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从国内来美国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我和妻到纽约去看他。
弟弟一直在国内发展,边工作边读了个MBA学位,而这MBA是北京大学和美国一所大学合办的,所以毕业典礼在美国举行。我和妻作为亲属,在弟弟上台接受学位证书的时候,为他欢呼喝彩──没参加过正式的毕业典礼的人,恐怕无法想象当看见自己的亲人接过证书时的那种骄傲和自豪!
学校校园位于纽约曼哈顿中心,从外面看去,不过是几栋高楼大厦和围着的一圈铁栅栏,在高楼林立的纽约大都市里毫不显眼,进去了却发现大楼之间到处绿草茵茵,林木森森,幽静雅致,正是一个好读书的地方。我们在校园里漫步,走到校园后一个僻静的角落,栅栏外是条寂静的小街,绿树成荫,栅栏里的围墙下,则是半亩见方的一小片绿草地,时有蜂蝶飞舞,偶闻鸟雀鸣啼──真没想到,在曼哈顿还能有这样的一个小天地!
草地上,布置着几座现代雕塑作品,错落有致,我们沿着草地的边缘慢慢地走,从各个角度欣赏,却又看见栅栏下,草丛间,贴地安置着几块铜板或大理石板,都刻着字,写着一些人名。铜板或者石板的色泽暗淡,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纪念着那些逝去的人们。我们和一位路过的校工攀谈,他告诉我们,这片草地曾经安葬着学校的创始人,那某一块大理石板下,一度就是那位传奇人物的长眠之所──也就是说,在这校园的一角,曾经有个墓。
虽然墓早就迁走了,我们还是赶紧轻轻地走出了草地,既是对死者的尊敬,也因为多少有些不自在。
晚上,在旅馆里,弟弟到我和妻的房间来聊天儿,窗外不远处,时代广场灯火辉煌。我们谈起家乡,谈起爸妈,谈起工作,也谈起他的毕业典礼,还谈起了校园里的那片翠绿的草地,自然,还有那个静静的曾经的墓。
弟弟觉得有意思,我却没感到惊奇,因为在美国城市里,常常不经意间看见墓地,我甚至曾经看见过在市中心车水马龙的大道边,墓地里,一簌人围在一起举行丧礼,在城市的喧嚣中严肃静穆,却并不显得肃杀,更多的是一种惆怅──就在静悄悄中,人世又翻过了一页,又有了一个了结,而这世界却不因此而有所改变。
我说起,我曾经沿着五大湖湖岸向美国西部行进,从纽约北部美加边界的千岛湖畔,到俄亥俄州的乡间小路边,威斯康星州的小镇外,也常常看见墓地。这些墓地,有的一片片地静卧在草地树林中,有的就在路边山包顶上,还有的悄悄地闪现在林间空地间。在湖风下,阳光下,树荫下,我突然觉得那些坟墓满是喜气──死在追寻自己的幸福的道路上,沐清风浴雨露,可谓得其所哉。
(威斯康辛的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外的墓地)
弟弟点头,突然,他问我,你还记得小乔墓吗?
怎么不记得?!
