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京人物素描:薛芙蓉的阴阳头


1966年菜市口一带的文革大革命风暴是从人民小吃店炸油饼的女工薛芙蓉的头上开始的。

那天一队红卫兵来到菜市口派出所做社会调查,问哪些人是牛鬼蛇神。派出所何所长说没有上级的指示不能提供,于是红卫兵又来到街道委员会来打听。正巧街道主任田大妈和几个积极分子在开会,听了红卫兵的提问,那几个妇女积极分子异口同声先把薛芙蓉的名字提出来。田大妈想阻止一下,但是看周围的人对薛芙蓉恨得咬牙切齿,话到嘴边,就又吞回去了。

为什么一个炸油饼的普通女工能引起着几个妇女的憎恨呢?原来薛芙蓉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令女人嫉恨,而且解放前还当过吉普女郎呢。

1946年薛芙蓉高中毕业,进入苏家金店当售货员。1948年夏天,国民党政府发行金圆券,强制收购民间黄金,禁止私人黄金买卖,苏家金店歇业,薛芙蓉失去了工作。这时候薛芙蓉的父亲,私立中学老师薛思公也因病失业在家。薛芙蓉为了减轻家庭经济负担,就到波士顿酒吧当了女招待。

在波士顿酒吧她认识了一位国军空军飞行员,这位飞行员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一辆畅蓬吉普车,带着薛芙蓉四处兜风,让满街的人们都看见了。这位飞行员最后撤退的时候,要带薛芙蓉走。芙蓉跟父亲商量这件事。她父亲薛老师坚决不同意,说,国民党长不了了,你跟他走,还不是自找倒霉。芙蓉听了父亲的话,跟飞行员忍痛告别了。告别的那一夜,好短好短啊。

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解放军进了城,吸收青年学生参加南下工作团,芙蓉也报名参加了。在南苑集训两个月之后,就随着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南下到了武汉。不久,她被一位有家的首长看上了。首长要占有她,她坚决不允许,对首长说,除非你跟你爱人离婚,咱们结婚。首长很扫兴。不久芙蓉又发现这首长追求另外一个女战士,她觉得十分没意思,就留下一封辞职信,悄悄离队回到北京。

回到北京不久,父亲病逝了。父亲死后,芙蓉越来越思念那个国军飞行员,许多人给她介绍对象,她都不答应。她想找一个好点的工作,自己养活自己,但是一直没有单位录取她。原来芙蓉还不知道,她从前钱当逃兵,解放前当过吉普女郎事情已经被写入档案,化为监督控制对象了。她只好在家给荣宝斋画了两年明信片。1954年街道为了便于监督这些监控对象,把他们组织起来分配工作,芙蓉被分配到刚刚由聚闲斋茶馆公私合营改造成的人民小吃店当服务员,不久又被安排炸油饼。

芙蓉的漂亮属于天姿。即便是当了炸油饼的女工,也依旧姿色迷人。许多男人喜欢她,为了看她,专门到人民小吃店去买油饼。然而芙蓉友好待人,有分有寸,从不生事,令很多男人失望。失望的男人们为芙蓉编造出了很多谣言,其中有生活谣言,也有政治谣言,说什么芙蓉一心盼望着蒋介石反攻大陆,盼望着那个国民党飞行员再回来。

1962年,在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最猖獗的时候,派出所何所长和街道田主任联合找芙蓉谈了话,何所长吓唬她说,要么嫁人,要么就去劳改,你自己选择。芙蓉想了想说,那就去劳改吧。芙蓉的话感动了何所长和田主任,他们俩向上级汇报说,看不出薛芙蓉现在有什么敌特嫌疑活动,对蒋匪帮没有感情,正要嫁人,只是眼下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

芙蓉要嫁人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又惹得菜市口一带的有些家庭不安起来,很多女人跑到人民小吃店,指桑骂槐地骂芙蓉是骚货,芙蓉也不急,装作没有听见,还是炸她的油饼。

这一晃又是4年,到了1966年。这年芙蓉已经39岁了,似乎还在等待着那个永远不会飞回来的飞行员。这样一个顽固分子是街道上很多妇女积极分子所痛恨的对象,所以当红卫兵来调查的时候,她们马上说出薛芙蓉的名字。

红卫兵听完之后,就立刻赶到人民小吃店,把这个心系台湾的反动分子薛芙蓉叫出来,把她押到马路边,让她跪下,然后当场给她剃了一个阴阳头,然后挂上破鞋游街,惩罚她的反动立场。

从这一天开始,菜市口的文革风暴刮起来了。[2007-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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