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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黑砖窑残酷奴役劳工惊动北京中央,媒体网络群情激愤,成为中国人不可承受之痛,记者深入山西,揭开人贩子拐骗买卖民工及童工、包工头奴役剥削、窑主赚取暴利、公职人员为虎作伥的真相。地方政府最近才展开解救,自我宣传为解救奴工的「救世主」。但上千名孩子和奴工仍无下落,父母泣血呼救,社会悲情呼吁,都在呼唤一个保障人民基本权利的现代中国。
黑砖窑终于惊动了中共中央﹗中国的人口拐骗贩卖的产业链终于被揭开一个口子!十年前就有媒体揭露山西黑砖窑奴工的惨状,但十年后同样的悲剧还在同样的地方上演!山西的黑砖窑形成完整的产业链和产业联盟,十几年来肆虐为害已是公开的秘密,但是地方政府冷漠无为甚至为虎作伥,在惊动中央后展开整顿救治行动,自我宣传为解救奴工的「救世主」。《山西晚报》推出了「情暖农民工特别报道」,强调「打击非法用工,解救被拐民工」,中国其它媒体则突然不再提「奴隶」、「包身工」等字眼,淡化为「非法用工」。奴工之悲惨,地方政府之腐败无耻,让中国老百姓为之愤怒,也让国际舆论哗然。在中国社会经济正向现代文明转型、试图在国际社会和平崛起之际,惨绝人寰的奴工事件不但给渴求现代文明的中国人心灵上不可承受之痛击,也在中国当局的脸上划上难以掩饰的伤疤。
在山西的黑砖窑生产中,人贩子拐骗买卖民工及童工、包工头奴役剥削、砖窑老板赚取暴利、公职人员罚款、受贿获得灰色收入,各层之间相互配合、沆瀣一气,形成完整的产业链和产业同盟(一旦家长来找就转移民工到同行),十几年来已是公开的秘密,成为现代中国的莫大讽刺。从河北定州、河南武陟、山东临清,到山西运城、临汾、窑城、榆次、寿阳、临猗、襄汾、永济、万荣、洪洞……到广东的惠州,从落后地区到发达地区都有黑砖窑,可见这并非「个别现象」。十年来,包身工、奴工的有关新闻不时见诸报端,但从未见过中央如此之重视,胡锦涛、温家宝、吴官正、李长春、王兆国先后亲笔批示;也未见过地方政府的行动如此之果断迅速,山西省委省政府要求在七到十天之内必须无条件解救所有被困农民工,山西运城两名警察护送被骗工人返家,洪洞县开始大规模查处官员……
但是今天,面对上千名仍无下落的孩子和奴工,面对着上千泣血呼救的父母,中国人民已经难掩愤怒,网上网下群愤激扬:《以国家名义捍卫文明底线》、《必须正视山西黑窑里人性的集体沉沦》等评论一针见血,而评论家笑蜀则称「山西奴工事件本质上是一场叛乱」;尽管中央外宣办网络局在六月十五日发出「网站要加大正面宣传力度,多报道中央和地方有关部门采取的有力措施」的通知,但《黑窑:挑战人类文明底线的极恶》、《是谁让黑窑主们如此肆无忌惮?》、《夏衍,你的包身工很不经典了》以及《奴隶制在中国复辟》之类的文章在网上等层出不穷,有的更以《庆祝中国实现和谐奴隶社会》、《山西实现一国三制的伟大创举》(港澳台的资本主义与中国大陆的社会主义、奴隶制)等黑色幽默来表达无奈的悲怆。在一些?贴严厉的门户网站,网友则贴出联合国《人权宣言》、美国总统林肯的《解放黑奴宣言》以及中国国歌歌词。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当年,中国共产党以这句口号号召工人和农民起来革命,而现在包身工、奴工、童工现象在中国大地死灰复燃,公权力的公信力荡然无存,让北京当局的执政合法性备受考验。善良的中国老百姓可以忍受新三座大山(住房、教育和医疗)的压迫,可以忍受箝制言论自由的痛苦,也可以忍受官员的颟顸无为、腐化堕落,但是当他们对黑?包庇纵容、为虎作伥威胁到每个人的生命安全时,则是可忍孰不可忍!