这个小乔,就是“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的小乔,三国周瑜的妻子。《三国演义》中,周瑜被诸葛亮三气,死于巴丘,岳阳古名巴陵,巴丘正是巴陵别名。历史上,周瑜曾经镇守岳阳,小乔想必是跟随着丈夫南征北战,也曾住在岳阳了。周瑜虽然在岳阳逝世,却葬于故乡庐江,我不知道作为周瑜的妻子,小乔为什么仍旧葬在岳阳。周瑜身后有儿女,岳阳在三国期间都是东吴地面,也许小乔此后随着儿女居住,最终卒葬在丈夫曾经驻守征战的地方。当然,更可能是后来年代的人们假托小乔之名筑的连衣冠冢都算不上的一座墓,将曾经的三国风云、赤壁烟火中的某个片段,悄悄转为一段渔歌樵话。
小乔墓原址就在今天的岳阳市一中的校园里,静静的一角。
我父亲曾经在岳阳市一中教书,所以,我自七岁、弟弟三岁进城起,就住在一中校园内。
岳阳楼是岳阳古城的北城楼,下临八百里洞庭,当年周瑜鲁肃都以岳阳楼为点将台,操练水军。一中就在岳阳楼东北面,不过半里之地,两箭之远,传说中是周瑜军府所在地,小乔就葬在当年的军府花园中。
(岳阳楼下阅兵台,当年洞庭湖中操练的水军就是通过这个城门洞进出岳阳城的,周瑜鲁肃就站在城门上的点将台发号施令)
星移斗换,沧海桑田,周瑜军府变成了岳阳市一中,军府花园成了学校后菜园,小乔墓退避到菜园门外、校园围墙边的一角。过去墓地里还有个小小的墓庐,墓冢是圆形封土堆,四周有石栏围护,墓顶有两根女贞树。可是无论是墓庐,还是女贞树,我都没见过,墓庐毁于抗日战火,女贞树大概也差不多时候被毁吧。
从我家出来右拐,穿过食堂,绕过大礼堂,走过一二十步后再向右转,看见池塘,小乔墓就在池塘对过的岸边了。说起来觉得远,其实拐了几个弯,还在我家隔壁,直线距离不到五十米,夏天的夜晚,我家能够很清晰地听到池塘里青蛙的鸣叫。
我那么说,你即使到了池塘边,你也还是不知道墓在哪里,因为那里压根儿就不象有个坟墓。所以,我不仅没有见过墓庐,石栏,女贞,连墓也是要靠父亲的指点才“见到”。那天,父亲教我背“大江东去”,突然他说,你知道吗?小乔墓就在我们学校里,就在我们家屋后面的那棵老柳树下面。
老柳树我是知道的,我常在那里玩儿。树不高,很老,树干半空,微向池塘倾斜,象伞一样撑开,遮住了池塘和围墙间三四尺的空地,垂下佰拾枝条,和岸边的两三丛芦苇一起,倒映在水中,随波荡漾。这树我常爬的,以前却不知道树下有个坟墓,或者说,曾经有个墓。早知道的话,也许我调皮的时候心里会有所忌讳。柳树干上满是青苔,直挂到树根上,沿着地面向四周延伸,厚厚地铺满了,空地当中有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不仔细看你也会当作平地,被茸茸的青苔包裹着,没有墓碑,没有任何标志,我父亲说,这就是小乔墓。记忆中,我周围的人们,除了父亲,没有提起过小乔墓,也许是不知道,或者是忘了吧,也许是小乔即使嫁了“赤壁周郎”这样大名鼎鼎的夫婿,一生不过相夫教子,默默无闻。
说起来,这样的小土包哪里没有呢?
当年我七八岁,对我来说,小乔墓那一片地方,最值得记忆的,就是那池塘了。池塘呈椭圆形,七八亩见方,沿岸一圈都是老树,柳树、槐树或者梧桐。水很深,据说淹过人,一说是解放前附近的一所监狱里关押的共产党员,对那些个坚贞不屈的有种特别的刑罚,就是捆起来,用绳子牵着,扔水里去;再一说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个年轻老师被批斗,一时想不开,也跳到这池塘里去了。可是讲故事给我们听的人却不说这些人到底被淹死没有,所以至今是个谜。也许他说这些,不过是吓唬我们,要咱们玩耍的时候小心,不要掉到塘里去了而已。
池水深,鱼就多。平时池塘风平浪静的,可是一到下雨天,特别是夏天,水面上啧啧啧的,全是鱼儿咂嘴的声音,扔一个土疙瘩过去,水面立即就像开了锅似的,一片鱼儿甩尾的水花。有一次我在水边用瓦片打水漂儿,瓦片贴着水面飞,掠过池塘,剥的一下脆响,跟着一条大鱼猛地跃出水面,扑通一声扎进水里,砸起好大的水花,把岸边的一群鹅惊起,昂昂昂地扑进水里,好一阵忙乱──原来,那水漂儿正好打在鱼脑袋上,吓了它一大跳,也让那群鹅空欢喜了一番。池塘的水从来都很满,很清,我却没看见有什么固定的水源,想来,池塘底部是有泉眼的。池塘南边有个出口,池水从这里流出,弯弯绕绕,从我家屋前面淌过。这条不知该叫河还是沟的水流里,常常看得见黄鳝,从沟底或者沟沿的泥巴里探出头来,有时也公然穿过水流,钻进水沟另一边的泥洞去。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学校清理河沟里的淤泥,那工人一大锹泥巴泼上岸,泥巴里有一条一两尺长的东西在翻腾,似黄鳝比黄鳝粗壮,有鳍有尾却比一般的鱼儿要长,我胆子大,一把抓起,立即认出这是条大泥鳅啊!泥鳅左扭右扭,我抓头拽尾紧紧不放,泥鳅大叫:“唧!”吓得我赶紧扔了。我在乡下抓过的泥鳅不计其数,这么大的泥鳅固然没见过,会叫的泥鳅更是闻所未闻,简直成精了!
