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同志教我们战斗
李奇中
部队利用十六军一四○团这一番号作掩护,求得休息和整训的机会,在得到了部分物资补充以后,便离开湖南,向广东进发。当时,原想赶到广州参加广州起义的,但刚进入广东境内,就听说广州起义失败了,于是部队便在粤北韶关的犁铺头停下来。
犁铺头离韶关约有三十多里路,是个大圩场,比较富庶。这里离湘粤两省交界处不远,同时广东军阀也还没有发觉我们,情势比较稳定,部队便决定在这里休整一下。
经过了失败后的折磨和长途转战,现在能够有这样一个休整的机会,自然是十分难得的。但是究竟怎样休整呢?我们心里都没有底。在开头几天,部队除了理发、洗澡等杂事,就是照例的出出操,此外就是由政治指导员陈毅同志讲讲话,谈谈形势,整顿思想。这些日子里,我每次到朱德同志那里去,或是由他窗前经过,总看见他坐在那里,在纸上写些什么;写一阵,停笔凝思一阵。
有一天,教导队刚出早操回来,传令兵就跑来找我说:“李队长,朱夫子叫你去一趟。”不知是因为朱德同志任过教育团团长的缘故,还是因为他那较大的年纪和慈祥的长辈作风,当时同志们都亲热地管他叫朱夫子。我连忙去了。一进屋,就看见教导队的副队长蒙九龄同志和一区队长,越南人,名字记不得了,早巳在那里了。
朱德同志象往常一样,和蔼地招呼我们坐下,简单地问了问队员们的情绪和生活情形,然后笑着问我们:“部队已经休息了几天,应该进行些军事课目呀,如何进行训练,你们考虑过没有?”
被朱德同志这一问,我觉得自己的脸一阵发烧。心想,真是,教导队就是训练干部的,怎么没想到“如何进行训练”这回事呢。我只好红着脸回答:“没有。”
“咳,怎么能不考虑呢?”朱德同志略带责备地说,“就现在的形势看来,我们象这样安定的机会并不多。敌人总要打我们,我们总是要打仗的。可是以后要打什么样的仗,仗怎么打,大家并不了解。我们要抓紧一切机会来训练部队,让他们经常学到新的作战知识才行。”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很平易,却精辟地指出了我们将来的处境和必须进行的准备。他看得是那么远,我不由得暗暗思索着他的话:敌人总要打我们,我们总是要打仗的……可是一想到这仗要怎么打?拿什么来教给部队又不禁有些茫然了。我看看他俩,大概他们的心情和我一样,也在低着头默默地思索着。
朱德同志看我们没有说话,温和地对我们笑了笑,又说:“现在考虑也还来得及。我们来研究一下吧,看学什么好。”
我说:“学当然该学,可是……就是没有教材。”
“教材是人编的嘛。没有教材,我们自己编。”说着,他拿了几张纸,分放在我们面前说:“我考虑了一下,先谈谈,你们记下来研究研究,再教给同志们。
“现在,敌人是强大的。我们的大革命失败了,才开始搞自己的武装,人少,枪也少。要想战斗打得赢,以少胜多,就要根据我们的条件,讲求新的战术……”等我们把纸笔准备好,朱德同志从桌上拿起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头看了看,便讲起来。
当时,朱德同志讲得很多,事情过去了近三十年,许多内容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一开始是从连接敌运动前的队形与运动讲起的。他要求我们在讲授战术动作时,抛弃旧的一套队形,采用新的战斗队形。例如将旧的疏开队形改为电光形即梯次配备的疏开队形,以减少密集队伍在接敌运动中受到敌人火力杀伤;又如散兵队形由一字散兵线改为弧形的和纵深配备的散兵群,以构成阵前纵深的和交叉火网而在战斗上造成以少胜多的条件。在战术上,他特别强调知己知彼的重要,要求指挥员重视对于敌情的搜索和侦察工作,不摸清敌人的情况不动手。在战斗动作上,他除了反复强调要士兵熟练手中武器以外,一定要作到不靠近敌人不开枪,打不中不开枪。记得在 讲述每一个问题时,他总是谆谆告诫我们:“一定要让每个同志牢牢的记住,我们人少枪少,不能和敌人硬拚,我们要瞅敌人的弱点。我们要注意避实击虚的游击战术。”