九年前湖南汉子陈建教就与山西、河北等地黑砖窑展开多次较量并上书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但他的力量改变不了黑砖窑的丧心病狂;六年前《燕赵都市报》就开始连续报道河北定州黑砖窑,但是多年来一直遭遇的是政府部门的冷漠与置之不理;两年前四川籍民工陈忠明进京举报定州砖窑包身工问题,结果神秘失踪,有关部门至今没有给出说法;一年多前,北京离休老干部曹大澄卧底深圳丐帮两个多月,调查未成年人被拐卖、诱骗来进行乞讨并得到中央领导批示,但儿童乞讨仍屡见不鲜……幸运的是现在北京震惊了,以紧急之态处理事件,山西省长于幼军在国务院作检查,但是迟来的道歉、整顿已经抹不平对这些工人的伤害,而一千多位仍在寻找孩子的父母是否还要期待中央的震惊和批示……
「我真的是现在不方便讲话」,当费尽周折终于联系到羊爱枝时,她在电话的那头很是无奈:「听,我在跟领导谈话,中央和山西省的领导都在。」她透露说,自己身在太原。这是六月十九日的上午。
羊爱枝,一位在二零零七年六月十一日给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发信求救的河南母亲,五十多岁,正是她的信件转到中南海之后,酝酿了十多年的中国黑奴工问题突然在瞬间爆发,一条在中国中部及西部省区洒满血泪的黑奴工之路才被逐渐揭开。
「如果你是国外媒体,我现在就得挂电话」,羊爱枝说,「可是,我谢谢所有媒体对我们这些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关注,谢谢全国和全世界人民对我们的关注。」
羊爱枝,郑州市民,千位失去孩子的母亲之一。今年三月八日,羊爱枝十六岁的孩子王新磊失踪。羊走遍郑州市数百个网吧,张贴上千张寻人启事后,依然寻子无果。她在绝望的时候,接到河南孟州市一位家长打来的电话,那位家长的两个孩子从山西一家黑窑厂逃脱。她开始踏上山西寻子征途。「可是,我现在还是没有找到孩子」,羊爱枝在山西省会太原电话的那头,又是近乎绝望的情绪:「我们上千家长还在山西等着,大部分人还在找。」
山西媒体开始唱赞歌
就在羊爱枝与中央及山西省的领导谈话时,《山西晚报》已经出街,这天该报推出了四个版面的专题「情暖农民工特别报道」,主文的标题是「农民工兄弟,到处都有温暖的家」,这篇文章说,在山西,农民工年工资收入突破万元,职业安全卫生条件建立健全,还有法律援助渠道畅通等。这个专题的开头编者按标题则是「打击非法用工,解救被拐民工」。「领导说,为了国家形象,我不能随便接受媒体采访。」羊爱枝还是一再感谢媒体。从六月十七日起,中国大陆媒体突然在涉及山西黑砖窑事件中的报道不再提及「黑奴工」、「拐卖」、「包身工」、「贩卖」等字眼,而变成「非法用工」、「不想继续干下去的农民工」、「强制劳动」等。
六月十七日,山西省长于幼军在太原主持召开山西省「打击黑砖窑主,解救被拐骗民工」专项行动领导组会议,对全省解救被拐骗民工专项行动和整治非法用工作出安排部署。于幼军在会议讲话最后部分专门强调:「要把握好舆论导向,针对有关不实报道甚至炒作及时向社会澄清事实真相,维护社会稳定。」显然,于所指的是进入六月以来,海内外网络及传统媒体对山西省黑砖窑事件的立体式炮轰。
这是许久以来,中国大陆民众所没有的集体的愤怒,有网友甚至在MSN签名上写道:「山西省内无好人」(京剧《苏三起解》中「洪洞县里无好人」是广为传唱的名句)等攻击山西省的语句。民众前所未有的表现出对一个事件的共同看法,因为那些被非法贩卖的孩子、智障人,被关押并在重压下劳作的人,那些暗无天日的黑窑,一下子击穿了文明底线,将正在构建和谐社会的中国大陆倒退至没有人权、没有法治、没有道义的奴隶制时期的黑暗时代。
羊爱枝从四月始踏上了山西寻子之路,她踏遍晋南临汾、运城、晋城三市,在一个个黑砖窑里转悠,两个月过去了,她没有找到自己的孩子,却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晋南三市与河南洛阳、三门峡、济源山水相接,一条黄河隔开了两省。自洛阳向西,绵延着断断续续的黄土坡,是黄土高原的延伸,自古被称为中国的「龙骨」。「龙骨」之上的黄土是烧制砖瓦的上等原料,于是,在晋豫相接处,开办砖窑是当地民众谋生的手段之一,靠着上苍的赐予,做砖瓦生意让不少人显贵发达。