泥鳅,黄鳝,都是池塘来的了。有这样的泥鳅,可想而知,这池塘也很老了。
池塘里的鱼,应该算是野鱼,可是有人不那么看,这就不得不提到彭爹了。彭爹是学校的正式职工,五六十岁,湖南人称呼老年人,有的地方不分男女一律叫爹(念Dia),比如说彭爹的老伴儿我们也叫彭爹,顶多有时候为了区分,叫男彭爹或者女彭爹。彭爹专管菜园,另兼养猪,那群鹅,也是他养的。他家就住在菜园外面,池塘边上的一排平房里,不用说,猪栏也就在屋后了。所以这池塘边,虽然也算幽静,不过除了鹅鸣叫声之外,还有猪哼唧的声音。这彭爹,在一中这一片地方是有名的粗野凶蛮,谁都不买帐,火将上来,跟校长也敢对骂!平心而论,其实他是一片为公之心,他认为这池塘是一中的,那么这塘里的鱼,即便是野生的,也就一样的是公家财产。为了这,他跟一中的邻居,围墙之外的那家工厂的人,展开了一场长达几十年的“战争”。
围墙那边是个军工厂,没名,都叫它3517,鲁肃墓就在3517厂内。这3517军工厂跟咱们一中是有仇的──围墙那一边的好一片地,原来都是一中的地面,文化大革命期间,3517趁乱派人在这块地方修了这堵围墙,为了多占地,围墙尽量贴着池塘,在圈去的那一大片地上建了职工宿舍楼,就这样,把小乔墓给挤在这么个不起眼的角落了。而小乔这样的女子,不管是生还是死,料想是不必也不会跟世人计较的。
小乔不计较,可是彭爹计较!当年圈地时,他是当事人,他一恨3517厂的人霸道,圈地把他的菜地也圈去好些;二恨几十年来,3517厂的人总是翻过围墙来,在“他的”池塘里钓鱼。我猜想,3517厂把小乔墓怎么样,他倒不见得在乎,他也未必知道小乔是何方神圣。每次他抓住钓鱼的,结果都一样,喀嚓,鱼杆一折两段,如果钓上了鱼的话,那就算是孝敬他老人家了。
彭爹凶,别人也真怕他。他有武功,还带几个徒弟,常常在屋前的空地上练武。年轻小伙子们只穿着背心,露出结实的肌肉,施展开手脚,虎虎生风,耍到得意之处,突然大吼一声,砰的一掌击在地上,然后托地跳起,左手擎天,右足踢斗,巍然独立,倒也威风凛凛。我们小孩子们常常围着看,啧啧赞叹,有时徒弟们玩金鸡独立的招式站不稳,我们就嘻嘻哈哈地笑。这样的时候,彭爹就坐在椅子,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时不时端过旁边小几上的茶碗,抿上一口,然后指点几句。徒弟们或者围观的人们恭维他说得好,讲得透,他不过微微颌首,依旧喝茶。茶水稍微浅了点,立即有侍立在身后的徒弟添上。
彭爹在这种时候对我们这些小把戏是很宽容的,其它时候就不一定了,如果我们胆敢在池塘边“鬼鬼祟祟”,那他就更是拿我们当他的3517敌人对付!那天,我正在池塘边玩,一只白鹭从天外翩然而至,停在对面岸边的浅水里。一般来说,池塘很幽静,鱼儿又多,所以有白鹭光顾不奇怪。可是我虽然在洞庭湖边长大,却一直住在城里,只远远地看见过白鹭在天边飞,一见之下大喜,弯下腰,将身体隐在岸边的芦苇后面,捏手捏脚地向对岸跑过去。我不过想凑近一点,好仔细地看看这漂亮的飞禽。离白鹭只有十来步远了,白鹭似乎感到了些危险,开始不安地转动长长的脖颈,四处张望。我停下来,屏声静气,一动不动。正在这时,只听一声炸雷在池塘上空回响:“小兔崽子想干什么!!!”跟着一块瓦片嗖地一声从我脑袋不远处飞掠而过,打得岸边树上的碎枝树叶朴扑直落。这彭爹有武功,可真不是盖的!他扔石头有个讲究,手里拿根帆布条,一头松松地打成一个环套,石头瓦片放在套子里,然后举在头上旋上几旋,一甩,石头就如离弦之箭打了出去。