚餐,他邀请时,特地强调了只是我们两个人。我倒是没多犹豫就答应了,他说就算是对上次在酒吧遇到的不快作个补偿。
1992.10.14
我这几天怎么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了。 K 打电话来时,我竟问起他那时事情,他倒是并不厌烦,还挺合作。当我问他我怎么会在那个晚上钻到他的心里去,他说那天晚上他明显地感到了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损伤,其他的中国人当然也有反应,但我反应得很强烈,但又不好在外人 --- 他把自己称为外人 -- 面前爆发,他说那天晚上他想送我回家,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只是 想安慰安慰我,可我连这个机会都没给他。所以就有了他临走前的那次邀请。我问他为什么他要强调 ” 只是我们俩 ” 呢?他说,自那个晚上之后,他就像是个罪人,心里很不踏实,尤其见到我时,就有种负罪的感觉,那时他真得很想跟我单独呆会儿,解除他的这种负罪感。他也没想到我那天晚上的打扮会让他那样痴迷,加上我能答应他,他已是心花怒放了!我说: ” 你倒把这罪过放到我头上?我那天晚上穿的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记不起来? ” 他笑话我这么年轻就爱忘事儿,那天晚上我穿的是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里面是件翻领的蓝白相间的羊绒连衣裙,围着当时时兴的红、白、黑三色长绒围巾。在那个时候,那个季节,穿连衣裙的还真的没有。那连衣裙还是我在日本留学时,在旧货摊上只花了五百日元买的 --- 为了参加大 学组织的每年一次的留学生招待会。可现在,这连衣裙早让我送给姐姐了。难怪我想不起来了呢。
旧时的日记(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