羊爱枝寻遍了「龙骨」之上的大小砖窑,接着,上百家长加入了寻子之旅。「几乎每个窑厂都有孩子被强迫做苦力」,羊爱枝震惊了,她曾亲眼见到一个孩子穿着印有「郑州某某中学」的校服,「他们被驱使着,监工用鞭子抽」。羊爱枝看到了人世间最惨痛的一幕,有孩子恳求她带走他们,但监工粗暴地阻止了。
羊爱枝回到郑州后发起了一个寻子联盟,这些都丢失了孩子的家长再次奔赴山西,哀求当地公安部门出具了协查公函,才解救出几十个孩子。而这一点,在六月十八日山西当地的报道中,却变成了是洪洞县公安主动出击,在五月二十七日的一次行动中摧毁了一座砖窑,解救了这些孩子。据此,山西黑奴工事件被大陆官方称为「五二七事件」或「五二七大案」。羊爱枝等家长肝肠寸断的寻子征途,变成了警方的一个辉煌战果。
而事实是,这座开在洪洞县广胜寺镇曹生村的黑砖窑,没有任何法律手续却已生产长达十年之久,当地的劳动监察、土地监察都非常知情并经常光顾收取钱财,当地的公安部门对其也并非不知情,警方所谓的突击战果实质上是在多年的失职、纵容下,酿成了惊世骇俗的大祸。据后来的警方公布资料称,有二十一人在这个砖窑里被打伤,一人被打死亡。「这仅仅是这次解救出来的人的情况,前十年的人呢?他们都去了哪里?是生还是死?」六月十八日,一位仍然在寻找孩子的母亲,站在山西省临汾市官方行动打击非法用工指挥部所在地临汾宾馆的大堂里,高声说,她似乎在质问谁,但匆匆而过的一个个警察无一人理睬她。
「救出我们被魔鬼哄骗、绑架,而生活在地狱中的孩子吧!」上千河南家长的呼救终于惊动了中国最高层领导胡锦涛、温家宝,胡温作出重要批示,公安部协调河南、山西两省警方,全面清查黑窑,解救被拐卖的人。
「我曾被打手逼着亲眼看着一个被打伤的人,扔进了搅拌机。」一位姓陈的刚脱离苦海的奴工说,在黑窑里,不听话就挨打,甚至被打死。
山西,被称为中国的「表里山河」,曾经多次在中国因战争、灾荒危难之际,孕育了一批又一批的北方汉民,才使得中国汉民族繁衍不息。而今,曾经的祖先生息之地却变成了奴役子孙的监牢。
温家宝已经是在总理任上,第二次对山西黑奴工问题做批示。二零零二年九月,十六岁的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斗门镇牛角村少年张徐勃被他人骗至山西省永济市栲栳栳镇一砖窑打工,受到非人折磨。两月内被打伤脚腕、腰,失去劳动能力后被老板扔之荒野六天,后被一好心人救助。二零零三年七月二十七日,温家宝批示要求公安部严查此案,后五凶手被判有罪。
「山西有多少黑窑,又有多少黑奴工,难以统计」,山西当地记者说,他曾多次调查此问题,发现这是在当地普遍存在的一个现象,「已经十多年是这样了,这些人大部分是被贩卖过来的,这里是一个庞大的奴工市场。」
「不仅是砖窑里有黑工,煤窑里也有」,太原市万柏灵区的一位知情人说:「一些被贩卖到煤矿上的人一旦下了矿井,就别想活着再见到阳光。他们吃住都在井下,如果哪一天干不动活了,累死或病死、打死了,就埋在了井下。」这位知情人透露说,山西边远贫困山区里的人要比被卖过来的河南、四川人还多,「有的村庄,人口失踪了差不多一半」。
买主是砖窑和煤窑的老板或包工头。「现在,买一个苦力要花四百元」,来自河南南阳的包工头陈功说,他以前也曾买过二十多个苦力,「那时便宜,一个只要一百三十元,卖的人一个能赚八十元」。后来,因一个老头不甘屈辱,设法逃出陈的砖窑,警方抓捕了陈和他的打手,并判其入狱一年半。
六月十七日落入法网的曹生村砖窑包工头衡庭汉也是来自河南南阳,他出身的淅川县盛湾镇是出产包工头的沃土,衡的两个弟弟也是包工头,在他们的家乡,没有人知道他们是靠压榨别人而致富的。「盛湾镇几乎每个村庄都有人在外做包工头」,陈说,这些人所承包的窑厂不仅是在山西,在河南、湖南、河北等省份也有他们的经营。
二零零六年一月二十四日,窑主闫迎春、龚合中被河南省驻马店一法院判入狱八个月,并处一万元人民币(约一千三百美元)罚款,二人亦是来自盛湾镇。闫迎春与驻马店一农民签订承包合同,雇用龚合中等人管理,奴役五十余名苦力劳作,并且不付给分文报酬。
