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青衫（三）

二、
 
北宋时，汴梁是天下最有名的都城，汴梁最有名的街叫朱雀街，最有名的巷是紫陌巷，最有名的青楼是探春楼，如嫣是探春楼最有名的歌妓。当时，从事演艺事业的女子叫妓，她们分歌妓和舞妓。从事皮肉生涯的叫娼，她们又分明娼和暗娼。

如嫣就是歌妓，而且是当时最有名的歌妓。十七岁时，以一曲《蝶恋花•独立危楼风细细》夺得当年度最佳新人奖。次年又以一曲《雨中花慢》的慢歌再度夺得最佳歌手奖。她的嗓间独特。京语（河南话）标准，吐字清晰，和柳永的填词可谓珠联璧合。

宋史里，李师师是第一名妓，但我认为，李师师是民族唱法，和如嫣是不同流派。李师师是靠出卖花边新闻出名的，得益于娱记们的炒作和宋徽宗的恩宠。民间传说，徽宗赵佶为一亲芳泽，从皇宫挖掘一条地道直通李师师床下，学史的陈涛认为这只是传说，不太可信，但我却认为极有可能。因为宋徽宋是出了名的小神经，金兵攻入汴梁时，他还在捉摸他的花鸟画，考虑画上的锦鸡脖子的扭向，这样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啊。

想起十二岁的夏天的事，那个夏天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关于天气。早晨很热，阳光炽烈，但到了中午，总会有一场雨，就凉快了。这时候可以看到街上去过些款款的女子，很性感。她们在街上走来走去，挑战男人的欲望。我那时还只是半大孩子，但是遇见了，晚上也会做梦，遇见她们时她们穿得很少，梦到她们时基本上就什么也不穿了。这是男人的梦，梦很真实，这样的坏处是醒来后人会变得很恍惚。脑子昏沉沉的还像在做梦。整个夏天都像在做一场梦。穿过大街，遇到她们，好像遇到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夜里梦到。

我现在写如嫣的时候，老是会想到那个多梦的夏天，想到那些穿得很少的女子，那太阳和雨。我也希望因为写如嫣而能在夜里梦到她，但梦到她时最好她穿点衣服。这样也不会引起柳永太大的不快。虽然这段故事里，柳永已经变得不再重要。这个故事里，我移情别恋，爱上了如嫣，就是说我已经成为柳永的情敌。当然，我想梦到她并不只是为了弄清她身体的结构。我还想知道一些关于她和柳永那场爱情的诸多细节，我翻破正史也找不到他们的那场爱情。这样我只能猜测，我的猜测又会把你们带入歧路，你们知道，我是个认真的人，认真到小数点后六位数字，所以一些事情还是要在梦里问她。

如果梦到，我想我的梦应该是这样的：如嫣住在汴京的外城，那是一片很嘈杂而且气味不好的地方。外城里很多人成天都神神叨叨的。他们用肢体代替语言。那些肢体语言我们现在是看不懂了，但当时每个人都能懂，因为它们都被规范在一本叫《京舞》的图册里。这就是柳永的智慧。后来，外城的人们每天到氧吧去吸氧，以保持头脑清醒。那些氧吧也有柳永的智慧。这样看来，柳永就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了，后来，柳永却因为自己的聪明而挨板子。

这让如嫣很伤心，但我却不那么伤心，我还有点沾沾自喜，甚至希望自己就是打他板子的那个衙狱，我想揍他，甚至想把他揍成阳萎。当然，这不能让如嫣知道。那时候，整个汴梁的男人都想揍他，都希望柳永是阳萎。因为整个汴京的男人都爱如嫣。爱她灵活的眼睛，削瘦而又匀称的身材。很多人和我一样，经常梦见如嫣。这样如嫣就老是会做恶梦。在梦里她和不同的男人做爱，这些人有的是醉仙楼胡老板，有的是街上混混张三等，还有刑部、工部、礼部的领导们。那些领导都是白胖子，像褪了毛的白条猪，而且领导们做时也爱哼哼叽叽，甚是讨厌。于是如嫣想，什么狗屁领导，不就是一堆能跑的肥肉吗？脱了衣裳比肥猪还难看。再说那些生活在汴京的人们，在梦里支配自己的欲望。醒来后满床都是哈拉子，他们就躺在自己制造的哈拉子中，像泡在水里的蚕。第二天，人们都把湿床单和被子弄到外面去晒，弄得整个汴京都像在放露天电影。

对于如嫣来说，她能选择自己喜欢的男人，却不能选择自己的梦。这让她很失望，觉得愧对柳永，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梦说给柳永听，柳永只是淡淡一笑，说：没关系，清者自清，和梦无关。