显然,对于这些问题,朱德同志是经过长期思索的。他很有兴致地给我们讲解。等我们把原理记清楚了,他便给我们洋细逐点解释。他平摊开一双大手,在桌面上比划着,抓起随手拿到的东西,摆给我们看,或是拿过我们手里的笔,在纸上画出草图,讲给我们听……。
我们聚精会神地讲着、听着,深深地被这些新鲜的内容吸住了。这些东西,我们在旧的操典中,甚至在黄埔军校学习时都没有学到的。就以电光形(梯次配备)的疏开队形来说,它的优越是非常明显的。因为我们根据朱德同志的讲授,我们很快在部队进行了教学并在以后的多次战斗中得到了成功的证明;而国民党反动军队一直到一九三O年却还是沿用着旧式的一字散兵线。
这样,整整一个上午,我们都在记录着这些新鲜的战斗要领。当谈完了一段以后休息的时候,朱德同志和我们闲谈,我们不约而同地都向他提出了这样个问题:“这些新东西是从那里学来的?”
“是从外国学来的,也是从战斗里学来的。”朱德同志笑了笑回答,“可是,我在江西军官教育团那样久,关于军事教育我却没有参加半句话。要知道,教会了他们,他们是要用来打我们的!”
“那你讲什么呢?”蒙九龄同志憋不住问。
“讲政治呀。我给他们讲道理,讲革命。我在那里的任务就是讲道理嘛。”说到这里,朱德同志略微提高了声音说:“现在不同了,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武装,我们就要有革命的战术,来进行革命战争。”
当天,我们三个人便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到这件事上。我们仔细地讨论了朱德同志讲授的内容,把记录整理出来,于是,一课新的教材便产生了。接着,朱德同志又口授了第二课,第三课……。
我们三个人根据朱德同志的多次讲授和在实地教练中的体会并请求参谋长王尔琢同志予以帮助,陆续编写成简易的教范,作为临时教材。教材经过朱德同志审定以后,整个教导队便在朱德同志亲自领导下,开始了紧张的军事训练。
我清楚地记得,开课的第一天,正是粤北微寒的清晨。教导队全体一百多学兵出罢早操,便整齐地站在那里。朱德同志来了。他穿了身灰布军装,老长的胡子剃掉了,看来好象比平时年轻了许多,他站在队前,缓慢地扫视了一眼。
“同志们,我们闹革命,要有革命的意志,也要有革命的本领。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开始军事训练了。”朱德同志勉励大家要努力学,用心学。他说:“你们都是革命军队的骨干,学好了,就可以把本领传到整个军队中去。”
接着,他亲自讲了第一课。讲完后,又带着我们走到预定的演习场,把全队分为两个连,进行对抗演习。他自己担任进攻连的连长,组织士兵按照新的队形演习动作。演习中,有的动作不正确,他便亲自卧倒在泥地上作实地示范。当部队演习结束,他已是满身泥土了。
在这以后的几天里,便在朱德同志指导下,由我们来教课。新的课目一课课的学下去,接着,我们又将教材抄发到各营,并派出教导队的学员去各营担任教员。在短短的训练时间里,我们的战术水平迅速提高了。教导队的同志们都初步掌握了初级的指挥技术,这些同志后来都成了我军优秀的指挥员。朱德同志口授的教材,也已在全团推广教学。这些教材直到后来上井冈山以后,还是部队战术教育的重要材料。
《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十年征文》初选稿第一卷第一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