「有人专门在郑州、西安,甚至成都等地寻找可以卖的人」,陈功说,如果包工头需要奴工,只要联系这些人贩子就行,「但是,他们通常行动隐秘,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买的时候,听说除了捉人的成本,一个能赚八十元」。
这些人贩子发展了一个庞大的网络,在一些大城市的车站、劳力市场等外来人口聚集地寻找「猎物」,一旦看准,或好言诱骗,或用迷药迷倒,或直接强行绑架,扔上面包车,待凑够一个买主需要的数量后,转手倒卖牟利。人,在他们的眼里,成了明码标价可以赚钱的商品。
周景涣,一个有着当律师儿子的女人,在郑州城南路租下一座二层的房子,作为收罗奴工的场所。当二零零六年八月,中央电视台暗查到此处时,她已经向省内外的黑窑厂贩卖了一千多人。「她是个中间商,有人从火车站等地弄来智力有障碍的人或小孩,一百三十元一个卖给她,她再以三百元的价格卖出去。」
周只是无数个隐藏在人群中的人口贩子之一,还有多少个未知的「人口猎人」,藏在暗处,寻找着中意的目标。
「我还没有找到孩子,可是我听一些在这里的人描述过,他们见过我的孩子」,来自河南巩义的一位家长仍然没有停止在山西临猗县各砖窑之间的寻找,那是一个接近黄河的偏远之地,「有人告诉我们,可能被转移到河对岸,或者藏在山里」。
与这位家长一样的,还是那数百上千名家长奔走在晋南,渴盼奇迹出现,他们的儿子能从阴暗的角落里走来。在从临汾至运城,运城至临猗、永济的道路两侧,是一座座已经停工的砖窑和关闭的小煤矿,那里没有一个人影,那些被奴役的人去了哪里?连日来,山西及河南警方出动上万警力,清查他们大陆官方定性的「非法用工」,但却只有很少几位家长有幸与孩子相拥而泣。
六月十九日,中国公安部警务督察局副局长郑百岗在新闻发布会上说:「有一些家长跟媒体谈的找孩子的情况,不是跟我们谈的,是通过别的渠道跟媒体见面,到底是不是真实的,需要进一步查证。」郑提到的是有家长在寻找孩子,求助于当地警方时,遭到推诿。「我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媒体也可以调查。」那位巩义的家长说,现在上千孩子都找不到了,是谁的责任?「山西警方为什么不抓住包工头和窑主问,他们肯定知道孩子被转移到了哪里。」
就在中国高层责令山西、河南严查「非法用工」后,警方突击检查的黑窑厂里却找不到了家长们曾经发现的孩子。「有一个四川的孩子曾求我带他走,可当地派出所的警察却阻拦不让。」羊爱枝说,这些孩子难道就人间蒸发了?
更多家长在发出他们的追问,而这些追问,可能将不会有答案。
十多年来,人间蒸发的黑奴工又有多少?
十多年来,多少人在黑砖窑中被打死?多少人被打伤?
十多年来,有多少黑窑主和包工头被判有罪?
后一个疑问很容易找到答案,尽管不时有「被拐骗、贩卖做苦力」的消息爆出,甚至有四川年轻女性被卖至河北一工厂做「性奴」的消息,但鲜见有人为此获罪。
「即使被抓了,顶多判个很轻的罪就出来了」,有经验的陈功说,或者花钱打点一下司法人员,很快就出来了,「那些河南淅川盛湾镇的包工头都互相联系,谁有事了,大家都会找人帮忙」。
「我怀疑在这次打击后不久,那些被关掉的黑砖窑还会死灰复燃,那些被转移走的人又会被弄回来干活。」陈功说,在地方上没有势力的人是不敢承包砖窑和煤矿的,更不敢买人口干活,「有的老板还没把本钱赚回来,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
可是,那些数日前还被家长们指责为「推诿」、「办案不力」的官方机构人员突然像变了个样,成了解救被困民工的「大恩人」、「救世主」。六月十九日,《山西晚报》报道说,运城一个警察不辞辛劳,千里护送一位被拐卖的民工返乡。「看着吧,会有很多人在这次专项行动中立功受奖的」,山西当地媒体的一位记者说:「太讽刺了,太讽刺了。」
这个讽刺的景象是否有助于那一颗颗苦苦等候的家长的心,在六月晋南细雨中煎熬的人们,在公安清点「战果」时,将希望寄托在北京……
□ 《亚洲周刊》二〇〇七年第二十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