探春楼是当时汴京最大的娱乐场所，如嫣是探春楼首席歌妓。北宋和现在一样，人们把休闲当成最大的爱好。他们晚上酒足饭饱后，就到探春楼开个包间，吼几嗓子，散散酒气。他们很想看到如嫣登台献艺，但是却付不起出场费，这让他们很郁闷。还好，探春楼为他们准备了各种各样的女人，只要打个榧子，妈咪就会招来几十个小姐，任你挑选，非常方便。

30年后，人们在外城南郊挖到一个很大的缺口。那是南薰门。一条二十丈宽的道路，那就是朱雀街了。街道两边有许多黑木橛子，都已经碳化了，拾一块回家能烧二壶开水。900年前，汴京外城种了许多杨树，清晨，杨树间缠着淡淡的晨雾，早起晨练的人们都成了些灰色的影子。汴梁的春天有漫天的柳絮，这些柳絮如果单纯用来想象，那一定很美。春天时，万千柳絮像一场灰色的大雨，那些柳絮都长着密密麻麻的脚，在低空翻滚，钻进人的鼻子或是眼睛里，让人不停地打喷嚏，还看不清东西。所以春天时，汴梁的人们外出还要在鼻孔里也塞上棉球，戴上墨镜。这时你看到的汴京人是这个样子的：穿着分不清颜色的衣服，脑袋上戴着帽子或是扎条带子，耳朵塞两只棉球，鼻子塞两只棉球，戴着墨镜，在满天灰色的大雨中手舞足蹈。

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汴京的外城，它还有一座里城。你如果从朱雀门走进去——当然，一般情况下你也走不进去，不过，现在你可以把它挖出来——就会看到二十丈宽的石板路，平整如镜，寸草不生。街边种着柏树，每个十字路口都有维持秩序的衙吏，和现在一样，你会在路口发现牌子，上面写一些带有警示性质的话，如：来往驴车必须带粪兜，不许随地吐痰等等，但那些警示牌只能对进城办事的乡下人有用，城里的王公贵族们是看不见这些话的，所以，石板路上还会留下牲畜的粪便。每条街上都会有穿黑马甲的环卫工人手拿粪筐，在街上巡视。看到马车拉下粪便就飞快地冲过去，将路面清理干净，这样里城就变得很干净，也没有了古怪的气味。里城生活的都是王公贵族，还有政府官员，公务员等。里城没有娼妇，只有妓女。她们生活在王公贵族的家里，是他们私人性质的歌舞团。

当时很多士大夫们都喜欢这么干，就像现在有钱人喜欢养宠物一样。遇到有人做客时，就把这些歌妓叫出来，表演一番。就像现在人们向别人展示好的家庭音响。当时的士大夫相互攀比，做客的人也会带上妓女，据说后来，妓女分类明确，脸盘靓的比脸盘，乳房大的比乳房，嗓子好的比嗓子，身材好的就比身材。就像现在人们溜狗时相互攀比一样。

如嫣是汴京第一名妓，是王公贵族的争夺对象，这样说，如嫣就应该生活在里城。但她很爱柳永，柳永只能住在外城，所以她也就住在外城，得了轻度中耳炎也在所不惜，这也是柳永没有去建康之前的事情了。

为了保证故事的完整性，我们来设计这样的一个开头。900多年前，落魄文人柳永生活在汴京。此君身材修长，留着时尚的卷发。25岁之前做过许多事，很小的时候想继承父业，学习观星，却看坏了眼睛。稍大后，对科学产生了兴趣，每天呆在家里，搞一些荒唐的发明，这些发明也没什么用处，基本上是一事无成。后来，发现自己有写作的才情，就写一些小资的文章，很受MM们的追捧。他在探春楼见到如嫣，惊为仙女，想到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就想把她追到手，做自己的老婆，关于柳永的爱情，就是这么开始的。

如嫣的故事是从春天开始的。我喜欢如嫣，也喜欢春天，觉得他们都和美好的东西连成一体，所以我要把如嫣和春天放在一起。那时的如嫣只有十七岁，是探春楼的歌妓。那时，她还没有遇到柳永，所以还没有后来那么有名。十七岁是如嫣有大而灵活的眼睛，皮肤白晰，喜欢穿紫色的衣服，走路很快，这样看上去又不像歌妓了，因为凡是歌妓走路都很慢，低着头，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沉思的样子，也像在路上找丢失的东西。十七岁的如嫣还没有长大成人，所以也用不着矜持。

对于女人来说，十七岁是道障碍。也就是说，女人过了十七岁后就变得矜持，凡是矜持的女人便与可爱相差甚远，柳永遇到如嫣时，她正好十七岁，所以还十分可爱，她的可爱给了柳永追她的理由。