隔着池塘,我们相距至少也有个四五十米,那瓦片飞过来,呼呼生风!我还不知厉害,拼命地向彭爹摇手,要他别惊动白鹭,彭爹哪里理睬,嗖的一声,又是一块碎砖头过来,啪地打在我身后围墙上,炸裂开来,碎片四溅!我见事不好,只好直起腰,回头看时,只见彭爹怒发戟指,如飞也似冲了过来!而那白鹭,张开洁白的翅膀,冲天而起,转眼消失在树梢后。那白鹭张开翅膀,是那么的宽,那么的白,耀得池塘周遭象是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了一下,以至于彭爹也愣了愣,站住了,大概是明白我对他的鹅没有威胁,对他的鱼更是没有图谋不轨。我对彭爹的神技心悦诚服,感谢他老人家的手下留情,没有砸烂我这个小兔崽子的脑瓜子。
彭爹那么凶蛮,却有个极漂亮的女儿,可是这彭爹,女儿那么大了,还动不动就骂,甚至还动手打。据说,小彭姑娘到了谈恋爱的年纪,那男的不中彭爹的意,可是小彭姑娘不听父亲的话。那年夏天,某个傍晚,我搬出竹床,在门前躺着乘凉。一阵穿堂风吹过,我望着天空正遐意,天上突然出现了小彭姑娘的俏脸,她笑道:“小巴,过去一点,让我也凉快凉快。”我哦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把铺着凉席的枕头也让出大半个。小彭姑娘坐下,躺在我身边。我侧头看她,直觉得她脖颈和面颊在晚霞的映射下光洁如玉,美极了。她的眼睛半闭着,睫毛好长,不时地微微一闪动,也许是在想心事,也许是在看天上的火烧云的变幻。
小乔墓边,再值得一提的,就是我们这些小把戏了,弟弟那时候还太小,没有加入我们。我和我的一个姓谢一个姓潘的朋友,常常到池塘边玩耍,一个重要原因是那边还有一个小型的校办工厂。工厂经常往池塘边倒垃圾,而那垃圾里有废铜丝。我们收集废铜卖给废品收购站,这是我们除了压岁钱之外唯一零花钱来源。记得最多的一次卖得三块五毛六分钱,在那个时候,对几个孩子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产!那天,我们胆气十足,沿着洞庭湖畔的长堤走,我们打算走到大堤的另一头,走到湖的另一边,看看那里的世界。我们走啊走,大堤笔直,静悄悄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太阳在头顶上火辣辣地照着,眺望远方,似乎影影绰绰的有城镇的烟囱和楼房,可是无论我们怎么走,那城镇永远那么远,而我们也开始饿了,虽然兜里有钱,却没有地方买吃的。到太阳偏西的时候,我们心里开始怀疑那城镇的影子是不是海市蜃楼,最后不得不放弃,扒上一辆过路的拖拉机回家了。这是一次不成功的探险,可是至今我仍旧忘不了那三个怀里揣着三块五毛六就想走天涯的小孩子在那寂寥无尽的长堤上小小的身影。
一堵欺人太甚的围墙,一根绿叶婆娑的老柳;一地茸茸如茵的青苔,一塘映照树影天光的池水;一个凶蛮粗野的老头,几个调皮捣蛋的小鬼;有降龙伏虎的武功拳法,也有不甚美妙的爱情故事;一群白鹅昂昂昂,几只猪猡哼哼哼。这就是小乔墓边的故事。
小乔墓是个古迹,其实在小乔墓边上不远处,还有一口古井,不知年代,深不可测。学校曾经用抽水机抽井水,抽了半个下午,井水稍稍浅了点,却还是不见底,第二天就完全恢复原样。井水冰凉,用来冰西瓜,吃的时候,都冰得牙生疼。那天,趁着井水浅了,我趴在井沿往下看,井中隐隐约约有五颜六色的游鱼,映着天色,象是在天上游泳一般。洞庭湖中的君山上有柳毅井的故事,传说柳毅井可通洞庭湖心,不知为什么,我似乎一直是比较信的。
前面说过,小乔墓和岳阳楼不远,中间自然是岳阳市一中,不过绝大多数人可能不知道,当年的岳阳市一中,曾经一度做过关押共产党人的监狱。我小时候,那监狱还剩下一片残墙断瓦。那墙上,还能够隐约地看到刻着的字,都是些慷慨激昂的话语,大概是当年的囚犯们留下的。我之所以印象这么深,是因为我的大舅爷,我奶奶的亲哥哥,当年是共产党湘鄂赣边区的地下党领导人,他和他的六位同志一起,曾经被关押并枪杀在这里(他们的遗骨,一直到八十年代,还存放在岳阳楼公园内某一角)。只可惜我那时候没有想到要把那些话语抄录下来──后来那片地方建了图书馆,当年我读中学的时候在这里度过了不少好时光。
后来我慢慢大了,池塘边也去少了,轮到弟弟和他的那拨朋友们常去,再后来我家搬了,更是不去了。不知多久后的某一天,好像我已经读初中,我听说彭爹被人打了,打他的人居然还是他女婿!可怜啊,彭爹被打了后,没牙的嘴啊(张着的意思)着象黑洞一样,仰着向天哭──讲的人这么说。我对彭爹被人打,而且还是被女婿打,当然感到吃惊,他不是有武功吗?武侠小说里不是说越是老头武功越强吗?然而真正让我感到震惊的,是说起彭爹张着没牙的嘴巴哭的时候,那个黑洞的比喻。彭爹居然老得牙齿都掉光了!时光流逝的真的这么快?在我想象中,彭爹永远是当年的那个在岸边怒发冲冠,箭步如飞的形像。
这一想起当年他飞石头的情形,我立即开始怀疑彭爹的武功是不是真是他自吹的那么高,照这情形,当年他没打中我,不是手下留情了?!这老东西!这么乱打,要是真打中我,我还不脑浆都打出来啊!我心里顿时升起一团火,连对他被打的怜悯之心一时都减轻了。
作为纪念,我又回到池塘边,结果发现大大地变了样。学校在那里大兴土木,建筑垃圾没处倒,既然池塘没什么用,就往塘里倒,这时候都已经填了半边了。我沿着新的池塘岸边走,都走到了当年的塘心。可喜的是,虽然池塘只剩半边,池塘里的鱼还是跟过去一样,啧啧地在水面咂嘴,我一过去,都打花潜入水中了。
垃圾都倒在池塘的另一边,所以小乔墓边的那棵老柳树还在。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好像是上大学了吧,某年放假回家,弟弟还在读高中,告诉我说彭爹死了。不得不说,弟弟并没有显出太多的遗憾,想必当年彭爹对弟弟那批小鬼也很凶,结下了仇。而我,虽然有些恍惚,倒也没有太吃惊。我问起池塘,据说已经全部填平了,树全砍了,我们过去家后面的那条水沟也填没了。还记得那井吧?学校里把一个报废的锅炉翻过来塞在井口,正好与井沿相平,再用水泥一抹,没了。
小乔墓呢?
听说岳阳楼公园里面立了个小乔墓。
(岳阳楼公园里重修的小乔墓)
我还想问那群鹅,可是池塘都没了,主人也没了,还到哪里去寻它们哟!
这一想起鹅,我突然又记起,那一天,我到池塘边玩,在老柳树下,小乔墓边,那厚厚的青苔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硕大的鹅蛋。我捡起来拿回家,妈妈打了做蛋羹,好大的一碗呢。
弟弟回国了,他只有十天的假期,人在旅途,他还有自己的前途去奔走。只是这匆匆一会,带来了久别的家乡的气息,带来了远去的童年的记忆。
也是人在旅途中的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